心不在焉,一下看漫画、一下看小说的,换个地方写功课才能专心。
“爸,我要去图书馆。”走出房门,她对客厅里的父亲说。
身为小学老师的关朝魁也有寒假可放,他放下报纸说:“晚上回来吃饭,我弄个蜂蜜蒸梨给你吃。”
“好。”父亲三天两头就买水梨,她的喉咙已不再疼痛,看来那偏方真的有效。她不禁想起哥哥的同学谷剑秋,不知道他们家的农历年是怎么过的?
母亲曾问哥哥怎么没约谷剑秋来吃饭?哥哥回答说谷爷爷生病住院了,说不定年夜饭还是在医院吃的。
听到这个消息,她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里,她常会想到谷剑秋,后悔那天没跟他多说几句话,但她又能说什么?笨拙的她根本找不到台词。
胡思乱想地走出家门,搭上公车来到图书馆,走进自修室后,她找了个角落的位子,然后拿出作业本和文具,试着让自己专心一点。其实她每项科目都还行,就是数理不太好,研究老半天也解不出答案。
奋战一个小时后仍无进展,她放下笔,决定到外头透透气。在自修室外有道走廊,大家念书念累了就会来这里喝杯水,或是轻声说几句话、或是看着窗外默默无语。
必雨燕就是属于看着窗外默默无语的那种人,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快下雨了,幸好她有带伞。现在才下午两点,在回家前应该可以写好一些作业吧?十六岁的青春,为什么一点颜色都没有,只有黑白、黑白
“呃”她背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你是不是小燕?”
是谁会在这种地方喊她的小名?她吓了一跳,转过身,马上就认出对方。“啊你好。”
“来念书吗?”谷剑秋记得那天在关家,她的模样苍白而虚弱,今天的气色却红润许多、也亮眼许多,这样才好,健康最重要。他母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因病饼世,从此他喜欢健康的女孩。
“来写功课。”她不太好意思地承认,自己是个事到临头才努力的懒惰学生。
“喉咙还痛不痛?”
“不痛了,谢谢”怎么都是他在问她?她也好想问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呢?她的心跳得好快,又紧张又激动,真怕他会看穿她的心思,虽然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比剑秋指了指自己胸前挂的工作证,向她说明:“我在图书馆打工,帮忙处理一些有关电脑的事。”
“你你好厉害。”她想说的不只如此,可惜她就是找不到好台词。他不只功课棒,还会电脑,认真打工,实在让人佩服。虽然她也常上网,对于软体、硬体却完全不懂,都是靠哥哥帮忙。
他微笑一下。“我先去忙了,掰。”
“嗯掰掰。”就这样,没了?不会吧?
望着他高瘦的背影,她暗骂自己,应该问他爷爷的身体好点了没?问他们过年有没有吃年夜饭?她真笨,笨死了!但这会儿叫她鼓起勇气去找他说话,又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抱着遗憾的心情,她垂着头走回自修室,面对无解的数理题目,依然无解。
晚上六点,她慢吞吞地收好书本和文具,慢吞吞地走出图书馆,可惜都没有再遇见谷剑秋,她想她的好运可能已经用完了吧。天色灰暗有如她的心情,随时都可能下起雨,她走到公车站牌前,看公车一班接着一班地来去,偏偏都不是她要搭的车,唉,这个寒假好冷、好闷。
就在她开始想打电话回家,拜托父亲来接她时,眼角瞄到一辆黑色机车停下,似乎是朝着她而来的?只见那个机车骑士拿下安全帽,语气亲切地对她问:“在等公车吗?”
是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又再见面了!这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她可以偷偷地期盼,两人还会有更多的巧合和命中注定吗?
她吞了一下口水,紧张地点头说:“嗯。”“等多久了?”谷剑秋看她有点发抖,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吗?二月中寒流不断,现在气温最多只有十度,他真怕她随时会昏倒。
“不知道”惨了,她是不是脸红了?万一被他看出来怎么办?
“我送你回家吧,反正也不远。”她像个迷路的小孩,散发出一种无辜无助的气息,谷剑秋忽然觉得不能置之不理可能是把她当成妹妹了吧,总觉得对她有份责任感。
“啊?”她呆掉了,他的出现已经让她手足无措,这个建议更教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反应。
“要不要我先打个电话,跟你哥报备?”他心想她可能是怕生、怕危险,于是拿出手机要帮她打电话。
“不不用了,拜托你送我回家,谢谢。”她明明双脚都软了,语气却平顺得出乎意料,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她也说不上来。这是她第一次给家人之外的男生载,照理说她应该会害怕,但如果对象是他,她似乎只是紧张,却不觉得害怕。
她的答应反而让他吃了一惊。“真的?”
“嗯!”她用力点头,再次向他确认,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突如其来、无法压抑的感觉。
“好,这顶安全帽给你。”机车置物箱里刚好有顶安全帽,一切都是这么的巧,他想自己跟她真有缘,若能有个妹妹也挺好的。
“谢谢。”她接过后戴上,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扣上扣环。
他静静地看了两分钟,忍不住伸手替她扣好,猜想她的手八成是冻坏了,多么娇弱的女孩,难怪她的家人都疼她、宠她。
如果她能健康点就好了,他不自禁地这么想,但到底是“好”在哪里,他倒没有去深思。
“谢谢”她再次道谢,仍然不敢看他的眼,这种情况太糗了。
“放心,我骑车很稳的。”他感到身负重任,她可是关家的心肝宝贝,他最好保持在三十的时速。
坐上车,关雨燕抓着机车后面的把手,望着前方男孩的背影,不敢把脸靠上去,光是有这样的念头就已经太大胆了。曾经她以为,当她碰到王子时就会知道他是那个人,而现在她确定了吗?对于他的感觉,应该是有点崇拜、有点疼惜,还有不只一点点的心动
十几分钟的路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谷剑秋停下机车,转头说:“你家到喽。”
他曾顺路载过几位女同学,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语,如果不是上次到关家吃饭,让他对关雨燕稍有认识,可能会以为她很讨厌他呢。
“谢谢。”她下了车,脑中不断地思考,除了道谢,他们还能有什么话题?或许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巧遇、一份举手之劳,他绝不会想象得到,这在一个少女心中印下了多么深刻的记忆。
“不用客气。”他仍是淡淡地笑,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她应该不讨厌他才对,可能是她比较文静,不擅长表达。
她把安全帽还给他,他顺手收进置物箱。“很冷,你赶紧进屋吧,我先走了,掰。”
外头风大,为了不让她着凉,也为了不让她尴尬,他还是早点离开好。
他要走了?就这样吗?不能再停留一下吗?为什么她会不想让此刻结束?一切都没有答案,只有她心头怦怦直跳,晚风冰凉,她脸上却是热烫的。
“怎么了?”这女孩真的很安静,不像他认识的一些女同学,成天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不免过于刺耳,他发现自己比较喜欢安静的女孩,淡淡的相处似乎更耐人寻味。
必雨燕像人鱼公主似的,明明心中有很多话,却忽然没了发声的能力。
就在这时,程诗雅刚好下班回来,惊讶地问:“咦,这不是剑秋吗?”
“阿姨你好。”谷剑秋大方地打招呼。“你怎么会载我们家小燕回来?”程诗雅第一次看见女儿跟男孩往来,简直吓傻了,但表面仍是镇定,身为一位青春少女的母亲,她知道这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我在图书馆打工,刚好碰到小燕也在图书馆,就送她回来。”谷剑秋神态自若,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关雨燕则是把脸垂到胸前,居然被母亲看到这一幕,她真想钻个地洞躲起来。
“你实在是个好孩子,还会去打工,如果我们家天蔚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程诗雅对这年轻人越看越满意,只要女儿喜欢,趁早有什么关系?于是她打开家门说:“来,晚上一起吃饭。”
“不好意思,我得去医院看我爷爷。”
“啊,这样你辛苦了。”程诗雅对他不只欣赏,更有心疼,没有妈的孩子又这么乖,谁能不心疼?
“应该的。”谷剑秋早已习惯这一切,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们家就是一桩接一桩的打击,他只希望自己能早点出人头地,好好照顾爷爷和父亲。
“你先别走,等我一下!”程诗雅不让对方有拒绝机会,直接走向屋内。
比剑秋和关雨燕站在门口,两人相对无语,却不觉得时间难熬,他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跟她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如此平静,二月的晚风微微吹来,他只担心她会不会冷着了。
“冷不冷?”
“不会。”事实上,她像是在发烧,当他对着她微笑,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晕倒。
没多久,程诗雅和丈夫一起走出来,关朝魁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放了水梨和参茶,他把东西交到谷剑秋手中。“来,这是送你爷爷的,如果你爷爷不想吃,你就负责吃完,自己要多保重,知不知道?”
比剑秋没想到他们这么客气,但无功不受禄,他当然要推辞:“谢谢你们,但是真的不用了。”
程诗雅笑着说:“客气什么?谢谢你送我们小燕回来,一点小意思而已。”
“真的不用,谢谢你们的好意。”谷剑秋仍是一样的台词,他会送关雨燕回来,只是不忍心她在寒风中枯等,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保护感,至于他自己,并不习惯被如此关心。
场面有点僵持,关雨燕深吸了口气,再不说些什么的话,她会恨死自己的,因此她开了口说:“如果如果方便的话,以后我可以请教你一些功课上的问题吗?”
她从来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疯狂,但如果不试着改变,她的人生就只能日复一日、平淡无味,唯有叹息相伴,她不想日后回忆起来怪怨自己。
必家夫妇吓了一跳,内向又怕生的女儿,怎么会对才刚认识的人如此要求?难道是谷剑秋的魅力惊人,让女儿想更进一步地接近他?
“呃当然可以。”谷剑秋一愣,有点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如果是别的女孩,他可能会联想到爱情那方面,过去有不少女同学借口向他请教功课,实际上却是为了谈情说爱,但关雨燕看来是真的想求学,她应该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提出这番请求吧。
必朝魁仍处于呆滞状态,只听到妻子程诗雅从善如流地说:“好,这些就先当预付学费,麻烦你有空来我们家教教这两个傻孩子,真的很谢谢你。”
既然女儿愿意踏出第一步,为人父母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坦白说,程诗雅很怕女儿找不到对象,虽然她才十六岁,照理说是来日方长,但依她这样文静的个性,恐怕十年后也不会改变。今天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对方又是个优秀俊朗的男孩,她这个做妈的当然乐见其成。
“多谢谷老师!”关朝魁明白妻子的意思,马上帮腔。
比剑秋这下推辞不了,苦笑着说:“请不要这样叫我,我会很不好意思,以后有空我会常来的。”
“好啦,你还要去看爷爷,不耽误你的时间,路上小心。”
“嗯,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见,小燕再见。”谷剑秋戴上安全帽,向关家人一一道别。
他又叫她小燕了,关雨燕心头一紧,吸口气地说:“再见。”
等谷剑秋骑车离开,程诗雅才转向女儿问:“小燕,你怎么会想到拜托剑秋当老师?”
“我作业写不完,哥哥又没时间教我。”关雨燕脸颊微红,低下头先走进屋里,唯恐爸妈再追问,更怕他们看出她心中那萌发的小芽。
“原来是这样啊,聪明、聪明。”关朝魁对妻子眨个眼,两人决定先不点破,免得女儿害羞退缩,那就没下文了。女儿内向归内向,其实挺有眼光的,还懂得适时进攻,看来他们不用太担心了。
必家有女初长成,青春关不住,也不该被关住,就在一旁守护她的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