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天是周日，谷剑秋依照惯例回老家吃饭。

    爷爷和父亲仍然住在原来的公寓，不愿搬到谷剑秋住的豪宅，他们抱着赎罪的心情，生活朴实，能省就省，因为他们知道眼前的安定是谷剑秋用大好姻缘换来的，他背叛了关家的每个人，尤其是关雨燕，才能保住今天的谷家。

    三年前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谷逸松，需要每天打针和复健，因此他们仍请了看护，但只请四个小时，其他时间由谷瑞峰照顾。自从结束公司以后，谷瑞峰不再留恋商场，回归平淡，学会了煮饭、洗衣、做家事，有空就去医院做义工。

    每到周末，谷剑秋会找个时间回来吃饭，但他们三人经常是相对无语，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起喝啤酒、一起吃卤味，谈到未来就眼神发亮，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了梦。

    打开家门，谷剑秋如常招呼：“爷爷、爸，我回来了。”

    比逸松坐在轮椅上，一看到孙子就惊呼：“剑秋，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昨天不小心跌倒了。”他先放下两袋补品，摸摸自己脸上的瘀青和伤痕，算是比昨晚好多了，但看在爷爷的眼中可能很严重吧。

    “怎么会这么不留神呢？”谷逸松实在心疼这孩子，谁都看得出来他不快乐，自从他结婚后就没了笑容，若不是为了守护这个家，他何苦做个负心人？

    “剑秋，等一下就可以开饭了。”谷瑞峰从厨房端出两道菜，只有在儿子回家吃饭时，他们才会煮得丰盛些。

    “我来帮忙。”谷剑秋挽起衣袖擦桌子、摆碗盘。

    “不用，你坐下休息就好。”谷瑞峰盯着儿子的伤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跌伤，但有些事说破了反而为难，于是他叹口气说：“以后走路要当心，你又瘦了，今逃卩吃点。”

    “前阵子有点感冒，现在没事了。”谷剑秋不想让爷爷和父亲担心，他有什么苦就自己吞，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坏习惯。

    比逸松转动手上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这三年来支持他活下来的就是宗教，早晚念经回向给孙子，希望能替这孩子做点什么，佛祖慈悲，请让这孩子得到平安喜乐。

    稍晚，三个男人坐下来吃晚餐，谷瑞峰的手艺并不差，大家却吃得很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比剑秋明白爷爷和父亲的心情，对他们来说，媳妇颜采衣是个地雷，前女友关雨燕是个禁语，提到“擎宇银行”他们又会想到董事长颜嘉良，与其说是亲家，不如说是债主，从未往来过，只记得欠他太多。

    因此，话题只能围绕在“医疗”上面打转，例如爷爷最近做了什么治疗，还有父亲在医院当义工的见闻，保持在安全范围内，大家都比较好过。

    忽然，谷逸松脱口而出问：“不知道小燕现在过得怎么样？”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就算得知她的近况又能怎么样？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问，当初那个温柔乖巧的女孩，他真的非常怀念。

    比瑞峰放下碗筷，完全没了胃口，儿子是因为替他还债而抛弃女友，对方又是那么好的女孩，还有那么好的一家人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愧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原本以为不会有答案的，因为都过了这么久，两家人早已经没有往来，过去一起吃饭的快乐情景，只怕今生再也没有机会。然而，谷剑秋的回答却让他们万分惊讶！

    只见他表情平淡地回答：“我最近见过她，她在一家银行上班，过得不错。”

    “真的？！那她对你的反应是怎么样？”谷瑞峰比谁都在意这件事，他多么希望儿子有机会再从头来过。

    “我现在是已婚的身分，她当然会保持距离，看她变得独立又成熟，我也替她高兴。”谷剑秋不会说出他的心情，反正冷暖自知，何必让家人烦恼？

    “如果你们能在一起，不晓得该有多好？”谷逸松从未看过孙媳妇颜采衣，婚礼当天他病重无法出席，后来既不愿也无缘见面，在他心目中，关雨燕才是唯一的孙媳妇。

    比剑秋摇头苦笑。“她跟以前不太一样，改了名字，跟着她母亲姓程，单名一个净，干净的净。”

    “程净这是一个好名丰。”谷瑞峰不禁想到，关雨燕之所以会改名，应该是为了抛弃过去，展开新生活，这一切不正是他造成的？就因为他的愚蠢和无能，才会拆散了这对幸福的小俩口。

    “你们不要想太多，我没事的，反正日子还是要过。”谷剑秋低头吃饭，不管有没有味道，这就是人生的味道。他很清楚自己的境况，他不该也下能再接近程净，心中却始终有她的存在，明知是个无解的难题，却还是忍不住要爱

    一旁的谷逸松和谷瑞峰，看他越是故作镇定，心底就越是沉重，如果当初不是如果当初没有如果、如果唉，现实的人生中，是很难容下“如果”的。

    吃过饭，谷剑秋洗好碗，陪父亲看了一会儿电视，替爷爷按摩了一会儿肩膀，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老人家都睡得早，因此他也就告辞了。“补品记得要吃，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多保重。”谷瑞峰拍拍儿子的肩膀，曾几何时，小男孩已经长大了，用这双肩膀撑着这个家，但是谁来做他心灵的依靠？

    比逸松把佛珠放到孙子的手中，但愿佛祖能为他保佑，但愿奇迹能为他降临。

    饼完生日，程净一点也不快乐，整个周末都闷得很。周一上班时，主任还特别对她说：“谷总经理的那个大case，你做得怎么样？”

    “呃收益还不错。”程净只有这点满意，她替谷剑秋计划的投资都是升值的。

    “别让人家失望，有空多联络，用美人计也没关系，反正不管你怎么做，一定要保住他！”

    “知道了。”主任的要求并非无理，她自己也明白，像这样金主级的客户，万一让他溜了，不只她自己大难临头，整个部门也会元气大伤。

    主任离开后，程净继续工作，却一直无法专心，她了解自己的问题在哪，再不做点什么她会抓狂的。

    终于，她拨了一通电话给谷剑秋，并非拨到“擎宇银行”的总机，那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人，谷剑秋留了私人手机号码给她，这却是她第一次打给他，乱紧张的。

    电话接通了，她压着胸口慌乱的心跳，谨守礼貌的态度开口。“谷先生，不好意思打搅您的宝贵时间。”

    那天晚上她才叫他走的，现在却自己打电话来，唉，人生就是这么矛盾，如果有办法的话，她想对他说声抱歉，无论怎样，她哥哥打人就是不对。

    “我现在不忙，你有事请说。”谷剑秋挥手暗示五名助理闭嘴，他正在车上开临时会议，但为了程净，什么都可以停。

    “其实我每次都只有寄信给您，没有电话联络，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表现得真的太糟糕了，最公私不分的人其实是她。

    “没关系，我们彼此都忙，我可以了解。”他怎么舍得责备她？他亏欠她的太多了。

    “是这样的，我想帮您调整一下投资规划，我研究了几档基金都不错，现在是适当的进场时机，如果您不反对，我就帮您买下来，详细的资料我再寄给您看。”

    “嗯，就照你说的去做，多谢。”她所要求的，他都会答应，只除了忘了她，或不爱她。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过问？害她一阵心虚又心烦，太好说话的客户也是种折磨，她只脑瓶自己的良心办事了。“也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再见。”

    “不客气，再见。”他很高兴她打这通电话给他，虽然只是公事上的联络、只是几句客套的台词，却已经是他最大的满足。

    五名助理都睁大了眼，对总经理那幸福的微笑感到诧异，原来他也会有如此的表情啊。

    电访就这么结束，程净暗骂自己猪头，想道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真没用！

    听谷剑秋平缓的声音，似乎也没什么感情，应该是放弃了吧？哥哥把他打得那么惨，他要是有点自尊，应该是会放弃了，今后他们只剩公事关系，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她会想叹息，而且是长长不断的叹息？

    午餐时间，魏如萍跑来找程净吃饭，尽管彼此都还有工作要忙，但women'stalk是不能等的。两人先到员工餐厅买了午餐，来到附近的一处小鲍园，这里没有其他同事，想说什么都行。

    魏如萍嘴里还塞着饭菜，等不及就要发问。“小净，你了解我这个人是藏不住心事的，我真的很想问你，你对谷剑秋到底是什么感觉？”

    “感觉是我也不知道。”程净坦白地回答，爱与恨，怀念和陌生，全都混杂在一起了。

    “不知道？我以为你会说没感觉呢！”魏如萍露出惊恐的表情，差点被食物噎着，赶紧暍了口珍珠奶茶。“惨了，天蔚一定气炸了！”

    “你千万别告诉他，也别让我爸妈知道。”程净严正警告，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连她自己都还无法厘清，绝对不能惊动家人，为了她的感情路不顺，他们不知道已添了多少白发。

    “啊？要我不说很难耶！”魏如萍一脸为难，却不得不妥协。“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如果我说出去，就处罚我越减越肥好了。”

    “不管我对他还有没有感觉，以前找被他抛弃就已经很惨了，现在的我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不可能让自己成为他的外遇对象，那更惨。”她不能白费这三年的努力，万一走回头路，甚至走上了歧路，没有人会同情她，包括她自己，只能怪自己笨。

    魏如萍心想也有道理，换作是她，也不想成为炮灰以后又被二次轰炸，那简直连泡沫都不剩了吧？“我问你，如果他离婚了，你会考虑吗？”

    “我不想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程净不再是爱幻想的小女孩，如果把希望放在一个已婚男人身上，那无疑是自找苦吃，有辱她的新名字和新人生。

    “可是很有可能啊！他跟他老婆的感情又不好，哪天离婚了也不奇怪，我看他那天晚上来找你，非常有诚意的样子，就是专程来祝你生日快乐，结果被天蔚打得那么惨，还一直跟你们道歉。坦白说，我觉得他很爱你耶！”魏如萍在信用卡部门工作，老是跟一些懊悔不已的卡奴打交道，身经百战的她已练就超强的能力，能分辨哪些人是真正自责，哪些人又是说说而已。

    程净知道这些话有道理，但她实在无法面对。“拜托别说了”

    “歹势、歹势，你就当我说的话是耳边风吧。”魏如萍低头吃便当，没两秒又抬起头，认真地叮嘱：“不过你们如果有什么新进展，一定要先告诉我喔！”

    程净再次被好友打败，她怎么会跟这位八卦女王成为好姐妹？然而，八卦不都是来自于人吗？无风不起浪，若谷剑秋不来打搅她的心湖，也不会有这些涟漪波动，爱情是个难题，平静更是个奢求

    五月中旬，颜家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了庆祝颜嘉良六十五岁的寿诞，亲朋好友们全都到齐。

    颜家的亲戚相当多，串成一道食物链。众人拚命巴结颜嘉良，颜嘉良只宠爱颜采衣，颜采衣有如公主高高在上，想怎样就怎样，随她高兴。谷剑秋在此格格不入，由于公主对他不闻不问，大家认定他是个“外人”没有人在乎他，他也不在乎谁，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而他担任的角色只是背景。

    寿宴的高潮不在于美食与美酒，而是大家长颜嘉良终于发红包了，人人有份，十万起跳，为了这一刻，众人的等待都有了代价，说再多吉祥话也不会嘴酸。

    “来，你的。”颜嘉良也准备了给女婿的红包，他早年离婚，对女儿特别宠爱，连带的对女婿也不错，虽然这对小俩口看起来没啥感情，但也没吵架过，摸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谢谢爸，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谷剑秋准备了红包和礼物，是在场中唯一的特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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