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瞧见后院内堂中坐满了人,居中依稀便是薛礼将军。只见薛将军脸色阴沉,坐在堂上一言不发。他身边坐着一位贵妇,衣着并不华丽却得体大方,只是这贵妇现在面容悲戚,正不断用丝帕抹泪。
薛将军右下首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眉宇间英气逼人,与薛将军十分相像,想来他便是尽得薛将军真传的薛家长子薛讷。薛讷身旁坐着一位少妇,一身短打装扮,看上去十分精明能干。而薛将军的左下首坐着的是我曾在礼部有过几面之缘的薛慎惑。只是众人之中未见楚卿。
此时堂中众人除了那中年妇人独自垂泪,其余几人均正襟危坐,使得气氛格外凝重。
忽然那美丽少妇“嚯”地站起,面露忿忿之色,朗声说道:“公公,您还在犹豫什么?牡丹连同未出世孩子的尸骨还在四弟房中,您就该让言官们前来看看,我们薛家为了迎娶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难道为了他们所谓的皇家颜面,便要牺牲牡丹和孩子的性命么?简直是灭绝人性!”
我不禁愣住了。从那少妇的言谈举止中,我断定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女将樊梨花。她口中的牡丹必是遭遇不测。只是,牡丹是谁?她腹中孩儿是谁的?她又怎会在楚卿房中?牡丹的惨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住口!”说话的是薛讷。
就在我沉思之时,老奴已经走进内堂通传。薛家上下均相迎而出,纷纷跪倒在我面前。
“臣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薛将军叩首道。
“薛将军、薛夫人快快请起!薛少将军、樊将军、薛大人也请起!”我将薛夫人扶起,掩饰道,“其实,本公主是来找楚卿……”
“公主要找四弟,那里便能寻着。”樊梨花颇有敌意地指向一个房间。
“嫂嫂,那怎能让公主见到?”薛慎惑低语,转而满脸堆笑地对我说,“理当是楚卿前来见公主凤驾,臣立即去叫楚卿。”
看着薛慎惑欲盖弥彰,我心中疑惑更甚。“不用遮遮掩掩了,究竟发生何事?”我摆出公主的威仪问道。
薛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最后还是樊梨花冷冷道:“公主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此事缘由公主怎能不知?”
“梨花!”薛将军与薛讷同时出言阻止。
“公公,牡丹和孩子死得惨哪!”樊梨花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薛将军面前。
“罢罢罢!”薛将军摇着头,留下两行浊泪,微颤着在案几上拿出一道圣旨递与我,“公主请自己看吧。”
我慢慢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驸马薛楚卿已有结发妻子姓邱名牡丹。然孝定国公主乃文皇帝亲女,身份高贵,怎可屈居庶人之下?故特命薛楚卿即刻休妻以备婚礼!着右威卫大将军薛礼督促亲子,五日之内携休书进甘露殿复命。钦此!”
圣旨上的朱批是如此刺眼,犹如一把把滴着鲜血的利刃,扎进我的心中。牡丹,腹中胎儿,楚卿,一尸两命,这些词语终于由这道圣旨而联系起来,只是这背后的真相是多么的残酷与决绝!
我整个人因为害怕面对真相而微微发抖,但是我还是慢慢朝楚卿的房间走去。走过樊梨花身边时,我能感受到她凌厉的目光。我无所惧地看向她:“要是本公主说,本公主从来不知道这道圣旨的存在,你信么?”
我并不在乎樊梨花会有何反应,径直走到楚卿房门前,轻轻推开。“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阳光紧跟着我照进这灰暗阴沉的房间,使得房内略显明亮。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被房内的景象所震慑住。邱牡丹的尸首孤零零地高悬于梁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刺痛了我的眼,那个胎儿早已成形,有了自己的意识,却如此悲惨地被扼杀在母亲腹中。
楚卿此刻跪倒在牡丹身旁,目光呆滞,显然他没想到他的结发妻子会用悬梁自尽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抗旨,来申诉自己丈夫对自己的无情抛弃。
我本想安慰楚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雨菡见到楚卿身旁地上有一张纸,便捡起递与我。
纸上写着四个偌大的血字——此仇必报!报仇?对我和楚卿么?我心中一惊,手一抖,这张血书重又掉落地上。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抽走,屈辱、委屈、害怕一起涌上心头。我想恨楚卿,却觉得他也很可怜。最终我提起仅有的力气幽幽说道:“楚卿,你瞒得我好苦!你不该如此,将事情弄到如斯田地!”
楚卿缓缓地抬起头,此时的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再也不愿在那形同地狱般的房间多呆一刻,脸色苍白地匆忙逃离。面对薛家上下,我只能说出苍白的许诺:我会奏请皇帝,厚葬牡丹。尽管这许诺在薛家人似海深的哀痛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也是我现在仅能进的一点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