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后,皇帝便回了宫,正好赶上宫中家宴尚未散场。说是赶巧了,其实是太后不说散,众嫔妃谁也不敢先走。而太后,则是有意专候着皇帝前来。
这一阵子,只要说到要去见母亲,皇帝心中可说是千百个不情愿。一则因为太后不明不白掺和进了四皇子的案子里,令他心中很是愤懑。可又碍于母子情分和天家颜面,不能当面质问,只能糊里糊涂就此掩过去。
再则是从太后最近热心为三皇子牵媒拉线的情势来看,显然是她那想要为文家争权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自建朝以来就有的规矩,绝不能因任何人而有所改变。回想起自己当年登位时,文家在太后的扶持下权倾一时,简直是一手遮天,而自己因势单力薄,尚未培植起自己的力量,很多重大决策也只得屈从于这些人。幸好后来及早铲除了这股势力,否则,如今的王朝又会是谁家天下?简直是不堪设想!所以,他是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发生一次,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苗头,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妃。
上次他已驳回了婚事,虽然是私底下的,但他知道消息迟早会传到太后耳中。到目前为止,太后尚未找到机会再提此事。今日特特地等到现在,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吃顿团圆饭这么简单。如果她借机提起三皇子的婚事,自己又该怎么办?当着这么多人,自是不能拂了母亲的面子。可这件事又绝无转圜的余地,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就这样怀着满腹的心事,皇帝来到了家宴上。此时的宴席上正是欢声笑语,似乎是有人刚刚讲了什么笑话。他一出现,笑声便戛然而止。众人连忙起身离席,乌压压跪了一地。只太后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椅上,笑吟吟说道:“瞧瞧,你一来,大伙儿就放不开了。”
皇帝笑着作了一个揖,在太后下首坐了下来说道:“来迟了,朕自罚三杯罢!”说着叫人倒酒,结结实实饮了三杯。见他心情不错,近旁的良妃便乍着胆子一边斟酒一边笑道:“皇上,听说外头今晚热闹得翻了天。您可否讲讲那情形,让咱们也开开眼?”
皇帝正怕太后提那不该提的事,听得良妃之言,正合他心意,于是便笑着说道:“既然大家想听,今儿个又是过节,朕便当一回说书人罢。”众人抚掌连连叫好。
于是,皇帝以掌代替惊堂木,在桌上那么一拍,便一本正经地开题了:“话说我朝庆元二十五年,时和年丰、民安物阜,正是太平盛世。这年元夕”他说得有板有眼,必要时还连比带划的,倒真有五六分茶楼说书的架势。
众人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做派,又是惊诧又是欢喜,兴奋之色都溢于言表。唯有太后心里清楚,皇帝不过是刻意回避某些话题罢了。但众人兴致正高,她也不便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含笑聆听。
皇帝唾沫横飞地讲了小半个时辰,听得这一干嫔妃个个眉欢眼笑。趁着他讲完喝水的当儿,众人又是句句奉承,生怕错过了这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太后感慨地说道:“哀家活了这么久,历经几朝风雨,如今也算有幸生逢盛世。这么热闹的场面,光是听着都叫人欢喜。听说,今年这些事都是渊儿负责的?”
看来她还是不肯放过这件事。皇帝心中一阵不快,面上却仍是和煦,笑道:“正是。虽然还是有些小的纰漏,但总的来说还算过得去。”
“这么大的场面,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他人呢?怎么没过来?”
皇帝答道:“事情还没完,他还得在那里照应着。这会儿虽是深夜,外头却还是人山人海。灯市到了这个时辰,才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儿一年难得出回门,不逛得尽兴怎么行呢。”
众嫔妃听得又是一脸艳羡。她们这些女人,都是多年不曾出过宫的,以后也未必有机会能出去。等待她们的命运,也只有老死深宫了。
皇帝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太后心中甚是不悦,又笑言道:“哀家也听说过,民间女子一到元夕这日,必是要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可别叫渊儿看上什么来路不明的女子,那可就麻烦啰!”
她这是暗讽先帝当年与民间女子私通,生下那明月公主的事。皇帝笑了笑没有搭话。只听太后又说道:“前些日子,哀家还听说业儿的王妃已经有了身孕。渊儿如今也不小了,却仍是形单影只的,也怪可怜见的。皇帝,家事、国事、天下事,虽有先后之分,但我皇家血脉的延续关乎社稷,本就是国事。你看,这料理政事之余,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你儿子的亲事呢?”
皇帝心里转了个弯,已是有了主意,于是便笑着说道:“母后训诫得有理。只是老三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倔强起来那是六亲不认。依朕看来,他的亲事还真就只能他自己说了算。牛不喝水强按头,若是不合他的心意母后,您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他这番话虚虚实实,将责任一骨碌全推给了不在场的晟玄渊,一下子堵上了太后的嘴,后边想要推荐文家二女的话也没法再讲了。太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得讪讪笑道:“你说的也有理。这孩子自型是这么个脾气,竟没人奈何得了他。”
皇帝的话虽有推卸之意,却也言辞恳切,倒让太后心中犯了疑。莫非,是三皇子自己向皇帝辞了亲事?本以为用那林家的小巫女拿住了他,就能让他言听计从,不想他却是两面三刀,这头对自己百般逢迎,那头又去找皇帝搬救兵。
“还真以为我这个老太婆好糊弄?”太后在心中冷笑。看来,不来点真刀真枪的动作,还真镇不住这尊小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