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莱出了家门,她终于知道自己如何连起从上午到下午四点前这一段时间,对于她,那不是几个小时,而是空虚,是时间在她的人生中挖出的深渊,她需要一座桥梁来跨越过去。
此刻,米莱正驾车直奔曼哈顿中国城,阳光碎碎地在她脸上闪烁,令她感到惬意,她知道,法拉盛有很多职业介绍所,主要服务对象是新移民,她要去看看,自己能否被美国社会所需要。
停车费了她半天劲,不过她还是找到了车位,她进入一家叫做华文的职业介绍所,只见房间里坐着七个人,就等在那里,其中的三个默默地捧着当地的中文报纸在看,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福建人,正在打电话与用人方联系工作。
米莱犹豫了一下,坐下,老板放下电话,冲她打招呼。她走过去,老板告诉她,来这里找工作的移民多是语言不行或是非法身份,因此只能在华人经营的小型企业中工作,比如,餐馆、需要保姆的家庭,或是指甲店,在用人单位中,米莱赫然看到父亲米立熊的餐馆的名字。
她差点笑出来,看来这里不是她要来的地方。
那么,还是用老办法吧,她决定买一些报纸回家,再上网看看,她心里有一个底线,那就是,反正自己是学服装专业的,有关服装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大不了找一个服装厂上班去。
然而现实完全击碎了米莱的设想,报纸上大片大片的广告版上,有那么多工作,竟没有一个适合她。被不会说英语的父母随手便推开的大门,却在她面前严严实实地关着,现在,她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把手边堆积如山的报纸推到一边,忽然,她仿佛看到陆涛那一双眼睛,从遥远的地方正注视着她,而片刻间,她便像是获得了陆涛的视线。
原来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她是一个靠父母生存的富家女,除了听话撒娇以外,什么也不会,她曾经飞扬的青春,只不过是在父母巨大的翅膀庇护下的一片缓缓移动的淡淡的影子。
米莱抬起头,发现天色黑暗下来,她错过了打网球与练瑜伽的时间,她感到很紧张,一生里,她从未感到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过去完全不值一提,她快乐忧愁痛苦,与这个运转着的世界相比,简直就是轻如鸿毛。她哭泣,是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理解与宽容;她哭泣,是为自己,她感到她像是一秒钟之内长大了。
家里的门响了一下,开了,父母回来了,米莱这才发现自己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小台灯。她连忙站起来,擦干眼泪,想跑到大门前去,但已经来不及了,米立熊的声音传过来:这孩子,怎么不开灯?
接着,客厅的灯亮了,米立熊看到,女儿可怜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圈儿红着,正手足无措地傻站在客厅中间。
没关系
米莱,你怎么了?米立熊问。
吃饭了吗?母亲问,一眼又看到沙发上的报纸,哟,米莱,你弄那么多报纸在沙发上干什么?
我在找工作。米莱说。
米立熊夫妇相互看了一眼,米立熊说:那还不好说,这里有的是事儿等着人干,来,咱们一家边吃饭边商量。
我要自己找工作,我要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米莱说。
我们从饭馆带回来三个菜,我先用微波炉热一下。米莱妈说。
我来吧,你们坐下歇一会儿。米莱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纸袋,一头冲进厨房。
三小时后,米莱一家还在说着米莱的工作,父母手中的生意的确非常需要人手,无论是旧餐厅的运作,还是新餐厅的选址、找人、包装、运作,全都需要人,米立熊正准备成立一个管理公司,专门负责此事。他还要筹备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可以为美国的一些小超市进口一些中国货。米立熊在美国走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遍地是生意,他还想做一个装修公司,因为这里的装修费用奇高。他想做农庄,专门生产有机食品,或是到国内进口有机食品,无论怎么计算,中美两地的差价足以让他获利。
而米莱却感到自己缺乏父亲的创业冲动,原因是她没有米立熊的经验、知
识及视野。
要不你开一个服装店吧,只要你能找到卖得出去的衣服就成,你只要当好一个买手就行了,中国、欧洲、日本跑一跑,也能开拓你的眼界。米立熊说。
这像是杨晓芸干的事儿,不是我的。米莱缓缓地摇摇头。说罢,她望着父母,我怎么觉得,属于我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米莱,家里开的公司,做的业务,早晚要交给你,你早熟悉早上手儿。米立熊说。
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吧,我的工作我自己想,没想清前,我先盯一个饭馆吧?你们前面不是说过,咱家那个新的茶餐厅还没找到经理吗,我先去吧。
可以,那茶餐厅原来是一广东人开的,他举家要搬回香港去,可以转给我,我正考虑呢,你要有兴趣,明天我们一起去谈谈,不过盯饭馆挺苦的,一天下来,要十二小时以上。
我想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以上,除了工作,可以什么也不想。米莱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母亲担心地问。
因为,米莱乖巧地笑了,我想像你们一样会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