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袄,免裆老棉裤,臃臃肿肿扎的裤脚,穿双脏得发亮的黑布棉鞋,一个道道地地的老农妇,难道就是当年上过高等学府传递情报的那位革命女英雄?他起身问这女人,是不是某某同志?
“没这人!”老女人立刻摆手说。
他愣了一下,又问:
“你是不是也叫”再说了一遍这名字。
“我跟我男人姓梁!”
“你男人是做皮影戏的?”他又问。
“老啦,早不唱了。”
“他在不在?”他小心探问。
他当然也可以发作,那时调查人同被调查者的关系如同审讯,犹如法官与被朱口,甚至是狱卒与犯人,但是他尽量平心静气对这女人说,他不是来了解她如何出狱的,只是请她提供些当时监狱里的一般情况,比如说,政治犯释放是不是要履行甚么手续?
“我不是政治犯—.”这女人一口咬死。
他说他愿意相信,她不是党员,作为家属受到牵连!这他都相信,并不想,也没有必要同她过不去。但是,既然来调查,就请她写个证明。
“不了解就写不了解,对不起,打搅了,就到此结束。”他把话先说明了。
“写不到,”女人说。
“你不是还教过书?好像还上过大学吧?”
“没啥好写的。”她拒绝了。
就是说,她不愿留下有关她这段身世的任何文字,不肯让人知道她的历史才隐藏到这乡间,同个唱皮影戏的农村艺人相依为命,他想。
“你找过他吗?”他问的是她前夫,那位高官。
女人也不置可否。
“他知道你还活著吗?”
女人依然沉默,就是甚么都不说。他无奈,只好把钢笔套上,插进上衣兜里。
“你那孩子甚么时候死的?”他似乎信口问了一句,同时起身。
“在牢里,也就刚满月”老女人也从条凳上起身,随即打住了。
他也就没再问下去,戴上棉手套。老女人默默陪他出门。他向她点点头,告辞了。
到了村外两道车辙很深的土路上,他回头,老妇人还站在屋门口,没扎头巾,见他回头便进屋里去了。
路上风向转了,这回是东北来风,继而飘起雪花,越下越大。荒秃秃的大平原,地里的庄稼都收割了,雪片漫天扑来令他睁不开眼。天黑前,他到了公社的大车店,取了存放在那里租来的自行车,本不必当晚赶回县城,却不清楚为甚么匆匆骑上。土路和田地大雪都覆盖了,路的痕迹勉强能分辨q风从背后来,卷起的雪片纷飞,毕竟顺风,他握紧车把手,在被雪掩没的车辙里颠簸,连人带车跌倒在雪地里,爬起又骑,跌跌撞撞,面前风雪旋,灰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