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让小山燕飞飞收拾戏场。他自己去见二先生。二先生早得到消息了,根本不想见张天师。
张天师不走,守在门口不走,等二先生出来求情,结果等到了晚上,二先生的手下唐生才走出来,他对张天师说:“以后杂耍班子一天只演午间一场。”
这就等于不要他们,让他们自己找活路。这日子怎么能活?他求唐生帮着圆通。唐生说,二先生决定了的事,不能变。
他不禁蹬脚骂。这个所罗门,还有那个小赤佬,鬼了,他们在,碍事,他们不在,更要出事!今天就出事了,兰胡儿走神了,掉了魂。
若有三长两短,这个孩子就毁了,不是伤残就是暴亡,干这一行当然很难善终。不过这也未免太早了些,兰胡儿刚出落得像个如花似玉一个巧人样,整个班子还指望她当摇钱树!张天师想,灾祸到挡都挡不住,又得去城隍庙街上了。
晚上所罗门的演出也取消了。他们根本没有出现,整个大世界没了这洋老头的身影。二先生决定杂耍魔术场子干脆关门。张天师弄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毛病,难道二先生要他们两个都腾出戏场来?
张天师麻利地走着,脑子里塞满浆糊。他最后折回经理办公室,涎着脸皮去问唐生。唐生只给他一句话:“上午就叫那个洋瘪三开路了!”言下之意很明显,怎么就你还赖着不走?
这下子他们一起被赶出了大世界!张天师心里不是滋味,早知如此,跟所罗门就不该斗气,两个班子一起演,万一有差错还能互相补台。如今怎么混饭吃呢?
“他妈的要走,该来打一个招呼,好歹做了一场朋友!”他对犹太老头气恼起来,不管以前对所罗门的怨恨有多深,现在,他不能原谅所罗门如闲云野鹤般飞走。
小山长了个心眼,一个人到小南门弄堂里福祉客栈去探个究竟,找不到所罗门,加里也不见踪影。楼下的客栈老板说,俄国要对日本宣战,日本宪兵来查过,这个人是俄国犹太人,而且胆大包天在大世界弄神弄鬼的,被日本宪兵逮捕,那个少年也被当场抓走。
小山要上他们的亭子间。
客栈老板说,不在了不在了,我叫那孩子修我的收音机,没修好,我只好取回来自己捣弄。
小山再问,客栈老板的老婆不耐烦了,叫小山走,少在这儿啰嗦。
棒杀的不可能!这是兰胡儿第一个感觉。加里不可能不见她一面就消失掉。她一听就抓住燕飞飞的手,要她去福祉客栈。忘了手臂受伤,痛得她叫了起来。
“我为你去!”燕飞飞看看兰胡儿的可怜样说。
兰胡儿等得心慌慌然,燕飞飞回来了,果然如小山所言。
“加里能上哪里去呢?”兰胡儿问。
燕飞飞表示她做好事做到底,马上出去帮兰胡儿找他。
兰胡儿在小阁楼里不能动弹,想象燕飞飞代她走在街上。跑马厅前有不少人,这个世界闲人真多。
燕飞飞上看台去找加里。也不明白人们脸上都比天师班的人快乐。日本投降前,上海滩流行三大赌博:跑马、跑狗和跑人――回力球。日本人走了,这三大赌依然受欢迎。
回力球场东、南、北三面是墙,西面为看台,座位也是弹簧皮面靠背椅,可坐两三千人。看台前装网,怕回力球飞出伤到看台上的观众。西班牙、墨西哥和古巴的球员,虽是职业球手,都生得标致,和电影明星一样。赌回力球多半是女人,她们看漂亮的年轻力壮的洋男人,套着皮手套将球抛出一个漂亮的旋转,又打得比天高。这些赌徒都在拼命尖叫,喊自己喜欢的球员的名字。
加里当然不会在那里。
这天半夜,兰胡儿睡着了还是掉下了床。她痛得叫出声,床上燕飞飞睡得死沉。兰胡儿摸着左手左脚:我得争气短时辰好,自个儿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她再也睡不着。差不多半月前,兰胡儿与燕飞飞从大世界出来,饥肠咕噜,饿得厉害,眼前晃着旺火上烤着的鱼,她吞吞口水。路边有一家馄饨摊,香喷喷诱着人。他们掏了半天腰包,凑了半天,两人才要了一碗。
这在膏药旗下窝心狼狈日子,怎个没有个完,真是捏着手指头一天天挨着忍着。
望着小窗外稀疏的星空,兰胡儿问:“加里,现世的冤家,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