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坐在朝向门口的地方,等着兰胡儿进来。兰胡儿早就看见了他,绕过正门,从后门进来,爬上墙,从小窗子里跳进屋里。燕飞飞坐在床边,穿了件打补丁花布衣裳,整个人有一种很陌生的美。兰胡儿看得眼睛一亮。燕飞飞穿好看,我也能,咋说我没女孩子样?出娘胎未曾被狸猫换掉,正打正宗,二八青春年少。
“野你兰胡儿――”燕飞飞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兰胡儿问:“昨晚你怎样了,没事吧?我急心急火找你去了,为你悬吊着心。”
“我才是找你了。哎呀弄错了。”燕飞飞说得肯定。不过兰胡儿感觉到燕飞飞不想就此话题多言,这时听到身后有声音响。张天师满脸铁青从楼梯上跨过阁楼来,怒火冲天:
“小姑娘翻了天!我不教的功夫都学会了!反了,天下大乱!”
兰胡儿抬头看见张天师嘴打哆嗦、手脚都在发抖。他站在房子中间,气得七窍生烟,脸都变形,右脚踢着地板,楼下苏姨不得不喊:“轻点,楼要塌了!”
燕飞飞给兰胡儿递眼色,手遮住嘴,叫她不要说话。张天师乱喊:“燕飞飞,你竟然不先问我,借我让你陪同兰胡儿的机会,半夜才归。野什么去了?去,自己去压腿加石块吧!”
“要罚就罚我,师父。”兰胡儿说。“飞飞早就回了,是我通夜不归。”
“你想抢在我前面堵我的嘴!你这贱货,没良心!不要脸自己送给男人!一夜不落家,还一点不知羞!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张天师恨恨地说“今天就罚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天惨惨阴,燕飞飞在阁楼压腿思过。在厨房窗口,兰胡儿倚墙倒立,两膝盖弯起,双脚吊在窗台上。张天师不准她双手撑地,这样过不了多久就会求饶。但是兰胡儿咬着牙忍着。张天师不一会就过来,装着没看兰胡儿,对珂赛特说:“去问苏姨,兰胡儿胆大包天,如何办?”
苏姨从楼上走下来:“要来的挡不住,随自然吧。”
狗跑过苏姨,拦在楼梯下端,不走。苏姨把狗的两个前脚提起来,说:“珂赛特,行,你就站起来走。”苏姨走过去,珂赛特跟着她走。过道被苏姨收拾得干干净净,放了两个破损的罐子,明显是拾来的家什,种了葱子蒜苗,嫩绿地往上窜。
大岗在往厨房里倒他挑来的两桶水。听见了珂赛特突然兴奋地叫起来,那是一种对主人或好朋友的欢迎,摇足了尾巴。兰胡儿想,谁会使这小东西如此亲热?当然只有一个人,她双脚倒挂在窗台上,桌子正遮挡着视线。
加里在门口停住,他第一次这么一清二楚面对这破屋子。房子里的人都转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没人说话。
加里跨进门来,朝兰胡儿走去,突然倚墙倒立。所有的人惊奇地大瞪眼。以前看不出他高出兰胡儿多少,这会儿两人高矮显出来,他比她高小半个头,双手能撑着地。
兰胡儿说“凑瞎闹热,又不是春来夏到喉咙煞得慌?”
加里说“这样好受一些。”
兰胡儿骂他:“你功夫太嫩苗苗。”
“学学就会。”加里平淡地说。
张天师看到这局面,气得带了狗往门外走“贱骨头,到江边捉鱼。”他一边扔下话来“没叫你起来,都不准起来。”
两个人倒立着,加里看兰胡儿说:“兰胡儿,是我连累了你。”
“来了,莫要吞后悔药丸子。”兰胡儿把双手啪地一声击响,因为突然腾空,身子钟摆一般晃了晃,她左手按在地上。
“从不后悔。一辈子都能这样最好。”加里对兰胡儿说。兰胡儿羞红了脸,她下意识地看苏姨,苏姨在用石块擦铁锅,目光斜瞄着两人,脸上绷着,没什么表情。加里的一只手从她头发间滑上来,像要伸向她的脸,她急了,腾出手来准备挡开。
门口冲进来小山,小小个子,在着急地说:“说国共又打起来了,美国俄国各帮各,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原子弹要打到上海。”
加里一听就翻立过来,叫兰胡儿起来,她依然不正过来,反而说:
“原子弹不炸我倒立人。”
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消息让每个人都自由了,连燕飞飞听见了,从压腿位置起身,也在楼梯口那儿议论新的战争。加里站在那里不知咋办才好,兰胡儿突然倒手转了一个圈,把双腿勾在他的脖子上:“我这根桩立着,你就想单跑?”
加里笑起来,举起双手投降,兰胡儿依然倒立在墙上。加里又翻倒过来,两人手臂靠在一起,腿也几乎挨在一起。兰胡儿长发垂下来,加里伸手摸她的头发,完全不顾周围有眼睛瞧着。兰胡儿侧过脸来看他,两人脸全红了。
这天他们还要准备晚场表演。兰胡儿对自个儿不依不饶,仍倒立着,看着天上灰色棉花云团越卷越厚重,有雨要来的样子。苏姨叫住小山说着什么。马上小山跑过来,蹲下来,凑近兰胡儿耳边说了一句话。兰胡儿立即脚落地站起,舒展四肢。
加里问小山说什么?兰胡儿不搭理他,跑上楼去换衣服。
雨始终未下,天上云团团卷裹。一天的时间一闪而过,傍晚说到就到。张天师赶回来了,看见两个女徒弟已自我解脱,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他们去大世界的路上,加里又好奇地问兰胡儿“小山到底讲了什么?”兰胡儿还是不开腔,她在路边左看右看,燕飞飞也在看,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从路边别人扔下的东西里拾些有用的东西。燕飞飞看到一个大喇叭留声机,旁边还有几张洋唱片,她去翻看了后说:
“可惜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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