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奏一曲。”他给她背起一首首咏荷花的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菡萏香销翠叶残”“留得残荷听雨声”“无情有恨何人觉”
背到这一句时,水儿停下来,若有所思地,一遍遍念着:“无情有恨何人觉”她忽然握住曲风的手,眼中露出突如其来的狂热和痛苦,喑哑地说:“曲风,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吗?”
曲风愣了愣:“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水儿啊,怎么了?”但是他接着自以为明白过来“水儿,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给忘了。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忘记你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每个人都以为是我在陪你,照顾你,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段日子,是你在陪伴我,照顾我,安慰我,帮助我。水儿,我真是不能失去你。”他忽然想起那只天鹅,天鹅给他的感觉,也是这样的,一直以为天鹅在依赖他,直到失去之后,才知道,其实他一直在依赖着这种被依赖的感情。这一刻,他望着水儿,再也分不清她是一个女孩还是一只天鹅。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也许你就不会对我这样好了,不会对我说爱了。”水儿忧伤地缓缓地摇着头,仍然一遍遍坚持着。
曲风蹲下来,蹲在她的轮椅边,握住她的手,耐心地,认真地,郑重地起誓:“不论你是谁,水儿,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是水儿,我都会深深爱你。”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那只天鹅变的,你还会仍然爱我吗?”
“天鹅变的?”曲风心里一动,但是接着,他肯定地回答:“会。”
“那如果我是另一个人的化身呢?”
“另一个人?是谁?”
“你别问,你只要告诉我,你还会不会继续爱我呢?”
“会。不论你是谁,只要你是水儿,我就会一样地深爱你。”曲风更加坚定地回答。
水儿似乎放心了,又似乎有些失望,她皱着眉,迷茫地说:“可是,你爱的究竟是水儿呢,还是我呢?”
“怎么?你不就是水儿吗?水儿不就是你吗?”
“不,不是的,曲风,你不明白。”水儿似乎很烦躁,她看着曲风,眼神痛苦纠缠,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踌躇。最后,她放弃地叹息了:“我真恨透了这个身体,这样年幼,这样虚弱,就算我借她得到了你的爱又怎么样呢?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已经没有机会尽情地爱你。”
“你给我的爱已经很多,很多。”曲风忽然真情流露,在这一刻再也不顾忌年龄的差别,不在乎伦理的压抑,明白地说出他的所思所想“水儿,虽然你只有十二岁,可是你比任何一个成熟的女子都更懂得爱,也更值得爱。我不会嫌你小,更不会嫌你病,水儿,我等着你,等你康复,等你长大,等你长到二十一岁的时候,如果那时候你不嫌弃曲大哥太老了,你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忽然大叫起来:“水儿,水儿,你怎么样?”
水儿倒在轮椅里,已经昏迷不醒。
急诊室外,小林姐妹俩焦虑地徘徊,不住地流着泪。水儿的再次发病无疑是宣布了她的死期,她们都知道,从现在起,水儿的时间要用分钟来计算了。
曲风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发疯,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空虚的等待,跑到街上去将整条街所有花店里的荷花全都买了来,抱回医院等待水儿醒来。
水儿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吃了些医生喂的流食,就又睡了。小林陪着姐姐守在病床旁,默默地发呆,难得交流一句。有什么可说的呢?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仿佛水儿的生命在沙漏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曲风将荷花插遍病房每个角落。这样,当水儿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整个荷塘。
小林看着他忙碌着,觉得他在这一刻离自己好近又好远,可望而不可及似的。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对生命,对爱情,同样地无力而无奈。
黄昏时分,水儿醒了,精神似乎又好了些,她看到布满病房的荷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问曲风:“是你送的?”
曲风点头,只觉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水儿又四下望了望,对每一个人温婉地点头,微笑,最后眼光定在大林脸上,软软地叫:“妈妈”
大林的泪立刻直涌出来,冲上去抱住水儿大哭起来。水儿不满地摇头,央求着:“妈妈,你答应过我不再哭的,你要笑,多多地笑,好吗?”停了一下,又说:“妈妈,让我和曲大哥单独呆会儿行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大林不舍地看看女儿,又看看曲风,终究却不过女儿眼中那哀求的意味,点点头在小林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曲风和水儿两个,曲风握着她的手,只觉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呀,如何她的离去竟像是剜他的心一样疼痛。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他仿佛并不是在照顾一个垂危的病孩子,倒像是经历了一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段爱情。
他不知道,这的确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而且,不知是丹冰魂辗转流离,重复了第几生第几世的爱情!
丹冰的灵魂借着水儿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曲风。哦,又是一世了。
第一次,她化身天鹅陪伴于他左右,却为了救他于火场再次丧生;这一次,她借了女孩的身体转世还魂,可是,这个躯壳太软弱了,完全无以盛载那样强大的爱情。况且,生死自有定数,纵使她的精神可以使她拖延死期,却终究不能逆转天数。她不过是借助女孩的身体再做了一世人,而女孩,也不过是借了她的灵魂多活了几天,她们之间,不知道是谁帮了谁,谁欠了谁。
不知道多少次,她想大胆地对他说出她的前世,她的真身,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情怯。他能够相信那样荒诞的还魂异说吗?而且,她的时间并不久长,就算让他相信她就是阮丹冰,她又来得及与他好好爱一次吗?他答应要等她康复,等她长大,可是她知道,水儿是再也没有机会长大的了,她的寿命只有十二岁这么多,她与曲风的缘分也只有一个夏天这么长,再多一天,也是不能的了。这样的生离死别,又何必让他知道她不仅是水儿,还同时是阮丹冰,再多添一重哀痛呢?
可是,终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爱,却又令她多么地不甘心!一颗成熟的心灵裹在小女孩的病弱的身体里,她不知道与自己挣扎得有多苦。如今,这份挣扎就要结束了,这短短的重逢就要结束了,不知道这次离去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可以再度重来,可以再见到他,听到他,向他表白自己的爱。
她向上苍祈祷:如果老天怜惜我一片真情,请帮助我,延续我的生命,让我再一次看到他,告诉他,我的爱!
她望着他,那样留恋地无限哀痛地望着他,那眼神刺进他心中,一生一世都拔不出。她声音细若游丝,轻轻叹息,:“曲风,我死之后,你可怎么办呢?”
曲风忍不住哭出声来:“水儿,不要离开我,我不知道没有你之后,我该怎么办?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他哭着,在无人旁观的时刻,再也无法掩饰他的伤痛和无助。
水儿摇着头,凄惨地笑,艰难地却是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曲风,不要害怕我的死亡。死亡的只是身体,有什么好哭的呢?这个身体太碍事了,它阻碍了我的灵魂,让我不能尽兴地爱你。当我的身体死亡,我的灵魂就自由了。那时候,我会再回来找你。”
曲风哭着,泪流得更畅快了,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可是,却深深记住了那句“当我的身体死亡,我的灵魂就自由了”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吧?她说过会回来找他,他等待着,相信她一定会践约。
水儿在他的掌握中,显得这样柔弱,这样娇小,又这样地虚无缥缈,仿佛会随时化烟散去一样。他看着她,无限哀伤:“水儿,听我说,如果人真有来生转世,下辈子遇到你时,别再这么小,让我苦等。我要你和我差不多年龄,而且,我们要早一点认识,在幼儿班的时候就认识,然后一起上学,放学,工作,下班,直到,我娶你做新娘。”
“做新娘。”她笑了,苍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红晕,眼中精光大盛“曲风,你听到没有?”
“什么?”
“钢琴声。”水儿凝神“有钢琴声,好美的琴声,就像举行婚礼时教堂里的风琴。曲风,我多么想有那么一天,穿上白色的婚纱,做你的新娘。曲风,你要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她的声音弱下去,眼光渐渐涣散,却仍然撑着要把那未了的心愿说完——找你做你的新娘”
她的手从他的手掌中垂落下来,带着那样一个凄美的笑容,化为天地间最美的定格。
曲风抱着她,只觉头脑里空空地,没有思想也没有伤痛,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苍茫。他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在自己的怀抱里一点点变冷,而他自己,已经化作了盐柱,不语也不动,一颗心,就这样随她而去,一起飘荡在空中
当小林扶着姐姐推开门再次走进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雕塑般的姿态,顿时,她们明白那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不禁大哭起来。凄惨的哭声充满了荷花盛开的病房,连花也在瞬间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