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清楚。
宋文向其他男孩看了看,表示审问开始了。宋文清了清喉咙,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老实交代,第一个问题,昨天一天你去哪里了?
小堂说,我去我姑妈家了。夜里就住在她家。你们管得太宽了,我不能去我姑妈家吗?
你还嘴犟?小北京几乎是扑过来,用左手点着小堂衬衣的口袋,他说,这是什么?掏出来给大家看,掏出来就真相大白了,什么姑妈不姑妈的,你是跑到葵花里去告密了!
旁边有人抢先替小堂掏出了那张硬纸板,是千勇手写的葵花里的通行证。那个男孩怪腔怪调地念着:葵花里通行证。有效期一九七四年八月。过期失效。小堂这时有点明白他的处境了,小堂又大叫起来,是他要给我的,不是我向他要的。
宋文说,那不说明什么问题,你有葵花里的通行证,就证明你当了叛徒。证据确在(凿),你还狡辩什么,你还想富于(负隅)顽抗?
小堂一急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出来,他说,什么呀?你们连什么是叛徒都弄不清楚,还在公审叛徒呢。我不是你们一伙的,你们从来不跟我一起玩,我怎么是你们的叛徒呢?你们这是乱扣帽子。
宋文无疑对小堂的抗辩是有准备的,他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洗清自己的罪名,你说你不是我们的人,那我问你,你住在化工厂隔壁不会错吧?葵花里离你家有三百多米呢,你去投靠他们,就是对我们司令部的出卖,出卖就是叛徒!
小堂不停地摇头,他说,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出卖你们了?你们从来不答理我,你们整天干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出卖你们?我没有你们的情报呀。
小北京站在一边怒视着小堂说,还在装蒜,你怎么没有情报?天天在厂门口东张西望的,不是刺探情报是干什么?我问你,你有没有把我们司令部的名单交给千勇?
小堂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他说,什么名单?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你们化工厂的人都不爱答理我呀。
宋文说,我们不答理你,你就可以当叛徒了?嘿,你当叛徒倒当出个理由了。我看你就是对我们化工厂司令部怀恨在心,所以当了叛徒,对不对?
小堂先是点头,很快他意识到不该这么诚实地对待宋文的审问,于是他又摇头,他说,反正我不是叛徒,我从来不是你们这一帮的,我也不是千勇他们那一帮的,我怎么会是叛徒?
宋文似乎对小堂的这番辩解很感兴趣,他瞪着小堂,你说什么?你不是我们这一帮的,你又不是千勇他们的人,那你是哪一帮的?
小堂迟疑了一会儿,他的脑袋痛苦地垂下来,轻声而坚决地说,我是独立纵队的。
废弃的厕所里顿时骚动起来,所有的男孩都对小堂的供词表现出某种好奇和热情,小北京过来托着小堂的下巴说,你说你是独立纵队的?快说,你有几个人?都是谁在你的独立纵队里?
小堂沉默着,他不想回答。小堂这时不再哭了,勇气和豪情突然赶走了心中的恐惧,独立纵队——对这个番号的热爱使小堂的眼中掠过一道明亮的光芒,他抹抹额头上的汗,又撩起衬衣擦干了眼睛,看着化工厂的孩子一个个围过来,小堂猛地大叫一声,你们都是笨蛋,独立纵队只有一个人,就是我一个人!
小堂为他的突如其来的勇气付出了代价,宋文他们先是愣怔着,很快他们被小堂激怒了,他们认为小堂在耍弄他们。小北京说,揍他,这个叛徒,胆敢耍弄我们,狠狠地揍他!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小堂的身后一遍遍地重复着:严刑拷打,严刑拷打!小堂转过脸想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可是宋文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宋文的表情很严峻,他说,快招,你的独立纵队到底有多少人?你不老实我就把你吊起来了!小堂的脑袋在宋文的手中沉浮,小堂说,你别抓我头发,你抓我头发也一样,我就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成立独立纵队,你们懂不懂?宋文这时猛地松开了手,将小堂撞到墙上,他拍了拍手上的头屑,说,拿绳子来,把这个叛徒吊起来!
他们将小堂悬吊在横跨空中的水管上。小堂的脚一开始还蹬踢着,一开始他觉得身子的坠落使他疼痛难忍,渐渐地就觉得他是在向屋顶上浮升了,他看见化工厂的男孩们围着他嚷嚷着,挥舞着手臂、鞋底,还有拖把。在半空中小堂的恐惧感奇异地消失了,他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耳边涌动的是一种类似风吹红旗的声音。他看见了那面红旗,他看见了红旗下排列整齐的队伍,是他的队伍。他看见一条巨大的横幅,横幅上写着威风凛凛的四个大字:独立纵队。小堂在这个瞬间清晰地重温了中午午睡时的梦境,这是他的独立纵队。这就是他的队伍。这就是他的人马。小堂热泪盈眶。小堂的脸俯向他的队伍,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小堂被缚的身子开始在男孩们的头顶上向上腾跃,宋文他们有点惊愕地仰望着小堂,他们注意到他的手臂,主要是他的手臂在绳索中挣扎上升,一次次地挥举。小北京叫起来,他要喊口号,快把他的嘴堵住!
他们从拖把上拽下了一些布条,他们手忙脚乱地用布条往小堂的嘴里塞,但是小堂的欢呼声已经喷薄而出,小堂的欢呼声已经尖厉而响亮地在废弃的厕所里回荡起来:独立纵队成立啦,纵队成立啦,成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