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热恋中的人,他们的嘴,是用来亲吻的,结婚后的夫妻,他们的嘴,是用来吵架的,那么同居者呢?或者说,像女人左依娜和平头前进这对偶尔同居的年轻人,他们的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五分钟前,两张嘴还紧紧地、深情地粘缠在一起,舌头动情地、翻来覆去地搅拌,享受对方唾液的温暖与湿润,五分钟后,这两张嘴却互将唾液转化成恶毒语言,用另一种方式,将唾液归还给对方,连本带利,极尽所能地攻击对方。
婚姻是一座山,被男人和女人仰望。攀登者平头前进与女人左依娜,已经走到了半山腰。山腰的气候与山脚有很大的区别,时常有迷雾涌过来,将太阳驱逐,把人和山都罩在茫茫之中。在这个时候,上山与下山的路,一样不是那么明确,两头都那样遥远。
你想想,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平头前进的话,是在手脚忙乱中崩出来的。他低着头,在一堆cd中,十个手指头,像女人左依娜点钞,手指交替间,灵巧活泼,cd与cd碰撞的声音很响“啪啪啪啪”平头前进的话,轻而易举地弹出来,子弹一样,冷冷地射向女人左依娜的胸膛。
女人左依娜只觉得平头前进和他手下的cd,像水中的影子,摇摇晃晃,她头晕目眩了。
一般来说,平头前进说完“你想想,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战争基本上就进入尾声。这句话是平头前进的红旗,他把它插上占领的高地,胜利的恣态,像旗帜高高飘扬。
因此,平头前进的声音,从这一刻起,嗄然而止。
平头前进停止水影一样的摇晃,女人左依娜觉得自己像胶质物,从水底浮了上来。
女人左依娜手背上的青筋慢慢地突起,手指头很茫然地伸张,与此同时,脖子左侧也清楚地冒起青筋。一群马蜂在她的嗓眼里拥挤,嗡嗡地轰鸣,不知哪一只先行飞出。女人左依娜觉得自己被悬挂起来,她不着地的双脚踩水一样划动,划动。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平头前进的身影,像一张黑白底片,超薄与虚幻。他抱起一叠vcd,女人左依娜的眼前一黑,一亮,平头前进像一页纸,从女人左依娜眼前翻过。
“嘭”关门声抹掉了平头前进。关门的力量撞击在女人左依娜胸口上,她一震,像是那只把她提起来的手,突然松开了,她就落到了地上。女人左依娜旋风一样冲到门口。然而,她的手触到门的拉手,又慢慢地垂下去。她听见急碎的脚步声,在关门的余音里迅速地消失,像一只玻璃小球,平稳地从地上滚远了。女人左依娜闭上眼睛,她看见了,平头前进走路时,屁股自信地翘起来,屁股上的口袋凸现钱包的形状,虽然钱包里总是只有五六百块钱,但并不影响平头前进的心情,也不影响它们鼓鼓囊囊地,很装门面。
女人左依娜知道,平头前进不会转身,不会转身。
一个透明的塑料罩子,往女人左依娜头上罩下来,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你,你又是什么东西!她想起平头前进划动他那两条粗壮短腿的样子,咬着牙低低地说。她的额头和鼻尖抵触到冰冷的门,手慢慢地握成拳头,暗暗地用力,似乎要从木门里穿越过去。她的眼泪流下来,像雨水滑过玻璃。一只闷头苍蝇,可以不断地朝玻璃窗上撞过去,再撞过去;一条被拴起来的狗,可以用牙齿去磨咬绳子;一个被憎恨与痛苦包围的女人,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只有与憎恨和痛苦慢慢地厮磨,不能降服它们,就只有被它们毁灭。
一切又像在水影里摇晃起来。
你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平头前进的话像一辆破马车,还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女人左依娜依稀记得,她是中国公民,虽在偏远的新疆。她是父母的女儿,与父母天各一方。在单位,她是被聘用的职员,在平头前进面前,她是他的女朋友。
爱情,还需要什么样的身份?她想。
女人左依娜脑袋僵硬,机械地环顾四周,平头前进的宿舍里没有任何答案,原来的亲切,就像一张人脸,忽地背转过去了。窗式空调仍在轰鸣,和平头前进说话一样聒噪。女人左依娜默默地捏紧拳头,对准空调机迅速抵探过去,噪音并未停止。女人左依娜又缓缓地伸出手,把开关拧了,于是她看见中指关节被磨掉了一层皮,一小块红白相间的肉,像一朵红梅,在白晰的手指上开放。没有流血。那朵小小的红梅,艳丽娇美。漫山遍野的梅花,开在女人左依娜的眼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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