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水眠唇角勾起了一丝嘲笑,垂下眼去,不想再多看他。
江武帆倒退三步,转过的脸上神色大恸,极快的奔下楼去。在楼下撞了一个深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一下,连忙道歉,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又不敢跑了,如无事一般走上了街,向右转去。
卢嵇揉着肩上楼来,江水眠蹦蹦跳跳,拿螳螂给他看。
坐下的卢嵇惊得连人带凳往后一晃,宋良阁:“他不但怕女人,也怕大虫子。你见过有人开枪打蟑螂的么,他就干得出来。”
卢嵇脸色骤红,又贫嘴道:“行行行,我要是看见母蟑螂,我都能吓得会飞,行了吧!”
江水眠挑眉:原来是个怂货?
他之前忙于追查,吃饭都凑活,承诺说事情明朗后一定请吃大餐。今日兑现承诺,去了大饭店。卢嵇坚持要让她吃儿童餐,江水眠看他们倒是牛排红酒吃得开心,自个儿怨愤的戳着土豆泥。
宋良阁倒是食欲不佳,饭没吃多少,上来的甜点和冰淇淋,他吃了双份,把卢嵇的那份也抢了。
这一天似乎过得还不错,卢嵇先给一大一小都买了软糖,又给江水眠买了个面上刻着月亮和小兔子的怀表。
一行人回到饭店,卢嵇下楼去跟前台说事情,宋良阁从衣柜旁边把他的那个长皮箱拿了出来。
他只是整理,江水眠趴在床尾看。
那长xiāng zǐ里居然还有一把长弓,一簇弓箭,两把细长的苗刀,几对短刀,一只比脸盆小一些的圆盾和一个形似衣撑的铁器。
她没想到宋良阁经常提着的这个长xiāng zǐ里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她指了指她不认识的衣撑似的玩意儿,问道:“这是什么?”
宋良阁抬头朝她一笑:“钩镶。其实是种简化型的盾牌,克敌利器。”
江水眠托腮:“你带这么多冷兵器也没用,又干不过枪。”
宋良阁平日和气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服:“谁说干不过枪。要是遇见卢焕初这种算我倒霉,可也没几个是他这种使枪高手。高手用弓,比新手用枪快多了。”
江水眠:也是,这年头都是非自动的老枪,填装又慢,还真不如有些人拉弓射箭快。
江水眠:“你们是要去做什么?”
宋良阁睫毛抖了抖:“……问这么多。也不是我们头一次晚上出去办事儿了,你睡你的。”
他提着xiāng zǐ到外头。
卢嵇这才从外面回来,进屋哄她睡。她闭眼装睡了好久,卢嵇缓步离开。
她侧耳倾听,俩人合上了外头的大门。
卢嵇看着浪实则很小心。
他锁上内锁后,用削成三角形的薄竹片夹在最下边的门缝里卡死,才离开了汇中饭店。
卢嵇刚走,江水眠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男式的拖鞋到门口去,拧开内锁,推了推门,果然推不开。卧室里,卢嵇的衣箱都还在,他们并不是离开了。
她掏出小怀表,现在是晚上将近十点。
江水眠坐在了正对门口的大沙发上。
果真让宋良阁发现了啊。宋良阁这人也够奇怪的,他似乎有意想告诉江水眠事实——就是要去杀你父母了,从一开始开枪救人就没打算掩藏真面目,你要恨便赶紧恨吧。
她在沙发上仰躺了一会儿,总等却等不回来,远远有江面上汽轮的鸣笛声,她想坚持着,但身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她揉揉眼睛,不经意睡着了。
再醒来是因为一阵敲门声。
她低头看表,竟然是两点半了。
卢嵇如果回来了,不可能敲门的啊。
江水眠靠近白漆门,这年头还没有猫眼。
她开口道:“哪位?”
外头的人似乎没想到会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开口:“你好。我找卢先生。”
江水眠一愣,道:“你找错了。”
“卢嵇与宋良阁是住在这里吧。我姓今村,是他们两位的熟人。是卢先生的哥哥的朋友,能让我进来么?”对方自称rì běn姓氏,开口却是带着点湖南味儿的中文。
江水眠直截了当:“不能。你如果撞门,我会按呼叫铃的。这里是英租,我劝你离开。”
外头犹疑了一会儿,问:“你是?”
江水眠怕是卢嵇的仇家,不想开口。
门外听女孩声音稚嫩,语气却很大人,沉默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江武帆的女儿?他们找到你了?只有你一个人在?!”
而她很快的,就听到外面的人似乎把什么东西从卡着的门缝里拔了出去,然后用钥匙拧动了门锁。
江水眠一惊,不回答,连忙倒退几步,甩掉碍事的拖鞋,狂奔到套间附带的小厨房里,踩在凳子上翻找抽屉。
她找了半天才只找到一把小餐刀,放在袖子里,戒备的站在厨房内。
当初订房间的时候,卢嵇是拿了两把钥匙,他和宋良阁一人一把。谁可能会有多一把的钥匙?!
门推开了。
一个穿着皱皱巴巴西装的圆脸男人探头进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他打量一圈也没找到人,仔细看,才发现厨房里站着一个穿白衬裙的小女孩儿,半躲在壁橱后,光着脚,死勾勾盯着他。
他也一愣,率先抬起手来:“是卢焕初给我钥匙的,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今村把和脸一样圆的肚子从门外拔进来,反手合shàng mén,蹲下来远远平视她:“你要是害怕,我就站在这里等。只是我不好站在走廊上,会被别人看到。”
江水眠:“你是rì běn人?”
今村笑:“长沙人。”
江水眠点头,戒备道:“你可以脱了外套,然后扔在沙发上么?”
今村不明所以,他显得很和气,赶紧脱掉了那件有点小了似的粗绒西装外套,朝沙发扔去。江水眠扫了一眼,西装下没有藏枪的地方。西装扔出去的距离和落下的声音,也证明西装外套里没有枪。
她这才缓缓走出来,跑了几步,笑起来,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装作懂事的挂到房间最内的衣架上去:“卢先生告诉我,要我小心的。”
她挂衣服时又摸了摸,再三确认西装外套里没有奇怪的东西。
今村还站在门口不敢动似的,江水眠捡起地上的男式棉拖鞋,套在没有拖鞋一半大的小脚上,道:“您坐吧。”
今村被她的一口北方话和客套话弄的反而不知所措,挪着坐在了沙发上:“呃……你知道卢嵇去哪了么?”
江水眠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上,想着对方刚刚说出了她的身份,咧嘴恶意笑道:“大概去杀我父母了。您等会儿吧,走了四个多小时,也该回来了。”
今村整个人一绷,惊愕的看过来,嘴唇翕动,犹豫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们就沉默的坐着,今村似乎心事重重,头上浮了一层汗。
江水眠既不敢让他离开自己视线范围,也不能在他面前看书看报,百无聊赖,只得拿了书给今村:“您能给我念么?”
宋良阁给她买了一本伊索寓言,想要给她念书,结果翻开一看,好多字儿他都不认识,念的磕磕绊绊的,最后还是卢嵇承担了这项读书哄睡觉的工作。
今村赶紧接过书来,用他那湖南味儿的口音,给她念书。
今村很有耐性,声音也如天下大多数的胖子那样好听,给她绘声绘色的解释,念到了三点出头,江水眠听到了脚步声。
砰的一声,宋良阁和卢嵇是撞进门里来的,剑拔弩张,满脸惊慌,显然他俩看见了外头落地的竹片。
卢嵇看清沙发上的人,又惊又喜:“今村先生——”
江水眠托腮:……你丫就不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把钥匙给了这个老男人还不告诉我么。
宋良阁合shàng mén,卢嵇走过来和今村握手,他面上有几分激动:“今村先生,做成了!我终于、兄长已故五个月有余,我——”
今村面上表情难看起来:“这事情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不是说要抓人的么?jǐng chá我都已经找好了。”
卢嵇咧嘴笑起来,又摇头:“来不及了。他今晚的船就要去rì běn的,我不可能再让他跑了。之前也有刺杀案的凶手没经过法庭的事,您只消把他的死讯说出去,不论南京北京都会人心大快的。”
今村没想到他急急忙忙赶来,还是晚了:“焕初,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本就不该这么做!你就没想想,今日他能去rì běn,为什么早在几个月前,卢峰刚死,共进会刚立的时候,没人送他去rì běn!他——他死了就一切也成不了事儿了!”
卢嵇一怔。从江水眠遇见他,他一直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会儿怔愣间有几分像茫然的少年人了。
宋良阁对他们俩人这样在江水眠面前聊天,显得有些愠怒,径直走过来,捞起沙发上的江水眠,扛她进屋。
在江水眠快进屋的时候,今村拽着卢嵇,咬牙小声道:“江武帆的女儿,知道你今天要去杀她爹的么?她刚刚说你们去杀她爹娘了,一会儿就回来。”
卢嵇脸色一白,惊惶的望了江水眠一眼。
江水眠还没来得及做出悲伤的表情,宋良阁就关上了门,把她放在了大床上。
哎呀,刺痛卢嵇的良心求被收养的计划,被迫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