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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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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二人正走过倒在地上的另一个shā shǒu的尸体旁边,卢嵇和她低头看着那个人的脸。江水眠摇了摇头:“我还真不认识。但那个阿沛很有可能认识我。毕竟早几年,我在武林还是响当当的。”

    卢嵇嗤笑:“行行行。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喝点酒再加上脑子里事儿多,真就死在车上了。你就要守活寡了。”

    江水眠转过脸来:“那我绝对明天就打包行李回sū zhōu。”

    卢嵇还真挺受伤的:“那我床头下面抽屉里放着一盒小金条,你别忘了带走。”

    回到了路灯下瘫痪的大别克旁边,卢嵇才看清她脸上的几滴血迹,他连忙把她放下来,拿里头衬衣的袖子给她擦了擦脸,江水眠呼噜一把头发,浑不在意,仰头看他:“你终于肯开枪shā rén了。”

    卢嵇:“我要是还当年那样,早不知道被杀死多少回了。今天不下黑手,死的就是你了。”

    卢嵇说着,便去给她捡鞋,车里一只,车外一只,车里那只跟儿断了,没法穿了。他拎着回来的时候,江水眠正在拿短刀撬开后备箱,卢嵇惊道:“别!”

    还是慢了一步。

    后备箱里蜷缩着两具尸体。

    其中一人的后背上有一两处愈合的伤疤。这是几年前给卢嵇挡过枪留下的痕迹。

    江水眠:“你知道他们的尸体在后备箱里?”

    卢嵇目光沉沉的看向尸体,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他们身上,道:“只可能在后备箱里。石园藏尸体,一旦被提前发现,他们就杀不成我了。”

    江水眠缓缓合上了后备箱:“我们怎么办?”

    卢嵇:“这儿离家里太远,大半夜没黄包车,也没地方能打diàn huà。在这儿等到天亮也不安全,要不然我们就走一段,大概走四十多分钟,能到我一位朋友家里。”

    江水眠想了想:“我在天津也有认识的人。他住的地方离英租不远,而且还应该有骡车,我们可以让他找人驾车过来,先把这两位带回家里去。然后明天再派人来英租拖你这辆报废车。”

    卢嵇有些狐疑:“你什么时候在这儿有人脉了。可靠?”

    江水眠笑:“虽然是个废物,但还是可靠的。走吧,估计十五分钟就到了。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她从怀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道。

    卢嵇看她将怀表合上,外壳上是小兔子和月亮,正是十年前他送的那个。

    江水眠说着,捡起地上的bǐ shǒu和长发青年丢下的一对双锏,还有shā shǒu尸体旁边两把手|枪,全给别在绸缎刺绣的腰带上,卢嵇看的一脸无奈:“捡那玩意干什么,要什么没有,回来买就是了。”

    江水眠:“我就是发扬一下二十年之后的无产阶级战士们的优良作风。没有枪没有刀,敌人给我们造。”

    卢嵇看着一身挂满丁零当啷铁器的江水眠,把身上的英七七也摘下来,挂在江水眠身上。八斤多重的枪坠的江水眠身子一歪,枪口快垂地上了。

    她真想骂人,却看着卢嵇转过身去:“上来,背你。总不能让你光脚走一路。”

    江水眠笑了,跳到他背上,压得卢嵇一个趔趄。

    卢嵇半天才直起一点腰,闷声道:“眠眠,把那对儿大铁棍子扔了呗。那两把锏顶上一把轻机枪的重量了。”

    江水眠不肯:“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他找名匠做的,不好找。你就当娶了个肥婆娘吧。”

    卢嵇颠了颠自家肥婆娘,满身捡破烂的声响,这会儿也不用锁车了,卢嵇想着幸好家里还停了一辆前两年买的。

    两人在稀疏的路灯下,缓缓的往英租外走。

    江水眠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呼出的气全糊在他脖子里。

    卢嵇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表现出自己怕女人,否则一切的谎话就要被戳烂了。

    本来、本来他就不怕江水眠的。

    江水眠却眯了眯眼睛:这货是不是已经不怕女人了?还是说他还没把她当个女人?她可都已经尽全力前胸贴后背了,他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

    李颠被管家的老头叫醒。

    老管家跛着一条腿,给披着衣服的李颠带路。侧院徒弟们住的长房听见动静,不少人推开门走出来,点着灯笼想跟上去,李颠对他们挥了挥手,道:“回自个儿屋里去,没你们的事儿。”

    老街这处院子不小,他到了hòu mén,老管家打开门,进来一个瘸着腿的血人,扶着门,两眼一眯,对他咧出一个微笑。

    李颠又惊又怕,头皮发麻,却赶紧作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道:“哥,你怎么来了?”

    阿沛小腿上紧紧扎着一截绳带,勒住伤口上部,右脚一步一个血印,却倚着门,把玩着辫稍笑道:“我刚刚就在附近做事,来看看你。”

    李颠:“你受伤了?怎么不直接去医院?”

    阿沛明明是兄长,却比他矮一些,看起来也比他稚气。他不慌不忙道:“所以不是来找你借车了么。能找个人送我去医院么?”

    李颠连忙道:“当然可以。我去找个徒弟来驾车带你过去。”

    阿沛笑,抓住他胳膊:“你让这老头去,来陪我说说话。”

    老管家惴惴不安的快步去了。李颠没了声,憋了半天,道:“哥,谁伤的你?”

    阿沛笑:“怎么着,要为我报仇?”

    李颠:“我实在技不如人。”

    阿沛大笑:“你都现在带了徒弟,中华武士会有谁不知道你李颠。住这样大一个院子——”他笑到一半收了声:“你学了三年,还是比不上你那个师姐。”

    李颠平日里对徒弟的倨傲,对外人的冷漠统统不见,他眼神盯着地面,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无波,低声道:“我总是笨,哥也不是不知道。她虽然学武没几年,可……可她实在是很聪明的。”

    阿沛:“以前你总说她好话,我不信。今日我是信了。她怎么知道天津的武行都想杀卢嵇?”

    李颠却不知道,惊愕的抬起头来:“想杀卢嵇?武行跟卢嵇能有什么牵连?难道你今日——是遇上了她?”

    阿沛笑:“不过不是她伤的,是姓卢的打的。你总师姐师姐的叫,我总以为是个老尼姑,今日一见,挺漂亮的啊。她多大。”

    李颠不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师、宋良阁捡的她。”

    李颠心里有几分担忧,他想知道江水眠现在怎么样了,却不敢问他。

    阿沛看他低头,贴过去半蹲着瞧他,笑盈盈:“别不肯看我呀。这么一小美人,你三年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让给一位花花公子去当姨太太,不可惜啊。”

    李颠不回答。

    阿沛笑道:“肉麻死我了,我还听见你那师姐娇滴滴的说‘老爷,我就想这么抱着你’。你知道她平日在男人前是这模样么?”

    李颠忍不了这话,微微抬起头,硬邦邦道:“哥三年前见她的时候,不也是以为她是男孩么。她与我在sū zhōu时关系就不好,她都没与我说过几次话。她辈分比我高,以前在sū zhōu的时候,多半是她在挤兑我。”

    阿沛笑:“你到哪儿都是个二八八的德行,活该被人挤兑的主。你有机会接触到姓卢的么?”

    李颠僵着脸,仿佛不想让任何情绪表露在他面前:“姓卢的并不认识我。江水眠都也没怎么见过我。就是陌路人。”

    阿沛笑着一巴掌朝他脑门上拍去,看起来轻巧,李颠不敢躲,脖子上的青筋虬起来,暗暗使劲,却仍被阿沛亲昵似的一掌,打的脑袋狠狠撞在了砖墙上。满手掌劲打进了脑袋里,李颠闷哼一声,眼冒金星,脸色青白,扶了一把墙才没有摔倒。

    老管家带着个会驾车的徒弟来的时候,正看见了阿沛动手。

    他连忙上来道:“二爷,车已经备好了。这位先生看着伤势不轻,真的不能在这么拖下去了,会出人命的啊。”

    阿沛笑了笑:“是,劳烦了。颠儿,过两天来找你吃饭啊。到时候别让我这个当哥的不进门。”

    李颠耳朵里嗡嗡的,生生受了这一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哥什么时候来都好。”

    老管家总算把一条腿蹦跶着谈笑风生的阿沛送出去了。

    李颠扶着墙往回走,刚觉得眼前黑幕淡去,能看清院子了,又有徒弟快步跑过来找他:“师父,前院儿来了客!”

    李颠哑着嗓子道:“这个点,谁会来?”

    那徒弟也懵:“她说是你师姐……”

    李颠一惊。难道江水眠被阿沛打伤,也是过来找他求救的么?

    李颠不敢多想,一路往门口走的时候系好扣子,快步朝正门而去。

    那徒弟也没想着李颠见师姐比见亲哥隆重,赶紧道:“要不要我们把灯笼都点上。”

    李颠挥手:“都点上,让他们别睡了,起来等着。有事儿我会叫他们。”

    一屋子人都被轰了起来。

    江水眠站在门口,卢嵇道:“你师弟?宋良阁还教过别人?”

    江水眠不好让他还背着,两只脚踩在地上,道:“教着玩玩的。”

    正说着,江水眠似乎远远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里不是租界而是老城区,很少有房子通电,这个点儿,早就是旁人入睡的时间,虽有一些偶尔的鸡鸣狗叫,但整条街道上却静悄悄的。

    她却好像听到了拐过去那条街巷有车马声,渐渐远离了。

    江水眠拧眉正想着,门打开了。

    江水眠年纪就不大,卢嵇本想着她师弟估计也是个小屁孩,也帮不上什么忙,却没料到打开门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瘦削冷漠,个子颇高,穿着灰色的褂衫。

    竟然还长得人模狗样的。

    对方望见卢嵇也愣了愣,这还是李颠第一次正面见到卢嵇。传闻中的卢浪子,确实有配得上的相貌,纵然是刚刚经历了追杀,他背上背着一杆长步|枪,可西装着身,两手插兜,毫不被环境影响,依然是一派公子哥模样。

    李颠转开眼来,看向江水眠,惊愕:“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眼睛查看一遍,相比阿沛的断腿血衣,她就是光着脚裙角撕坏罢了。

    卢嵇脸色却变得很臭了。

    江水眠从没提过这个师弟,可却提过自己有喜欢的人。

    但江水眠态度却不是很好,道:“我来找你借车的。”

    李颠愣了愣:“今日下午被一个徒弟借走了……”

    江水眠一眯眼:“借走了?”

    江水眠脸色很不客气,但那师弟却好像很关心她。李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身上挂着这么多刀枪?有没有受伤?”

    江水眠:“我让人偷袭了,差点没了命。”

    卢嵇想要开口,江水眠却牵住他,对李颠道:“李颠,院子里有没有女人,好歹借我一双鞋。”

    李颠脸上神情融化了不少,道:“你进来坐会儿,是想要回去么?这边空房多,你不如先住一晚,第二日我再叫人力车来送你们回去。”

    也确实没办法,整个天津未必有多少座diàn huà,转接diàn huà除了少数军政相关的可以直拨,其他都是要diàn huà局一台台转接过去的,这个点儿就是有diàn huà也没法打回家。

    卢嵇伸手扶住江水眠肩膀:“借不到就罢了,再走一段是我那朋友家中。”

    江水眠对卢嵇招手,他弯下腰来,她在他耳边凑着低声说了些什么。李颠脑子里忽然想起来阿沛的话,说江水眠坐在车上对卢嵇撒娇……

    她也会有那一面?

    卢嵇有些面色为难,似乎隐隐瞪了江水眠一眼。

    李颠就看见平日里让人退避三舍的江水眠,对着卢嵇笑的天真灿烂,摇了摇他的手。卢嵇叹口气,捞起江水眠,抱着她走进来。

    空的客房内点起灯烛,窗户是镶玻璃的,也算是窗明几净。

    跛脚的老管家的女儿也住在后院帮厨,拿了他闺女的鞋过来。

    卢嵇倒是也不觉得自己一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在这屋里能怎样,倒是从善如流的坐在炕上倚着桌子,检查自己的枪。只是看见江水眠脚上的红布鞋一脸嫌弃。

    江水眠拿着一对儿锏要出去了,卢嵇待在这个“情敌师弟”家里,简直如草原上闻风而动的土拨鼠,立马拦住她:“你去干嘛?半夜找你师弟打架?”

    江水眠一脸无辜:“我跟他说事儿。”

    卢嵇坐不住:“什么事儿?我怎么之前都没听说你有这么个师弟?”

    江水眠心道:瞧你一脸酸不溜丢的样儿,还装无谓呢。

    江水眠:“你坐着就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怎么觉得,江水眠说话越来越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水眠说着就出去了,她瞥了从窗户里看她的卢嵇一眼,对那边拎着水泡茶的李颠挥了挥手。李颠走过来,拎着水壶,就站在院子里说话。

    江水眠:“你知道今儿有人来杀他了么?”

    李颠垂眼:“怎可能知道,不过我猜出来了。”

    江水眠:“你不知道?中华武士会没透一点风?”

    李颠立刻警觉:“这跟中华武士会有什么关系?”

    江水眠笑了笑,不再说这个。只是她居然会显露意味不明的好意,道:“罢了。这两把东西是路上捡的,好钢。我的力气不太好用,我记得你玩过鞭锏,拿着吧。”

    李颠自然认得这一对锏,他不敢接,隐隐怕了:难道江水眠猜出来了?不可能,她不该知道阿沛是他兄长的。

    李颠并不知道,他在江水眠眼里是可以一眼望穿的。

    江水眠想把这对双锏给他,就是因为他肯定会把双锏交还给原来的主人。到时候那人也该明白,他自己身份已经迅速暴露了。

    李颠今日倒是不讨人厌,老实过了头:“我不能要。你拿着吧。”

    江水眠微微勾唇:“我是嫌沉,懒得往回拎,你拿着让你徒弟打被子用也行。”

    李颠只好接过。他唇分开又合上,想说些实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水眠凝神盯着他,就像无数次她略带奚落的审视。

    她忽的开口了:“既然是废物,就少管点别人的事儿。你纯粹为自己谋划的时候,永远都做的人模狗样的,一旦真想给别人帮上什么忙,就没有做的好的时候。”

    李颠竟没顶回去,抹了抹额头,又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闷道:“嗯。你喝热茶不?”

    江水眠:“车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颠心里一颤,道:“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江水眠接过水壶:“好。车回来叫我。还有,你跟栾老说一声,说我答应他了。在你这儿见面也行,在小青子那见面也行。”

    她说罢拎着水壶往回走。

    李颠叫住她:“你难道是早知道有人要用武行的人杀他,所以才来的天津?”

    江水眠回头,勾唇一笑:“你想多了。我是个没出息的女人,只是想见他而已。”

    到江水眠进屋的时候,卢嵇刚刚明明看了半天,此刻却倚着桌子假寐。

    江水眠拉开屋里的柜子,找出一点新茶来,也坐在铺了竹席的炕上。

    江水眠:“你不喝茶?”

    卢嵇托着脸,微微睁开一只眼:“竟然有咱俩跑来让另一个男人庇护的时候。”

    江水眠给他倒了一杯,笑起来:“庇护?他能庇护的了谁?借他一点热水罢了。”

    她笑的这样无所谓,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

    卢嵇看她一拿刀,就能感觉到她那股谁也挡不了的倨傲散漫,但平日里却不觉得她是这样的性子。如今,越来越觉得真正的她慢慢从以前的轮廓里剥离出来。

    卢嵇端着杯子,瞧她:“你这师弟什么时候来的天津。”

    江水眠想了想:“快小半年了。”

    卢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想像个老妈子似的,知道以前江水眠跟这个师弟关系好不好?以前也住同个院子么?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又想直截了当把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来:你说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他又怕惹得江水眠一副青春期叛逆似的嫌弃,半天只硬邦邦道:“你以后,少见他。”

    江水眠噗嗤笑了。

    他以为她又要顶嘴,却看江水眠笑的眼里莹光,唇一弯,明明也是笑,却怎么都觉得与往日弧度意味不同,她没有小孩子脾气了:“好。这有什么难。”

    卢嵇不知道怎么的,竟想起来十年前自己哭过后,躺在他旁边的小小的江水眠,轻轻莞尔的一点笑声。

    车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一群徒弟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李颠捧场,送到门口的时候,齐声喝了一句:“师伯慢走!”

    卢嵇看着一群光头短褂大汉抱拳喊着江水眠师伯,而这位师伯穿着白洋装红布鞋,头都不回上了车。

    车里铺着层软垫,江水眠微微掀开一点朝下看去,果然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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