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他放下手来,又走到柴堆旁边把刀鞘捡了回来,道:“这样……往前官府总不理事,武人常帮一地治安。若以后,有事儿需要武人出面,你们可以来敲我的门。但我家就在这里,你们别想赶走我。”
这话算是相当的服软了。实在是不像他……
他将朴刀放回鞘内,倚着柱子放着,道:“谁再以后拎着刀冲进那道门,膝盖就留在院子里别走了。”
那精壮汉子沉默一会儿。众人筹钱请的这老道,又把事情闹大,若是赶不走他,就该想办法给大家找个台阶下。他道:“你去外头是治好了癔症?还是驱了鬼?我看你说话已经跟几年前不一样了。确实,我们现在赶不走你,但这些人都瞧着呢,你要是敢作奸犯科,我们必定要跟你拼命!”
给自己长脸,靠最后一句撂狠话——这种方式还挺能自我安慰的。
宋良阁不想跟他们多说话,挥挥手:“你们想怎样都好。从我家里出去吧。你们吓到我闺女了。”
人群似乎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谁又不敢真的再冲上去。
这场面,又不像街边围观打架,也不好谁开口说一句“散了散了”,好来个口号让大家一起转身离开。
一帮人尬站着,不肯丢脸的就这么走了。也委屈那老道现在还躺在地上,生怕众人要他退钱,冷的直打哆嗦也不好睁眼。
宋良阁先牵着江水眠进屋了。
他手指只有一层薄茧,有点出汗,到屋门口水缸那里舀了一点水给她洗洗黏糊糊的手。
江水眠偏头,听那精壮汉子说些什么“大家不要放松警惕,如果发生什么事儿请立刻告诉我”“我明白大家的担忧,但街上的安全还要大家一起来护着”之类之类的,算是做了此次行动的最终发言,一群人散了,陈青亭也被许妈拽走了。
大人们骂骂咧咧丧着气,孩子们最兴奋——看见打架,看见热闹,又没有见闹出人命,好一场冒险似的经历。
倒是真没公德,最后走的还没给带上门。
看起来一阵风波过去,好似日子就平静了。
但宋良阁渐渐觉得这件事对江水眠影响很大。
江水眠不大出去玩,偶尔爬树爬到隔壁家院子里去,他怕她闷坏了,平日出去买油盐的时候带上她,就听见在外面跑的一头土的小孩子远远地缀在后头,叫他“红鬼”,叫江水眠“鬼娃娃”。
她顶多会暗暗翻个白眼,并不理会,或偶尔回头比些手势,她说那是骂人的意思。
卢嵇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去上学,苏州还没有小学校,有私塾,外头贴了些什么面向新时代的纸,也开始招女孩儿了。
宋良阁带她去听课,先生先问她会不会背什么诗词,江水眠显得很没耐性,玩着手指头说不会。先生又问她会不会数数,这会儿会了,她数到三十六,那先生还一副要听她数到一百的样子,江水眠懒得数了,直接说自己不会。
先生说话拖慢腔,口音也重,之乎者也,明褒实贬了一阵子,要领她去旁听。走过一个走廊到了屋外头,里头一群跟她这么大的小豆丁摇头晃脑,学着先生的腔调念书。江水眠脸色都不好看,嘟囔了一句“杀了我吧”。
这里实在没有小学校,宋良阁对她上学这件事说一不二,强送她进去了。
一进屋,听见不知道谁叫她“鬼娃娃”。宋良阁心里气得烧火,却又不能真冲进去发作,否则只让江水眠更不好过。江水眠落了座,那个调皮的男孩儿正坐在旁边,龇牙咧嘴的喊她,江水眠拿起宋良阁给他做的竹子毛笔盒,直接拍在了男孩儿脑袋上,扑上去抠开他的嘴,笑道:“再叫一句,我拿你舌头下来磨墨!”
吓得一个班的孩子噤若寒蝉,宋良阁在窗子外头笑了。
先生看她打人,气得想把她爹爹叫回来,出了门,却只看见白墙上一个鞋印,屋瓦上一个身影掠走了。
江水眠每天一个人拎着书袋往回走,也不跟别的孩子似的一喊出去玩了,偶尔去旁边的新式中学溜一圈,大多数回家就扔了包听隔壁戏班子练戏,跟隔壁那个把头发推成圆寸的哭包小子说几句话。
宋良阁希望她有点朋友,不得不去拉下脸,买了些甜点,硬着头皮去敲有小孩的几家邻居的门。
对方一看见是他,比年前催债的还要惊慌,恨不得把搬来石磨把门堵死——更别提让他们家孩子跟江水眠玩了。
另一边江水眠实在被无聊的私塾逼得要受不了了,倒想了个法子——她上课往别人砚台里倒茶水,上课到一半跟摇滚教父似的摇着头背起三字经,要不然捉了私塾老妈子养的母鸡骑在上头——终于让先生忍无可忍了。
从来不打女孩子手板的先生找私塾里的妈子给她打手板。
妈子整天做粗活没轻没重,再加上为没了半条命再不下蛋的老母鸡报仇,把她的手打的肿的三尺高。
江水眠跟得了奖章似的把手举高着回家,显摆给宋良阁看。在家里连让她倒水都舍不得的宋良阁看她被打成那样,当然气得脸色更白,抱着她就要去上私塾理论——
江水眠心里美滋滋,恨不得宋良阁犯浑,把先生挂在树上,再撕了书,沾墨在白墙上写“都是狗屁”几个大字。
她觉得自己终于不用上学了。
宋良阁却化身拎着鸡蛋到学校道歉的老母亲。
谁敢信那个本来就长得温和好看,此刻垂着眼耐性颇好听着先生大放厥词的男人,是几个月前敢在外滩一个人挡几十个持枪杀手的人。
此事的结果不单是江水眠回了学校。她还多了个小伙伴。
宋良阁多交了一份钱,搬了个凳子,成了她的后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