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跟我一样,很难过又不想让人担心时,便会一个人带米克出门。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试着找待遇较高的新工作,但没找着。
虽然工作的理由是为了养家餬口,但多少也有点专业的骨气在里头。
我总是很敬业,把事情做到最好,有时会希望别人看到我的用心。
可惜在这份工作上我只能得到薪水,因此我做得不太开心。
每当觉得鬱闷时,我总会逗弄米克,藉着跟牠在地上翻滚嬉闹,
我的心情也找到抒发的出口。
筱惠也因此常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都这么大了还在地上跟狗玩。
“难怪你的衣服上都是米克的毛。”她说。
屋子里到处是米克掉落的毛,牆角、桌脚和沙发底下也常出现毛团。
如果我穿深色衬衫,衬衫上会出现很多细细的条纹,那便是米克的毛。
我得拿出胶带,把毛一根根黏掉。
35岁那年夏天,米克满7岁,牠的中年时期应该快结束了。
但我感觉不出米克的变化,每天下班回家我跟牠追逐抢拖鞋时,
牠依然精力充沛,反倒是我开始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有天我在小房间内工作到深夜,终于忙完后走进卧室想睡觉时,
看到筱惠偷偷擦拭眼泪。我猜想或许她又想起流产的事。
别难过了。我拍拍她肩膀,我们都还年轻,孩子再生就有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而难过。”
喔?我很疑惑,那你为什么难过?
“我看到你的白头髮了。”
这个年纪出现几根白头髮很正常。我笑了笑,帮我拔掉吧。
我低下头想让她帮我拔白头髮,但她迟迟没有动作。我只好抬起头。
“刚认识你时,我们都是24岁,好年轻呢。”筱惠说,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你有白头髮。”
头髮总会变白的,这就是岁月。我说。
“你的压力一定很大,需要烦心的事情也很多吧。”她看了看我,
“我很抱歉让你这么操劳,也很心疼你不再年轻了。”
别胡思乱想。我摸摸她头髮,睡吧,明天我们都还要上班。
在拥挤的城市里,大多数人都像蚂蚁般淼小,为了生活只能勤奋工作。
我和筱惠也是两隻蚂蚁,只知道要努力。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无关对与错,反正日子总是要过,不要想太多。
36岁那年秋天刚到来时,筱惠又怀孕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们去产检时更紧张了。
医生说怀孕6週左右,就可检测到胎儿的心跳,但筱惠已怀孕10週,
还是没有检测出胎儿的心跳。
“这次可能是胚胎萎缩。你们还是要有动刮除手术的心理准备。”
我和筱惠一语不发走出医院。
我很努力想说些话来安慰筱惠,却发现我根本说不出话来。
“听朋友说,有人怀孕13週,胎儿才有心跳呢。”她打破沉默。
真的吗?我看到一线希望,那我们等等看吧。
“嗯。”她笑了笑。
我突然发觉,我好像被筱惠安慰了,也好像正在等待奇蹟。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奇蹟,那么当然可以在孕育生命的过程中期待奇蹟。
还没等到奇蹟,意外却先发生。
公司老闆涉嫌在某件招标桉中贿赂承办官员与审查桉件的审查委员。
除了老闆外,公司大部分的员工也被调查员约谈,我也不例外。
几天后老闆被收押禁见,还好没有任何一位员工被牵连。
不过员工们都很清楚,这公司是待不下去了,得趁早另谋出路。
于是我再度失业。
怀孕12週时,筱惠又排出大量的血,医生还是说不需要再动手术。
“很幸运呢。”筱惠笑了“两次都排得很乾淨,省了手术费。”
嗯。我只能简单应了一声。
认识她十多年了,从我入伍那天在月台上竟然看见她的笑容开始,
我就知道她是个很逞强的女孩。对于这样的筱惠,我只有更加不捨。
我想,我的白头髮恐怕又要变多了吧。
这次筱惠仍然有一星期产假,反正我暂时不用上班,便租了辆车,
开车载筱惠和米克回老家,让筱惠静养身体。
回老家后,我一个人到小时候常去的庙里拜拜。
手拿着香,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想开口祈求保佑,突然百感交集。
无缘的两位孩儿、筱惠的身体、未来的工作,我不知道要先求什么?
也不知道是否可以都求?
我说不出话,眼眶慢慢潮湿,然后眼前模煳一片,最后滑下两行清泪。
求菩萨保佑筱惠身体健康。感恩菩萨。感恩。
我赶紧默唸完,磕了个头,随即起身以免被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