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响,藤条落在李元昊的手心,响声极大,力道却微乎其微,丝毫不疼,一下过后,半晌再也无藤条落下。
李元昊睁开眼睛,看到南怀仁将藤条负在背后,唉声叹气的说道:“人不服老不行,挥藤条的力气都没有喽。”
皇帝陛下诧异异常,她才不信一口浓痰能吐三丈远的老东西没有打人的力气,一双眼睛天天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合规矩的举动都是一顿藤条,今天竟然心慈手软动了恻隐之心,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皇帝陛下没有深究,变脸翻书,讨好的走上前去:“老东南老师,您怎么不打了?”
南怀仁没有回答,坐回自己的座位,翻开他亲自修订过《大学》:“陛下,今日早课,先将此书诵读十遍,其后再上课。”
李元昊乖乖坐下,翻开《大学》,出声诵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南怀仁的教课方式就是如此,单调重复,毫无新意,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是李元昊读得最多,写得最频繁的书籍,一开始李元昊以为南怀仁用了一种最笨也最直接的教学方式,希望自己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不被他人左右,但是日子一长,她骤然发现,老东西在和她磨时间,机械重复的让自己读书写字。有一件很羞愧也很自豪的事情,李元昊能倒着默背《论语》,不是《论语》两个字倒背,是整篇倒背,可惜宫内高墙冷瓦,没有时机显摆,皇帝陛下略微遗憾。
若说南怀仁的教学有什么益处,大量机械读书让李元昊的考据功夫极好,配合上孔唯亭经常让她背诵上古二十四朝代歌,无形之中有一条历史线路贯穿她的脑海中,特别是在校勘、辨伪、训诂、辑佚方面,李元昊能够很准确把握住真伪,用孔唯亭的话说是:可以去北四阁当个校书郎谋一官半职了。
另一个好处就是皇帝陛下练就了一手不错的毛笔字,完全不同于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潇洒写意,李元昊的字脱胎于瘦金体,笔迹瘦劲,极为克制,特别是落笔提笔的刹那,不但稳而且慢,只有那次和吴清源醉酒失态,抱着宫廷内一把扫帚,吸满墨汁,趁着醉意挥毫泼墨了一把。
繁星夜空下,空旷无人的金銮殿上,吴清源口述,李元昊落笔,以“君不见,北魏雄狮八百万,铁甲横流入轮台”开篇,以“天苍夜茫月如钩,孤魂野鬼也止哭,人生在世一百载,不过黄泉土一抔”结尾。李元昊写完,大汗淋漓,盯着落款处怔怔出神。已经烂醉如泥的吴清源摇摇晃晃走过来,一把抱住她,李元昊微愣之后嚎啕大哭。
事后,吴清源被打了屁股,发配九千里,三年不得入太安城,李元昊逐渐被架空,成了傀儡皇帝,直到今日。
李元昊大声朗诵着《大学》,南怀仁捋须点头,身上的伤势未痊愈,再加上今日劳累,疼痛袭来,南怀仁眉头紧皱,冷汗直冒,终于体力不止,晕死在书桌前。
李元昊忙走上前去:“老师,老师,您怎么了?”
迷迷糊糊中,南怀仁下意识回了一句:“微臣没事儿,陛下继续读书。”即使晕死过去,南帝师依旧嘴硬。
李元昊哭笑不得,忙让余庆去请太医,余庆一溜烟跑了没影,不消一刻,御医到来一通折腾,南怀仁终于清醒。
李元昊一颗心落下,命人将南怀仁送回府中,好生修养。
南怀仁自知身体不支,不再强求,被小宫女们驾出南书房,临出门的时候,南帝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手把住担架,伸长脖子,冲着皇帝陛下喊道:“陛下,微臣养病期间,您要抄写《知北游》《逍遥游》各一百遍,算是课业。”
李元昊装傻充愣,挥舞着手臂目送南怀仁离去:“南老师,您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老东西,临了还要给朕布置课业,你咋不被人打死?!
小宫女已经抬着南怀仁出了南书房,南帝师虚弱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陛下,您心里咒骂微臣不打紧,但是课业不能落下,您也不用装傻充愣,故意装作听不清微臣的话,微臣知道您的耳朵好用的很,所以”
后面的话,李元昊真的听不清了,但是南帝师想要表达的意思和布置的课业很清楚。
李元昊愤愤不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用力过猛,倒吸一口凉气:“好疼,好疼!”
狗腿子余庆走上前来,出谋划策:“陛下,南大人的伤势这么重,好利索最起码三月半年,不如先歇息歇息,过几日再写也不迟。”
“好主意!”李元昊的眼睛一亮,课业不急在这一时,人生却无再今日,随即眼神一黯,自言自语道:“朕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这份与生俱来的的诚恳上。”
驳了小太监的提议,皇帝陛下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研墨提笔落笔——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
此时,南书房的窗外,孔唯亭倒背着双手,一脸笑意,他心里思索着,陛下今年多少岁来着,哦,不到十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自己像陛下这个年纪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让他怦然心动的她,那年繁花似锦,十八岁的她如出水芙蓉,躲在花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