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处,他陡然感到压力一轻,那股远方窥探的神识离开了。来得大方去得粗暴,丝毫没有半分遮掩。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青年五指微曲,极轻微地打了个教内“噤声”的手势。只听青年大怒道:“岑哥,我敬你从小看我长大,待我一心一意。若是别人说这番话,我定会生气的。”
大汉乖乖地闭上了嘴,跟在青年的后面,对来往众人怒目而视,像只忠诚的护卫主人的恶狗。到了天都城天风门前,听得城门卫一席“城内大部分区域设有禁灵法阵,若是不小心走得偏了,也不许在城内使用法术。一旦被发现,生死自负”,他不由气得跳脚,差点动起手来。若不是青年好说歹说,又塞了一袋子灵石与队长,两人差点被撵出城去。
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城门卫嘻嘻哈哈的笑声:“你说这乡巴佬,让我们负责,我们负得过来吗?你吃饭噎死,走路摔死,在女人肚皮上脱阳而死,我们管得了那么宽?”
“是啊,也许他头上早就绿透了,想找个像咱们队长这么精壮的,好好管管他婆娘!”
“我看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没准儿他也需要好好'管管'呢 。”
“哈哈哈哈哈哈,队长有才!”
大汉气得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突,一副找人拼命的模样。青年脸气得涨红,却尚有三分理智:“岑哥,我有些不舒服,想先找个房间调息下。”
大汉一看青年的神色,确实不怎么好看。两人到客栈开了间房,打赏了小二教他没有传唤不要进来打扰后,反手带上了房门。青年从纳虚戒中取出了一个阵盘,支起了“避神障”。
大汉见了青年的动作,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粗豪的神情不见了,反而充满了忧色:“少教主,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岑师兄,这次我们冒险前来,赌上身家性命,名声尊严,也定要见到玉师,求到紫玉无极!”
天风门。
城门卫继续检查着来往行人,队长似乎有些无聊,转身回了城门室。
他进了內间,低声对里面的人禀告:“荆风大人,确定是他。不是他,也脱不了那几位。不是根据他们的反应,是苏大人赐下的新探查法器,有了特殊的反应,绝对是您要的人!”
胖熊的右前爪拨着金杏果儿,一边闲闲地道:“姐姐,我早同你说什么来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玉生粉便宜又好用,然而大家都不用,自然有不用的道理。你哗啦半瓶倒下去,看对面那小子惊诧的表情,当时倒是爽了,现在开始疼了吧。况且这玉生粉最大的副作用不是疼,而是痒,痒到了极处,教你恨不得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皮翻肉烂。它和‘天幻香’凑在一起,用于刑讯方面,倒是有奇效。我亲眼见着一个硬骨头,痒得狠了,被天幻香一催,生生咬断了自己一只手。”
沧澜冷冷地瞥了它一眼,没有言语,胖熊见状,更来了劲儿:“瞧你那副拼命的架势,是赌房子还是输地啊,和小字辈儿切磋,正是你展现风度的时刻。你倒好,不礼让些就罢了,十八般武艺齐出,若不是荆风出声喝止,你最后是不是还要使些扯头发扇耳光的泼妇手段?”
“狮虎搏兔,亦尽全力。你不懂。”沧澜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信的言语后,把嘴闭得跟紧闭的蚌壳般,再也不吐一个字了。
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前世在魔庭明争暗斗,几次接近身死道消,她都没有这么低沉过。
荆风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称赞那个从来没有斗法经验的“沧澜师妹”。然而她历经大小战役上万次,斗争在魔庭更是司空见惯,一言不合法术对轰亦是常事。若是三姐知道她竭尽全力,方同一修炼不足百年的修士打得旗鼓相当,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三姐的招牌式笑容,沧澜觉得伤口又开始发痒起来。不知是不是胖熊的话暗示的缘故,伤口痒得愈发厉害,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不过她并没有封闭自己对身体的灵觉,任由“痒”的感觉蔓延。
失去对身体的感知是件危险的事。一次次自觉得所处环境安全,心怀侥幸的修士,为了避免身体上的那点不适而封闭了感知,现实都教他们重新做人,或做鬼了。
玉生粉是她目前寻到的,性价比最高的疗伤药物。三块下品灵石一瓶,与它能达到相同疗效又没有副作用的,价格在市场上起码翻了十倍。她现在手头每一块灵石都十分宝贵,哪能让她挑三拣四呢?
“胖熊,你说这世上,很多人的成功,是不是都有家世,运气的成分。”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一个朋友……”
胖熊暗笑,心道:女魔头居然也有心事,还是传说中“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我有一个朋友,他一化形,就有了天魔的品阶。他为人勤奋能干,脑子灵活,运气也不差,拜了个大能做师尊,虽说修行途中有过一些小波折,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顺风顺水的。他也很为自己的成就自傲。”
“后来有一年,突然出了点岔子,他失去了全部修为,流落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倒也很好,朋友找不到他,仇人也找不到他,独身一人自由自在得很。他又开始从头修行,凭借以前的见识,虽然没有炼气期修炼和斗法的经验,倒也进境得颇快。”
胖熊懂了。它瞪着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和可爱:“姐姐,然后呢?你那个朋友一定修炼有成重新飞升魔界了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回事呢?”
沧澜噎了一下,敲了敲胖熊的兔头:“他发现,有很多人不得飞升,困死在底层境界,不是他们资质不好不努力,而是他们有的资源太少了。”她喃喃道,“实在太少了,且很难获知有用的消息。有时候看他们努力到了极致,因为先天一点缺憾,始终长生无望,他便觉得惋惜。那一点点差距,明明可以靠更好的功法、副作用更小的灵丹、或者是名师一句漫不经心的点拨来弥补的。”
“你说,他过去,是不是小觑了天下人?”
沧澜说到此处,自己都有些动情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怜悯之心的。谁说魔修天生冷血,她在还真宫呆久了,心软得像天边的云。
胖熊不屑地一声嗤笑:“还底层?她是没见过真的底层吧。讲真,以我所见,还真宫中人,没有一个算修真界底层的。外门内门,都传下了上好的功法,每月有上师授课解惑。炼气期内门弟子一月有一块中品灵石的收入,外门也有十块下品灵石,还有额外的丹药供应。在这方面,內事部基本不存在克扣的现象,都能顺顺利利到他们自己手里。当然,你情况特殊除外。”
它斜觑了女魔头一眼,确定她并无发怒,继续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修士会为一颗下品灵石打得头破血流;一瓶小还丹当传家宝留着一代传一代,最后打开的时候都过了药效了;更不能理解为了一个真传弟子的名额、拜师的机会,亲兄弟翻脸无情血刃相见。”
“这些人惨吗?也没有特别惨。天元大世界还是相对公平的,出身一般但勤奋努力的人,还是有他们上升的通道。你到蛮夷之神统治的地盘看看,‘贵族的孩子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是骑士,魔法师的孩子是魔法师,神官的私生子也能做神官。而仆人、农民、小生意人天生下贱,他们的子孙也流着下等人的血,注定生生世世低贱’。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小心展露了魔法师或其他上等职业的天分,就会被用火刑处死,因为他们‘罪大恶极,竟敢用巫术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沧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全无。胖熊以为她怒极而笑,缩了缩脖子,盛了一碗药汤递过去。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