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同时将手中卓小梅那袋资料放到费局长桌上。
费局长这才一拍脑袋,装模作样道:“看我这记性,你不提魏书记,这事我还真想不起来了。”贺主席笑道:“看来还是领导的招牌管用。我就是看不惯一些权力部门的工作作风,没有领导招牌,不该办的事不办,该办的事也不办,只要领导招牌一亮,不该办的事得办,该办的事更是大办。怪不得现在大家都学乖了,事无大小巨细,先要找到领导,要个批示,讨句指示,到时好拉大旗做虎皮,一路通吃。”
也许是这两位关系不错,经常这么说话,费局长对贺主席的谬论不怎么在意,说:“贺主席你用不着这么激动嘛,牢骚过甚防肠断,把心态放平和点,对革命身体有好处。”贺主席说:“你的心态当然平和,手中有权,要什么有什么。也请你老人家来个换位思考,想想咱们妇联那样的清水衙门,既无财权,又无事权,更无乌纱帽批发权,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你到我那里去待上几天试试,看你还平不平和得起来。”
听得一旁的卓小梅心里直嘀咕,盘踞于这深宅大院的妇联,花着政府的钱,享受着公务员待遇,出有车,入有辇,上班不管是打瞌睡,还是上网聊天,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在老百姓心目中,跟别的单位仿佛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衙门。想不到这人间的不平无处不在,同是市委大院里的机关,因职能不同,权和利竟有天壤之别,贺主席才生出此番感慨。不过她只要费局长做换位思考,不知自己也换没换过位。当然不是跟大权在握的强势部门和大官小员换位,那只能越换越来气,越换越想骂娘。也该跟下岗工人失地农民和南下打工处处受人欺压的打工崽换换位,比起那些弱势群体,妇联无论如何也算是人间天堂,这样贺主席也许就心平气和,什么牢骚都不会有了。
费局长当然不想跟贺主席斗嘴,没什么特权,或特权不大的部门里的人都喜欢发这种没屁用的牢骚。他把脸转向卓小梅,说:“卓园长,魏书记对你的事蛮关心的嘛,特意给我打来电话,指示事务局和妇联两家共同努力,把这事办好。我已经跟小许打过招呼,要他协助妇联领导,整理好你的材料,争取一炮打响,到省里去把十佳荣誉拿回来。”贺主席说:“不是你们协助妇联,而是妇联协助你们。”
“谁协助谁都一样,反正要落实好魏书记的指示精神。”费局长说“卓园长你说呢?”卓小梅说:“是领导们看得起,给我这么好的机会。其实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实力,能成当然更好,不成也没有什么遗憾的。”贺主席说:“肯定能成。到时卓园长成了知名人士,可别在我们面前耍名士派头就是。”
正说着,科里有人来找费局长。到了门口,见有客人,忙往回缩。费局长喊住他,要他去叫小许一声。
小许很快进了局长室。费局长将桌上的文件袋递给他,说:“这是卓园长和机关幼儿园的资料,你发挥好水平,弄个像样的综合材料出来。”贺主席说:“小许可是大院里数得上的笔杆子,肯定会妙笔生花,写出精品力作的,到时只等卓园长请客就是。”小许拿过文件袋,说:“我不要卓园长请客,我要他给我介绍对象。”卓小梅笑道:“那是我应该做的。”
出得局长室,来到楼下,贺主席回了妇联,卓小梅想起小许刚才说的给他介绍对象的玩笑,复又上了楼。小许正在看刚才费局长递给他的资料,见卓小梅进了门,就客气地让座。还找杯子,准备倒水,卓小梅拦住他,说:“免了免了,才在费局长那里喝过的。”
小许便坐回到位置上,说:“卓园长你还有什么指示要下达?”卓小梅说:“我怎么敢给您下指示?给您添了麻烦,特意进来看看。写材料是件辛苦事,领导出标题,秀才出心血。”小许说:“卓园长真理解我们。”卓小梅说:“还需要补充什么资料,只管找我,我随叫随到。”小许说:“好的,到时我会上你那里去讨教的。”
客气几句,卓小梅半开玩笑道:“许科刚才说要我给您介绍对象,我还真的想起一个不错的姑娘。”小许说:“卓园长看中的姑娘,肯定不会错。”卓小梅说:“其实您认得的,是您的表妹。”小许说:“我的表妹?卓园长你别逗我开心了,我有表妹,还等着你来介绍?”
卓小梅就说了郑玉蓉的名字。小许一下子想了起来,那次去红木村钓鱼,他曾在费局长面前谎称郑玉蓉是自己的表妹,不想卓小梅还记得他的话。他对郑玉蓉的印象也不错,说:“小郑现在怎么样?还待在家里?”卓小梅说:“小郑如今在蓓蓓幼儿园当老师,虽然是私立幼儿园的合同工,却既有外貌,又有内才,是个难得的妻子人选。你俩又挺有夫妻相的,结合在一起,将来肯定会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几句话把小许的胃口吊了起来,说:“卓园长说得这么动听,那我一定要跟她交往交往。”卓小梅说:“我先跟小郑联系一下,给你俩约个时间。”
告别小许,来到楼下,卓小梅就去拨宁蓓蓓的电话,想问她怎么才联系得上郑玉蓉。不想对方却老占线。望着手机视屏上那一闪一闪却怎么也打不进去的电话号码,卓小梅忽然想起宁蓓蓓求自己托话的事,看来得赶快跟罗家豪联系上,当面跟他谈谈,不然宁蓓蓓追问起来,还不知怎么交代为好。
谁知罗家豪那边也占着线,拨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赶回幼儿园,已是正午。上食堂吃过中餐,回家扔下包,卓小梅还不死心,又去拨罗家豪的电话。这回运气还不错,一拨就通了。卓小梅说:“做老板的应酬真多,整整一个上午,电话都打不进去。”罗家豪说:“那是被宁蓓蓓缠住了,一说就是半天。”
怪不得两个人的手机都占线。宁蓓蓓是不是已把离婚的事告诉给了罗家豪?卓小梅试探道:“还蛮缠绵的嘛。她向你汇报什么思想了?”罗家豪说:“都是些废话,说我为什么不主动给她打电话,老要她出电话费。”卓小梅说:“这么几句话也够说上老半天的?”罗家豪说:“这就是你们女人的本事,有话则短,无话则长。”卓小梅说:“这话不假,女人嘛,天生就是语言艺术家。”罗家豪说:“我因此常常劝说宁蓓蓓,别辛辛苦苦搞幼教了,干脆当作家编小说去,一不小心,中国文坛又出一个美女作家,而且名副其实。”
听得出,宁蓓蓓还没跟罗家豪说过离婚的事。
卓小梅正要道出打电话的意图,罗家豪说:“我有种预感,这两天你可能会跟我联系的。”卓小梅说:“你不是刘伯温,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吧?”罗家豪笑道:“刘伯温那是辅佐帝王争天下的千古奇才,我罗某人算什么?为一点蝇头小利四处奔忙的小商人。”卓小梅说:“别这么小看自己,时代需要你这样的小商人。”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像是有人在跟罗家豪打招呼。卓小梅不好老占他时间,说:“你忙得很,我就不学宁蓓蓓尽说废话了。”罗家豪说:“你说的可不是废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卓小梅笑道:“又要搞个人崇拜不是?”罗家豪说:“你本来就是我崇拜的偶像嘛。”卓小梅说:“我不要你崇拜,你有空的时候能接见接见我,我就三生有幸了。”
开着玩笑,卓小梅顺便就把预约的话说了。罗家豪自然听得出来,说:“我每餐都在外面应酬,肠胃遭罪,早受不了啦,你能赏赐一顿家常饭,就是我的口福了。”卓小梅说:“这样的美差也轮得到我,罗夫人呢?”罗家豪说:“她上省城贵族学校,为小孩陪读去了。”卓小梅说:“如今你们这些有钱贵族多起来,贵族学校也跟着遍地开花。好吧,今晚上到我这里来,给你做顿粗茶淡饭。”罗家豪说:“今晚不行,有客户等着,还得难为难为我这可怜的肠胃。放在周末吧,周末我把一切应酬都推掉,简单买几样菜,请人先做好准备,晚上你只管过来掌勺就是。”
罗家豪是要约卓小梅上他家里去。
打完电话,卓小梅去上卫生间。见盆里装着昨晚换下的衣物,动手洗起来。卓小梅是个生活比较细致的女人,身上的衣物都是随换随洗,从没留在盆里过过夜。近段烦人的事情多,情绪有些低落,做事总提不起精神,才变得有些懒散的。
洗完衣物,拿到阳台上晾好,离下午上班还有些时候,卓小梅走进卧室,躺到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床头柜上堆着自己喜爱的报刊和杂书,顺手拿过一份报纸看起来。无意间看到省纪检部门的一项规定,说为了加强廉政建设,两节(元旦春节)期间反腐又出新举措,凡收受贿赂达两百元者,一经查实,就地免职。
卓小梅不禁哑然失笑了。一年前,也是两节期间,某省就出台过类似的规定,不过金额要大,说是收受贿赂达两千元者,一经查实就地免职。真是山外有山,去年人家那里还得两千元才就地免职,你瞧今年咱们这里两百元就要就地免职了。想想真让人解恨,连两百元贿赂都要就地免职,看你腐败分子还哪里腐去?民谚云:廉不廉,看过年;洁不洁,看过节;清不清,看过生;正不正,看生病。反腐重拳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出击。两节期间出台这样的规定,腐败分子还不闻风丧胆?估计这么反下去,明年肯定还会有地方要出台凡收受贿赂二十元,一经查实就地免职的更有力度的规定。到那时,腐败分子被一扫而光,中华大地定然乾坤朗朗,一派清明。事实也正是如此,自英明的两千元的规定出台以来,腐败分子都已金盆洗手,再没谁收受过两千元的贿赂,证据是这些地方从没听说过因这么个数字而被查处的官员。现在更英明的两百元的规定也出来了,完全可以肯定,腐败分子不仅金盆洗手,连金盆洗脚都会在所不惜,要洗个干干净净的,证据也是这些地方打着灯笼火把都找不出一个两百元的贪官。如果到时再出台更更英明的二十元的规定,勿容置疑,腐败分子只要一见着钱,马上就会心生恐惧,双手发抖,屁滚尿流,哪里还敢贪污腐败?
由这些英明的反腐规定,卓小梅一下子联想到魏德正,联想到送给他的那笔钱来。国人的想象力也实在太贫乏了点,总是把送钱送物和当官的联系在一起,提到当官的就会联想到送钱送物,提到送钱送物就会联想到当官的,从来不会把送钱送物和吊塔上的工人,无地无业无生活来源的三无农民做联想。卓小梅也不能免俗,没法不将送钱送物与魏德正这样的领导作联系。
好在当时没有送两百元这样的数字,不然岂不叫魏德正撞在枪口上,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卓小梅这才稍感安慰,庆幸自己政策水平不低。
不过卓小梅马上又警觉了,猛然记起魏德正送给自己的那盒茶叶。茶叶仍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柜里,好几天以前就要拆包瞧瞧的,只因私人公家的乱事烂事缠着,才忘到了脑后。也不知那笔钱与茶叶有没有关系?
卓小梅扔下报纸,下床打开书柜。
那盒茶叶就搁在书堆上。放手上托托,掂量掂量其分量,并没觉得与别的茶叶有什么异样。这才开始拆茶叶盒,一边想着热水壶里还有早上烧的开水,这就泡上一杯,好好消受一番。
可拆开茶叶盒,卓小梅的眼睛就睁大了。
这哪是什么茶叶,分明是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卓小梅倒吸一口凉气,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闭上眼睛,使劲揉揉,再睁开,还是人民币。
卓小梅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人民币宛若隔雾之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这个魏德正,他为什么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半晌,卓小梅才打起精神,将钞票拿到手上数了数。整整一百张,也就是说一万元,恰是送给魏德正的八千和吴秘书的两千相加之和。原来魏德正并不肯接受幼儿园的感谢,才以送茶叶为借口,把钱退了回来。怪不得他特意打电话来问茶叶味道怎么样,大概是担心你把这一万元当做普通茶叶,觉得放在家里占地方,不经意扔进了垃圾堆里。
望着手里这叠钞票,卓小梅无奈之极。为应付秦博文的债主,卓小梅四处找人借钱,却一分钱都借不到手,而拿着钱往外送,又送不出去。卓小梅觉得很无能、很失败。
不仅仅感到无能和失败,卓小梅还隐隐不安起来。
好像是魏德正上任市委副书记以后,机关幼儿园的命运便跟他再也离不开了。先是魏德正打招呼将机关幼儿园从改制名单上撤下来,接着又促成机关幼儿园赢得那块全省示范幼儿园的牌子,并且亲自跑到园里来揭牌;现在又要给卓小梅争取全省十佳女青年的荣誉,以扩大机关幼儿园的影响。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单位,能得到市委重要领导如此重视,难道这是偶然吗?魏德正是身为园长的卓小梅的中学同学,还追求过她,这是事实,但这并不足以说明他就要倾注那么大热情,老惦记着机关幼儿园,三番五次布恩施惠呀。是出于对幼教工作的热爱,好像也说不通,作为市委重要领导,好多容易出形象出政绩的工作等着去热爱都热爱不过来,哪里顾得上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机关幼儿园?
如今大家都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不怕被人忘记,就怕被人惦记。没人惦记你,你乐得清静,有人惦记起你来,你的日子恐怕就难得安宁了。这样的事卓小梅见得太多:父亲被儿子惦记,家产不得安宁;学生被老师惦记,家长不得安宁;农民被干部惦记,鸡鸭不得安宁;小姐被公安惦记,宾馆不得安宁;正职被副职惦记,单位不得安宁;下级被上级惦记,公款不得安宁;市里被省里惦记,市民不得安宁。
机关幼儿园被魏德正惦记上了,园里的职工,当然包括卓小梅和苏雪仪几个负责人,要想安宁,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魏德正要惦记,要布恩于机关幼儿园,这也就罢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总得给人一个报答的机会,才让人心安呀?何况卓小梅他们也只是适当感谢一下,现在地下水越来越枯干,想涌泉也涌不了。咱们中国可是礼义之邦,替人办事,公事也好,私事也罢,适当收点感谢费,完全是遵循古训,魏德正没必要来这一套。而且这点感谢费跟他替幼儿园办的事情相比,根本不成比例。
要么就是魏德正的官做到这么个份上,这点钱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称,他没放在眼里。本来卓小梅就担心他不是不爱钱,而是不爱小钱。只是凭直觉,魏德正又并非如此浅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刚才卓小梅看到的那些新出台的反腐举措,魏德正肯定早就烂熟于心,不得不有所顾虑。可他身处一地官场核心,应该比卓小梅心更明,眼更亮,既然两千元或两百元的反腐举措这么容易出成效出新闻,大家都鼓大眼睛盯着两千元以下的数字,谁还会对两千元以上包括一万元这样的数字感兴趣呢?
卓小梅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不是自己神经有毛病,才见人家退了钱,五心不定,疑神疑鬼?
眼见得上班时间就要到了,这团乱麻还没法理出头绪,卓小梅只好打了苏雪仪的电话,要她和曾副园长,还有董春燕到自己家里来一下。她知道自己带着这么个情绪出门,定然面目可憎,搞不好还要吓着园里的职工。
没几分钟,三个女人就进了屋。
开始她们还懵懵懂懂,不知卓小梅犯了什么邪,上班时间自己不到园里去,还把她们三个也叫了来。曾副园长快言快语,人还在门外,声音先飘将进来:“卓园长你不是一缺三,叫我们来陪你打工作麻将吧?”董春燕也说:“看来卓园长也解放思想,要与民同乐了。”苏雪仪止住她俩,说:“你们声音小点好不好?职工们听到了,还真以为我们吃了饭没事做,跑到卓园长家里打麻将来了。”
进了屋,见卓小梅脸色有些难看,三个人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曾副园长和董春燕早已闭紧嘴巴,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苏雪仪试探着低声问道:“卓园长叫我们三个来,有什么事吗?”
卓小梅说:“跟我来吧。”先进了卧室。
三个人跟进去,第一眼便瞧见了搁在茶叶盒里的亮花花的钞票。可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钱,不知道卓小梅喊她们来,是不是与这钱有关。
董春燕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觉得很有成就感的,情绪挺不错。人有好情绪,嘴巴就关不住,她手捧肚皮,忍不住说道:“卓园长你是要我们来领奖金的吧,我手头正好比较紧,这下领了奖金,赶紧买些营养品补一下,好让肚子里的宝宝长得快些。”
苏雪仪扯扯她的衣角,要她别多嘴。董春燕才舔舔舌头,缩到一旁。苏雪仪小心翼翼问卓小梅道:“这是谁的钱?”
卓小梅没有回答苏雪仪,却对董春燕说:“春燕你是会计,点一点。”
董春燕于是听话地拿了钱,认真点起来。
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面容,看着董春燕那丰腴而修长的手指在钞票上翻飞着,卓小梅心里暗自赞叹,这双手真好看,仿佛天生就是用来数钞票的。当初卓小梅上任园长时,园里的老会计也快到退休年龄,好几位懂些会计业务的职工都想着这个位置,最后卓小梅选择了董春燕,理由是她有会计证。这说是理由是理由,说不是理由也就不是理由。毕竟会计证不是哈佛大学文凭,谁想弄还有弄不到手的?何况幼儿园也就些工资和伙食费之类,说是财务听着舒服,其实也就是些流水账,不像企业要搞成本核算什么的,并非谁都搞得来的。卓小梅看中的,其实是董春燕这双手,觉得这双手带财聚财,让这双手的主人做会计,幼儿园还不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卓小梅脑袋里浮着这些念头的时候,董春燕已将钱数完。
卓小梅却仍盯着董春燕的双手,说:“数清没有?”董春燕说:“数清了,一百张,整整一万。”卓小梅偏过头扫一眼苏雪仪和曾副园长两个,说:“听到没有?一百张,一万。”
跟卓小梅一样,董春燕数钱时,苏雪仪两个的眼睛也一刻没离这双好看的手,这双手一停,她们就知道那是整一万元。也不用卓小梅提示,她们已明白这是什么钱了。苏雪仪说:“魏副书记不接受我们的感谢?”
卓小梅于是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说。
三个人都不出声了。她们也意识到魏德正把钱退回来,对机关幼儿园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人之常情,该送出去的钱送不出去,送钱人肯定是惴惴不安的。沈阳出了慕马大案,老板们拿着红包送不出去,什么工程都揽不到,什么手续都办不了,什么利润都赚不回,一个个叫苦不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怪反腐反掉了他们的财路,朝思暮想着慕马时代早日回来,他们又能财源广进。
见三人屁都不放一个,卓小梅说:“我已黔驴技穷了,你们谁还有别的良法?”
苏雪仪摇摇头,说:“这事卓园长都没拿下来,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曾副园长说:“魏副书记也是架子大,他不接就算了,咱们做加班费发给职工,大家高兴高兴。”
卓小梅挖曾副园长一眼,没好气道:“你倒有气量,还高兴得起来。”
曾副园长便不敢吭声了。
董春燕本来想开句玩笑,既然魏副书记他老人家不肯领情,在场的几个人就自己领自己的情,一个两千五分掉算了。可斜眼瞥瞥卓小梅,见她脸上依然猪肝一样难看,也就强忍下来,不白白讨她臭骂。
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卓小梅长叹一声,表态道:“这钱当初是从春燕那里出来的,还是由你拿走吧。”
眨眼周末到了,卓小梅心里还灰灰的。想推掉罗家豪的预约,刚要拨号,罗家豪的电话先打了进来,说他那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要她早点过去。卓小梅也就不好推托了,如约赶到罗家。
进屋后,听见厨房里水响,卓小梅正要问罗家豪是不是女主人在忙,一个女孩从里面走出来,甜甜地喊了声卓园长。卓小梅睁眼一瞧,竟是郑玉蓉。多日不见,过去那个多少带些土气的乡下姑娘,已出落得灿若桃花,虽然此时围着围裙,扎着衣袖,依然遮不住那青春的靓丽。
卓小梅打量着郑玉蓉,上前抓住她的双手,乐道:“玉蓉,看你都长成大美人了。”郑玉蓉白净好看的脸上洇上一层红云,说:“卓园长就喜欢说笑话。我看您才天天一样,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卓小梅说:“还年轻漂亮,都成出土文物了。”
女人有点像官场中的同僚,最大的乐事就是你表扬我,我表扬你,只不过表扬的内容各不相同而已。两个女人相互表扬了一阵,卓小梅才掉头去问罗家豪:“你说先请人做些准备,原来就是请的玉蓉?”罗家豪说:“我才不想请她呢。是今天到蓓蓓幼儿园去有事,无意中漏了句今晚你要上我家里来的口风,吊起她的胃口,也缠着要来。”郑玉蓉说:“我给罗总打了一学期的工了,他还从没请过我的客,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弃。”
这就是罗家豪的聪明之处,他知道郑玉蓉是卓小梅介绍到蓓蓓幼儿园去的,关系不同一般,才特意叫了她,一是让她打下手,二是可以陪好卓小梅,可谓一举两得。
卓小梅掌勺,郑玉蓉和罗家豪两个配合,很快将晚饭弄出来。菜是罗家豪自己采购的,一份酸辣小河鱼,一份土豆炒牛肉,一份排骨煮老玉米,还有两份蔬菜。上桌后,罗家豪为表示客气,要去开葡萄酒,卓小梅说:“这都是下饭菜,每人先吃碗饭再说吧。”
其实这正是罗家豪的意思。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家里吃饭了,闻着酒味就要打嗝,只想美美地吃上一顿米饭。他非常感谢卓小梅的理解,也不力劝,放下酒瓶,要去装饭。郑玉蓉已将他前面的碗拿走,装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递到他手里。仿佛刚从饿牢里放出来似的,罗家豪夹了些菜,跟卓小梅两个招呼一声,低头狼吞虎咽起来。
一碗饭几口就见了底,罗家豪这才停顿片刻,说:“我都记不得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米饭了。每次在外陪客,上桌后酒杯一端,便再没脱手,一定要离桌时才放杯子。”说着,筷子一划拉,碗里的饭一粒不剩进了嘴里。
郑玉蓉又伸手把碗拿走,说:“罗总您不是要去赶考吧?”罗家豪说:“我这不是饿的吗?你们两个有所不知,社会上以为做老板的风光,哪里知道我们的尾巴夹得比谁都紧。别的不说,光说这‘应酬’二字,就够你对付的。政府年年机构改革,部门越改越多,这把我们害惨了,办件事,请了规划请城建,请了银行请工商,请了国土请税务,请了环保请公安。主不喝客不饮,你请人家,你自己不喝,谁肯端杯?灌下去的是点得着火的酒,塞进去的是生猛海鲜,南北大菜,那可是用猛料烹制而成的,吃在嘴里刺激,掉进胃里难受。难受也要受,叫做宁肯伤身体,不肯伤感情。大家嘴上都这么说,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宁肯伤身体,不肯伤票子。伤了身体,人家办起事来,收起费来,罚起款来,就会法外开恩。只是谁的身体都是肉长的,折腾得太厉害了,也有你够戗的时候。”
这倒是大实话。只是这种话,别的场合还不好随便说,今天好不容易碰上说话的对象,罗家豪自然不肯放过。卓小梅不是没求过人,特别是机关里的人,个中滋味何尝不懂?于是理解地说:“条条蛇咬人嘛,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
两位女人一碗饭还没吃完,罗家豪已经三碗下肚,说:“你俩不会笑我是从灾区赶来的吧?我这人最不中用,在外面陪客,酒喝得多,还要灌下不少汤汤水水,当时感觉很饱,可回到家里,肚子就饿了,还得弄两碗米饭填进去。没有米饭养胃,我这么天天应酬,怕是早没小命了。”
郑玉蓉觉得罗家豪的话挺有意思,说:“有句这样的话,叫女人靠睡,男人靠胃。女人睡眠很重要,睡眠得到保证,便不容易出老;男人肠胃很重要,肠胃好,什么都吃得下,身体才健壮,干得了事业。”
见罗家豪和郑玉蓉情绪这么高涨,卓小梅也深受感染,一时把魏德正退钱的事忘到脑后,说:“是呀,自古只有人是铁,饭是钢之说,没听谁说过人是铁,酒是钢或肉是钢。酒肉穿肠过,对身体害处实在不少。我就听说过一种理论,人是碳水化合物,而粮食里面的碳水化合物含量最高,因此人应该以粮食为主食,蔬菜水果为副食,肉类不能不吃,但所占比例要尽量低些。中国人千万年以来,就是吃的五谷杂粮,才这么有生命力,生生不息,这说明粮食是最养人的。现在有些人有意无意在改变食物结构,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其余通吃,结果怎么样?什么病都来了,连sars病毒也跑来凑热闹。睁眼看去,那些没有饭量,只有酒量或肉量的人,十有八九脑满肠肥,不仅职务高地位高,而且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高。”
郑玉蓉刚吃完碗里的饭,说:“没有饭量,只有酒量和肉量的是什么人?自然不是工人农民,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只有手中握着权杖,才有权力可出租,有公款可消费,才什么时髦什么昂贵吃什么。不过造物主又是公平的,吃些粗茶淡饭,身上少得病,吃多了不该吃的,便会得不该得的病,两下扯平了。”
两个女人的话让罗家豪听得直乐,说:“我看你们这完全是阿q精神,自己没有权力可换美酒佳肴,没有公款可供消费,才这么自求平衡。不过这些话我听着舒服,今天桌上简单,我本来很难为情的,被你们一说,我也就有了面子了。”
饭菜填满肚皮,三个人都没了喝酒的意思,一齐放下筷子。吃饭的人少,碗筷不多,卓小梅和郑玉蓉一齐动手,几下便收拾得干干净净。回到桌旁,罗家豪已泡了三杯好茶等在那里。卓小梅想起吃饭时只顾海阔天空乱侃,也没来得及关心一下郑玉蓉,就问她:“玉蓉你工作得还顺心吧?”郑玉蓉说:“承蒙卓园长给我找了个好地方,宁园长和罗总又看得起,我一切都好。”卓小梅说:“主要还是宁园长和罗总的栽培。我这个学期乱事缠身,把你扔给宁蓓蓓后,便再也顾不上了。”郑玉蓉说:“我是您交给宁园长的,您又是宁园长和罗总两个的同学,我自然就好混得多了。”
从郑玉蓉话里,听得出她与罗家豪和宁蓓蓓都相处得不错。做事先做人,郑玉蓉今后会有出息的。罗家豪也肯定了郑玉蓉,说:“玉蓉用一个‘混’字来说自己,那是谦虚了。她素质很全面,工作又扎实,进园没多久就赢得了全园上下还有孩子和家长们的信赖。最近宁园长征得我的同意,让玉蓉做了副园长,业务上的事,宁园长基本上不太插手,都交给了玉蓉,她把业务工作打理得像模像样的,水平都快接近宁园长了。”
这更让卓小梅高兴,说:“玉蓉你这么有长进,今天这顿饭应该由你买单。”郑玉蓉说:“本来上午我就要去买菜的,罗总不干。”卓小梅说:“看来当初我没看错人,让宁蓓蓓得了个好人才。怪只怪机关幼儿园体制太死,能人进不去,不然玉蓉还不是我的人?也好,民营教育是个趋势,玉蓉在蓓蓓幼儿园这样的地方,还容易施展才华一些。哪天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出去了,我下了岗,来给郑园长打工。”郑玉蓉说:“卓园长又在笑话我,你下了岗,想到蓓蓓幼儿园来,我和宁园长都做你的副手。”卓小梅说:“这岂不是喧宾夺主了?我可不是这种人哟。”
郑玉蓉知道卓小梅到罗家豪家里来,不是仅仅来吃饭的,找个借口,准备走人。卓小梅忽然想起一事,将她按回到椅子上,说:“现在你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而且还做了副园长,个人问题摆到议事日程上来没有?”
郑玉蓉脸上浮起羞红,说:“我还年轻嘛,第一位还是搞好工作,不想过早谈恋爱。”卓小梅说:“那倒是,生存最重要。不过有合适的,也不妨先了解了解。你还记得机关事务局那个姓许的小伙子吧?就是那次陪费局长到你家里去钓鱼的那个小许。他人挺不错的,日后肯定前途无量。”郑玉蓉说:“人家堂堂国家干部,我一个小小临时工,他怎么会看得上眼?”卓小梅说:“那不见得。现在又不是过去,有了固定工作,再在城里找个对象,户口问题容易解决。我看你们挺般配的,男才女貌嘛。到时我给你们安排时间。”
听得罗家豪想笑,说:“我看你们女人都有做红娘的爱好。”卓小梅说:“做红娘有什么不好?玉汝其成嘛。”
郑玉蓉走后,罗家豪给卓小梅的杯里续了水,说:“你还真要给郑玉蓉牵线搭桥?”卓小梅说:“玉蓉一个农村姑娘,尽管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可再怎么还是乡下人,如果能找个合适的机关干部结婚安家,也算把根给扎了下来。”罗家豪说:“郑玉蓉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这么替她操心,倒也值得。”卓小梅说:“不仅仅我在替她操心吧?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做上了副园长。”
罗家豪自然听得出卓小梅话里意思,说:“我事情多,很少过问蓓蓓幼儿园的事,郑玉蓉做副园长完全是宁蓓蓓的主意。她挺欣赏郑玉蓉的,两人各方面都合得来。今晚上来我家,郑玉蓉还提出要叫上宁蓓蓓呢。”卓小梅说:“那你怎么不叫上她?”罗家豪说:“你没发话呀。”卓小梅说:“又不是我请客,我发什么话?”
说到宁蓓蓓,罗家豪生出感慨来,说:“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宁蓓蓓精力老不集中,若是没有玉蓉,蓓蓓幼儿园怕是早垮掉了。”
卓小梅没忘记今晚来会罗家豪的使命,说:“你没想过,她那是为什么吗?”罗家豪说:“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知道她是为什么?”卓小梅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罗家豪说:“我整天忙里忙外的,哪里顾得上去管人家女人的闲事?”
卓小梅只好直言道:“她离婚了。”
不想罗家豪却无动于衷,说:“她闹离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见过她男人,一个机关小干部,除了会耍点小权术,好像再没别的本事,宁蓓蓓嫁给这样的男人,实在是有些委屈。以我的观点,他们早该离了。”卓小梅说:“你说得倒轻巧,一个女人下决心结婚就不容易,下决心离婚则更不容易。”罗家豪说:“那有什么不容易的?结婚领个红本本,离婚领个绿本本,简单得很。”
卓小梅知道罗家豪这是口是心非,但还是借题发挥道:“这就是你们男人的德性!结婚离婚像是过家家。”罗家豪笑道:“男人是这德性,我没否认,可偏偏女人总是离不了男人。”卓小梅说:“难道男人又离得了女人?我见过好多女人,离婚后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而男人离婚后却是另一种情形,失魂落魄,生活得没一点形状。”
这确实是事实,罗家豪还不好怎么反驳。
卓小梅又说道:“你知道宁蓓蓓是为谁离的婚吗?”罗家豪已听出卓小梅话中的意思,却说:“两个人合不来,好说好散,还要为谁的?”
卓小梅望着罗家豪的眼睛,说:“她是为你而离婚的。”
说完这话,卓小梅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使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见罗家豪耸耸肩膀,说:“原来我还以为你是想起我了,才给我打电话,上我家里来看我,谁知你是受人之托,专门来做传声筒的。”
卓小梅别转头去,望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灯影,说:“宁蓓蓓是我幼专的同学,你是我高中同学,她有话要跟你说,却拉不下女人的面子,让我来做传声筒,难道我做错了不成?你应该比我清楚,宁蓓蓓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下这个离婚的决心,只有你。”罗家豪说:“小梅,你不是要我对她的离婚负责吧?”卓小梅说:“这我可管不着了。”罗家豪说:“在你面前,我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实话跟你说,到目前为止,我跟她仍然只是同事加普通朋友的关系。”
这话自然是卓小梅最爱听的。她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暖意,觉得这个冬天的夜晚是如此温馨。是呀,如果罗家豪说他和宁蓓蓓不仅仅是同事和普通朋友的关系,那卓小梅肯定就不那么受用了。大概女人的天性都一样,总觉得自己喜欢的男人,他也应该喜欢自己,只能喜欢自己,而不能去喜欢别的女人,虽然这个男人并不属于自己。
不过作为女人,卓小梅又悄悄替宁蓓蓓感到不公甚至悲哀。她那么爱着一个男人,爱到只要他认可自己离婚是为的他就行了,其余再没别的奢望,然而这个男人却对此无动于衷。卓小梅也就庆幸自己在感情方面的克制,她才不会轻易陷入情感的泥淖,失去自尊。只是一个女人,将自尊看得比情感还要重要,是否同样悲哀呢?
男人也许有一个共同特点,不太喜欢在一个女人前面过多地谈论另一个女人,罗家豪有意将话题岔开,说:“博文现在怎么样?据说他的修理厂因产权问题,厂房被收走了?”
卓小梅不太想说秦博文的事,只是罗家豪提及这个话题,只好简单说了说秦博文的近况。然后叹口气道:“现在债主追逼,他只得逃到外面躲了起来,我都好几个星期没见着他了。”罗家豪说:“过去我也没少过过这种日子,深解其中滋味。只是债务不是别的东西,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卓小梅说:“可不是,那些债主隔几天便跑到幼儿园去找我闹一次。春节都快到了,我还不知逃不逃得过这一劫呢。”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罗家豪说“博文到底欠人家多少钱?”卓小梅说:“具体数字我不清楚,大概三十来万的样子。”罗家豪说:“三十万也不是小数了。博文没找过那个拿走款子的肖长松?”卓小梅说:“肯定找过,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呢?”罗家豪说:“可以去起诉他,法院也许有办法把人找到。”卓小梅说:“现在的官司,谁打得起?”罗家豪说:“那倒也是,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迈进法院的门?”
本来到罗家豪这里来之前,卓小梅曾有过一个念头,就是朝他借个三五万元,哪天秦博文的债主再次逼上门去,好拿出来应付应付。卓小梅也明白,只要自己开口,罗家豪肯定会答应得很爽快的。可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卓小梅又咽了回去。
又说了一阵闲话,到了该走的时候。罗家豪随卓小梅下了楼,准备开车送她。卓小梅不让,说:“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我想走走路。”罗家豪说:“好像起了北风,着了凉就不好了。”卓小梅笑道:“我还没那么娇贵。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罗家豪也笑道:“你也会流行歌曲?”卓小梅说:“谁不会呀,走在街上,商店里放的,打开电视,屏幕上播的,几时不是这种歌?你想不会,可能吗?”罗家豪说:“也怪不得,国人又不信教,无圣经梵语可诵,只得天天哼唱这种打油诗谱出来的歌。有人总结出一个规律,西方人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教堂,中国人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歌厅,好像人人都成了歌手似的。”卓小梅说:“兴许国人就是把歌厅当做教堂。”
刚好罗家豪的手机响了,卓小梅趁机跟他分了手,朝机关幼儿园方向信步而行。果然北风呼啸,将街旁的商贩早早赶进店铺里面,街道一下子显得宽阔了许多。
走上百来米,有人自后面追了上来,竟是宁蓓蓓。卓小梅站住,笑道:“你不是在盯我的梢吧?”宁蓓蓓说:“我都盯了一个晚上了。是上我家喝咖啡,还是找家茶馆?”卓小梅说:“免了吧,我想活动活动筋骨。”
宁蓓蓓只好陪着卓小梅走路。她的目的当然很明确,却不愿意直接探问,只旁敲侧击道:“你和罗家豪谈得蛮来嘛,郑玉蓉走了那么久了,你才出来。”
这家伙看来还真盯了几个小时的梢。卓小梅摇摇头,心想女人痴起情来,实在无可救药。便嘲讽道:“吃醋了不是?爱吃醋,为什么不自己跑去找人家,非得托我上门?”宁蓓蓓说:“我怎能不吃醋?罗家豪每次跟我单独在一起,从来不会超过十分钟,几句话交代完工作,便掉头走人。”卓小梅说:“我不是要替你传话么?传话总得有个铺垫,有个过程吧?如果扁担进屋,直来直去,怎么能达到预期效果呢?”
宁蓓蓓迫不及待了,急切道:“那效果怎么样?”
卓小梅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她罗家豪只承认他们两人仅仅是同事加普通朋友的关系。若是这样,宁蓓蓓肯定受不了的。只好含糊其辞道:“听我说出你离婚的事实和背后的真正原因,罗家豪非常感动。”
宁蓓蓓捂着胸口,长长地舒口气,望着远处的街灯,像是对卓小梅,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只要他知道我是为他离的婚,我就满足了。”
卓小梅难免又要暗自感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然还这么多情,仿佛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般。不过这又让宁蓓蓓显得可爱起来。心里装着爱的女人,傻是傻点,却傻得风情万种,也不失为人生佳境。倒是自己似乎成了中性人,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已不知情为何物,这才是作为女人的最大不幸吧?
宁蓓蓓还不甘心,又问道:“罗家豪还说了些什么?”
仿佛对宁蓓蓓生了嫉妒,卓小梅有意无意地想泼她的冷水,说:“他说人到中年,尤其是男人,不可或缺的还是扎实的事业和稳定的家庭,这好比人生的两把桨,必须牢牢把握在手里,如果不小心丢掉其中一把,那人生的航程就会受阻,风浪来时甚至会翻船。所以他对你的离婚感到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说完这番话,卓小梅都感到惊讶起来,自己一不小心就当上了文学家,说的话这么文绉绉的。倒是宁蓓蓓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样的话,罗家豪也亲口对我说过,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我一直没对他抱什么期望。”
这就怪了,自己信口雌黄的话,竟然跟罗家豪如出一辙。不过想想,如今资讯这么发达,这类大意相近的话,也许早就有人写到了书上,罗家豪读过,又转述给了宁蓓蓓。不过这也好,免得宁蓓蓓产生误会,以为你是编故事哄她。
宁蓓蓓站住了,朝卓小梅伸出手来,说:“老班长,感谢你把我的话转告给了罗家豪。以后有时间,咱们再聚。”卓小梅说:“我也要感谢你,你对玉蓉这么照顾,还让她做了副园长。”宁蓓蓓说:“那完全是玉蓉自己努力的结果。其实干什么都如此,别人照顾是照顾不来的。哪天我干得没劲了,还会让她来做这个园长。”
宁蓓蓓说郑玉蓉好,比罗家豪说她好,更让卓小梅感到欣慰。
回到家里,卓小梅想起自己曾当郑玉蓉的面说过,要给她介绍对象,便打了小许的电话。一听是卓小梅,小许就乐道:“卓园长是不是通知我去相对象?”卓小梅说:“你别嘻嘻哈哈的。今晚我跟郑玉蓉一起吃晚饭,特意说了你。选个时机你俩见个面吧。”
小许的口气也就认真起来,说:“我以为卓园长是开玩笑的,你还真操起心来了,叫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卓小梅说:“你不是在写我那个所谓十佳的综合材料吗?你用功把材料写好,让我一举成名,就是对我的感谢了。”小许说:“那没得说的,我的工作嘛。提到那个综合材料,我还得到你那里去补充点素材,你什么时候可以接见我?”卓小梅说:“下周三幼儿园放假,到时我就有空给你找素材了。估计蓓蓓幼儿园也会是那个时候放假,顺便将郑玉蓉也叫上,你们接上头之后,就没我姓卓的事了。”小许笑道:“卓园长不是要安排我和小郑搞地下工作吧?”
说周三幼儿园放假,其实是这天孩子们离园,职工们还要留下搞卫生,做总结。这个学期可说是幼儿园的多事之秋,卓小梅左冲右突,身心疲惫,但还是挺了过来,而且没出什么意外,师生们都平平安安。平安是福,卓小梅也就感到很慰藉了。
忽想起魏德正退回来的那一万元钱,估计董春燕还没做处理,职工们辛辛苦苦大半年,除正常的工资和少量的生产奖,再没别的油水,现在何不拿出来犒劳犒劳大家?找来董春燕一问,说因找不出资金来源名目,这钱还不好当做收入入账,至今仍存在自己私人户头上。而当初是从小孩伙食费里列支的,早就虚开发票平了账。卓小梅心里也就有了数,说:“那就发给在职职工吧。”
董春燕其实也有这个想法,立即造表,又跑银行取钱回来,一个一百发给了大家。不过她没将表入账,而是另外保管起来。
幼儿园不像权力部门,资金渠道多,隔三岔五就有说不清的钱发给职工,所以这天大家意外领到一张百元钞票,一个个喜得嘴巴都合不拢来,只差没将卓小梅抬起来,山呼万岁了。卓小梅却兴奋不起来,想起这钱背后的曲折,心里还沉沉的。
把该做的事做完,已是周四下午。卓小梅这才叫了小许,让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帮忙,将有关资料和数据补充给他。同时给郑玉蓉也打了电话。不出卓小梅所料,蓓蓓幼儿园也刚放假,郑玉蓉很快便赶了过来。
此时小许正由苏雪仪陪着,在档案室查资料。卓小梅领着郑玉蓉去跟他见面,说:“许科长你看看,这是谁?”
如今的郑玉蓉自然不是当时没有工作的郑玉蓉了,一举手一投足,显得那么得体和优雅。加上姣美的面容,丰腴颀长的身材,你的想象就是再丰富,恐怕也没法想象出她曾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姑娘。小许的眼睛早放出电来,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好在他毕竟是机关干部,很快镇定住自己,大方地伸出手去,说:“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郑玉蓉脸上一下子红了,但还是跟小许握了握,轻声说:“我也很高兴。”
小许是幼儿园上级单位的干部,又是为了弄园里的情况下来的,卓小梅便以接待上级领导的名义,让曾副园长在幼儿园旁边的餐馆里预订了个小包厢。又忙了个把小时,小许基本找齐该找的资料,几个人上了餐馆。点菜时,卓小梅问小许有什么爱好。也许是最近自己提了副科长,吃请的机会多起来,肚子里油水厚,小许提出以素菜为主。卓小梅就让服务员按小许的意思,点了几道家常菜。
桌上除了小许都是女人,又没开酒,只喝些饮料,所以这顿饭吃得风平浪静,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工作餐。因为有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在场,卓小梅不便将小许和郑玉蓉往一处扯,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提到卓小梅的十佳材料,小许说魏副书记很关心,春节前必须出初稿,他要亲自过目把关,春节后一上班就送到省里去。卓小梅暗想,魏德正还真上了心,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饭后卓小梅把两位年轻人叫到了自己家里。一方面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机会,一起多待一会儿,另一方面也是卓小梅想给家里添些人气。自从秦博文躲得不知去向,家里就卓小梅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卓小梅端上瓜果茶水,三个人在客厅里随便说起话来。也许是对郑玉蓉的感觉挺不错,小许显得很主动,问了她的父母,又问她的工作情况。郑玉蓉倒也大方,一一作了回答,同时也对小许的工作表示了应有的关心。两个的表现让卓小梅感到比较满意,心想毕竟不再是自己那个年代,男女青年走到一起,从容自如多了。
坐了个把小时,因为还要回去赶材料,小许看看墙上的钟,准备告辞。卓小梅说:“材料要赶,不过玉蓉要回去,总不能让我去送吧?”小许明白卓小梅的用心,说:“我负责送小郑回去,当一回护花使者。”卓小梅说:“怎么是一回呢?这个护花使者你得一直当下去,当上一辈子。”小许说:“这可不是我说了就算得数的。”
到底是女孩,听了两个人的话,郑玉蓉羞涩地低下了头。
两人走后,屋里一下子又寂静下来。卓小梅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间,一时不知做什么才好。其实年关在即,谁都得过年,要做的事情多得很,原来是没心情。那些债主们肯定又要上门了,当事人秦博文却仍不知去向。是死是活,总得给家里来个电话,这么久了,怎么没一点音讯呢?
正这么思量着,电话猛地响了。卓小梅一阵惊喜,以为是秦博文打来的,向电话机奔过去。拿起话筒,是母亲的声音。还是娘肚里有儿,卓小梅兴奋地说:“是妈呀,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过去呢。”母亲说:“别哄我了,每次我一打电话,你就这么说,可你主动给我打过几回电话?”卓小梅说:“我不是忙吗?兵兵呢,他怎么样?”母亲说:“就记得你的兵兵,也不问问你娘怎么样。”卓小梅说:“听娘的声音,就知道您老健旺着哩。”
母亲也没别的事,主要是问卓小梅放假没有,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吃顿饭。卓小梅说得过两天才能回去,眼看着要过年了,得抓紧好好搞一下家里的卫生。母亲自然会问到秦博文,卓小梅不想多说,敷衍几句,放下话筒。
母亲的电话仿佛一阵南风,顿时吹散了卓小梅心头的铅云。
天公做美,连晴数天。卓小梅趁机拆洗了被套被单,还有窗帘什么的。同时擦洗了地板,将家具抹得光可鉴人。幼儿园的卫生就是这么搞的,卓小梅跟其他职工一样,十多二十年下来,都有了洁癖,回到家里也没法改变这个习惯。
忙了两天,第三天才闲下来,卓小梅清理了几样生活用品,用袋子装了,准备到母亲家去。她已想好了,如果秦博文年前不回来,她和兵兵就在父母那边过年。
正要动身,外面有人砰砰砰敲门。开门一瞧,原来是袁老师,只见她脸色寡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看来是爬楼爬得太急了。卓小梅请她进屋,她摇摇手,让自己的话尽量显得连贯:“卓园长你快躲一躲,那伙人就快进幼儿园大门了。”
卓小梅问道:“什么人?来幼儿园干什么?”
没等袁老师解释,卓小梅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抬腿要往门外迈。旋即又犹豫起来。躲只躲得一时,总不可能永远躲下去,以后不再回这个幼儿园。还是袁老师抓住她的手,一把扯出去,说:“不管怎么样,你先避避风头。他们来势很凶,有人手上好像还拿着绳子什么的。这次他们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卓小梅这才匆匆下楼,沿着墙根出了侧门。就听见墙里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往自家那栋宿舍楼方向过去了。
拐几个弯来到街上,卓小梅一时不知朝哪里去才好。母亲那里看来也待不长久,他们肯定会追过去的。就想给母亲去个电话,告诉她暂时不回去了。转而一想,这不是自己的风格,母亲深知女儿平时说话算话,很少爽约,今天见不着你的面,要担忧的,何况自己也特别想回去看看了。卓小梅上了的士。她打算回去瞧一眼就走人。
回到家里,见大人小孩都好,卓小梅深感安慰。兵兵还是管她叫奶奶,卓小梅也没工夫生他的气,在他背上拍拍,让他自己玩去。然后陪父亲说了一小会儿话。却老走神,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自己没在家,那伙人会不会破门而入,把家里搅个乱七八糟?最担心的还是怕他们追过来,吓着老人和孩子,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从父亲那里出来后,卓小梅循声走进厨房。心里琢磨着,编个什么理由,快点离开这里。母亲正在砧板上剁辣椒,身旁有一个小水桶,里面盛着两指宽的活蹦乱跳的条子鱼。母亲说:“这是乡下亲戚送来的河鱼,已经放水池里养了几天了,就等着你回来吃。市场上的鱼都是喂激素养大的,味道不好不说,吃到肚子里坏身体。”
卓小梅心里编好的理由便再也不成理由了。只得稳住自己,配合母亲做起饭来。也许那伙人嗅觉还没这么灵敏,一时不会追过来。
所幸一直没什么事,卓小梅才陪父母吃了一顿午饭。
放下饭碗,卓小梅再也沉不住气了,说园里还有急事要回去处理,提包出了门。还没走上两步,就见街口过来一伙人。睁大眼睛细瞧,正是那伙要债的人。卓小梅一时傻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那伙人也望见了卓小梅,喊道:“那不是姓卓的吗?”拔腿追过来。
卓小梅这才一个激灵,身子一侧,钻进旁边的偏巷。
一连跑过三条偏巷,跑得腿肚子抽筋,实在跑不动了,只得倚着墙根,喘起粗气来。回过头去,那伙人依然紧紧跟在后面。卓小梅哪里还敢停留?叉着腰继续朝前面奔去。
出了偏巷,前面是条主街。卓小梅再也挪不动脚步,挥动无力的双臂,去拦过往的士。可没一部的士理睬她,里面都有客人。看来只有束手就擒了。卓小梅相反冷静下来,心想你逃跑干什么呢?又不是你借的钱,他们凭什么来追你?这么东躲西逃的,岂不显得你心虚气短,软弱可欺,好像真是你欠了他们钱似的。不跟他们做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倒看他们究竟能把你怎么样。
卓小梅顿时理直气壮起来,站直身子,抻抻衣角,冷眼瞧着那伙人追出巷口,一步步向自己包抄过来。那份悲壮,没法不让人想起电影里大义凛然的女英雄。
这时从后面开来一部小车,悄悄停在卓小梅身旁。与此同时,车门开了,有人在里面喊道:“小梅,快上车吧。”
卓小梅回头,竟是罗家豪。
本来卓小梅铁了心要跟那伙人较量一下的,现在罗家豪施以援手,她也就好汉不吃眼前亏,腰一弯,钻进车里。罗家豪的脚一直没离油门,稍稍用力,小车便由慢至快,呼啸着朝前驰去。卓小梅掉头去瞧后窗玻璃,只见那伙人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后。
在座位上瘫了一阵,快要虚脱的卓小梅才慢慢恢复过来。她看着手把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的罗家豪,说:“家豪你真是来得巧,不然我还不要被他们撕碎吃掉?”罗家豪说:“可惜他们没这样的口福。”
卓小梅无心开玩笑,沉默了一阵,才说道:“这个秦博文,害得我好惨。”罗家豪说:“是呀,他怎么却不浮头了呢?总不能什么都让你给他兜着呀。”
在街上绕了两圈,罗家豪问卓小梅准备上哪去。卓小梅说:“我还能到哪里去?现在我是无家可归了。”罗家豪说:“那你就在车上待着,我作陪。”卓小梅说:“你陪得一时是一时,总不能老陪着,跟我在车上过年吧?”罗家豪说:“那有什么关系?我还从没在车上过过年哩。”卓小梅说:“我可没这么浪漫,被罗夫人逮住,那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罗家豪放慢车速,说:“你既然不想跳黄河,我倒有一个主意。”卓小梅说:“愿闻其详。”罗家豪说:“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还是把你送回幼儿园去。”卓小梅说:“你不是想当甫志高吧?”罗家豪说:“你这是冤枉好人了。在那些人的常识里,你是被他们从幼儿园赶出来的,不可能这个时候又跑回去。”
这话还不无道理,让卓小梅动了动心。主要还是不知家里成了个什么样子,急于回去看看。卓小梅于是说:“那就听你的吧,那伙人如果在那里等着了,我们就同归于尽。”罗家豪说:“能跟你同归于尽,那可是我的福分。”
赶回幼儿园,上到自家门口,发现那道旧铁门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扇崭新的防盗门。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转着脑袋四下打量,分明是自己家门。卓小梅就傻了眼,莫非是谁搬了进来,把铁门给换掉了?可想想这是幼儿园,她是一园之长,围墙之内,再没比她更大的领导,谁敢打她房子的主意?何况才离开半天,谁的动作会这么快?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伙要债人没要到钱,想把自己的房子控制起来。
一旁的罗家豪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怎么不开门?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卓小梅苦笑笑,说:“门都被人换掉了,你要我怎么进去?”罗家豪说:“谁会换你家的门呢?想做好事,总得事先向你请示一下吧?”卓小梅说:“你问我,我问谁去?”罗家豪说:“果真如此,我看还是赶紧报告派出所吧。”
说着,罗家豪将手伸进衣兜里,去取手机。
取出来的却是一串崭新的钥匙。罗家豪将钥匙串放卓小梅前面晃晃,晃得叮当作响,说:“这个是给你的,拿着吧。”
卓小梅明白这是什么钥匙了,伸手接住。却不去开门,眼睛望着罗家豪,说:“这是怎么回事?”罗家豪说:“是不是进屋后再向领导汇报?”
打开门,家里有些零乱,彩电冰箱沙发什么的都歪歪扭扭的,不再待在原来的位置。走进卧室,衣柜和书柜的门开着,书桌抽屉都到了地板上,床铺也被人动过。东西好像没少什么,家里也没放现金,数字不大的存折在卓小梅自己包里。只是搞了两天卫生,将家里修饰得整整洁洁的,被这伙人弄成这个样子,挺让人烦的。
正烦着,有人进来了,先是袁老师,接着是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几个。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向卓小梅说起事情的经过来。原来上午卓小梅前脚走,那伙人后脚就上了楼。在门上擂了一阵,见里面没有动静,有人就找来铁棍动手撬门。当时袁老师就守在楼道上,知道没法阻拦他们,报告了苏雪仪。苏雪仪闻言,一边让人打110,一边喊上曾副园长和园里一伙职工,前来制止。
可这伙人已经将门撬开,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大概是想找出存折或现金什么的,好拿去抵债。却既没见存折,也没见现金,一伙人就要去搬屋里还值些钱的彩电冰箱。可他们没法将东西搬出屋去,因为园里的职工纷纷赶过来,堵在门口。双方相持了几分钟,快要要动手了,110已经赶到,才把那伙人镇住。
一伙人和110走后,职工们想收拾一下屋子,苏雪仪不让,说还是等卓园长回来自己清理,看丢没丢东西。打卓小梅电话,却没开机。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罗家豪的电话打了进来。是苏雪仪接的电话,她认识罗家豪,把情况简单跟他说了。罗家豪马上赶过来,多话不说,叫人来重新装了铁门。新铁门很快装好,忽想起卓小梅可能回了娘家,罗家豪忙打电话给公安的哥们,要他们上卓小梅父母家里去维持一下治安,自己也开车奔过去。刚好在街头碰上被追得无处藏身的卓小梅,将她拉到了车上。
这真有点像是传奇小说,听得卓小梅两眼发直。苏雪仪说:“卓园长,平时你的手机都是开着的,今天上午怎么偏偏没开机?”卓小梅无奈地摇摇头,说:“在家里的时候,因为有座机,手机一般都是关着的,要外出才打开手机。今天上午正要出去,袁老师来敲门,告诉我那伙要债的人来了,仓促中提了包就往外走,哪里还想起去开机?”
见只是虚惊一场,没出什么大事,大家安慰卓小梅几句,陆续出了门。只有罗家豪没走,他知道这事并没完,不想想办法,卓小梅还是没法安宁。罗家豪抽出腋下的包,扔到桌上,随手拿过沙发上一本杂志翻弄起来。那是本一年前出刊的旧杂志,封面破损,内页也已开始发黄。
罗家豪无心看里面的文章,将杂志搁到桌上,盯着站在屋子中间的卓小梅,说:“下一步怎么办?”卓小梅有些心酸,叹口气道:“我能怎么办呢?秦博文的债务不是个小数字,我想把自己卖掉,已是人老珠黄,又值不了几个钱。”罗家豪说:“别这么看轻自己,你这种成熟女人,正是魅力飞扬的时候。开个价吧,我来做买主。”
这种恭维话尽管当不得真,卓小梅毕竟是女人,若在平时,她自然也乐于接受。可今天她乐不起来,说:“家豪,你跟公安局熟悉,是不是请他们出面,替我找找秦博文,他们也许容易弄到线索。”罗家豪说:“这事先还不宜惊动公安。博文有什么想法,他们的具体情况如何,你我都不得而知,让公安插手进来,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卓小梅也就无话可说了,显得很无助。她也知道,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惹公安。
沉默片刻,罗家豪说:“你曾跟我说过,博文欠人家的钱大概有个三十来万。我很清楚债主们的心理,当初把钱借出去,自然是想让钱生崽,恨不得一本万利。后来见生崽的可能性不大,期望值就会相对下降,能拿回本金也就心满意足。再过一段时间,连本金都要打水漂了,期望值则变得更低,能弄回多少就算多少。这叫做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谁都明白这个理,不论多得还是少得,如果只是个数字,总兑不了现,跟没得是一回事。我看那伙人来找你,压根就没有把全部借款一次拿走的奢望,如果多少能打发一点,他们就会安静好一阵子。”
这倒是罗家豪的经验之谈,他的老板做到今天,看来没少经历过这种事情。卓小梅说:“说出来,家豪你可能不相信。我和秦博文结婚十多年,双方只一点死工资,从没有过什么外水。养小孩要花销,接着碰上房改,不多的积蓄都交给了政府,屋里这简单的装修还是找熟人借的钱。刚还清债务,秦博文下了岗,办厂又落得这个下场。不瞒你说,替秦博文还给袁老师一万元后,我的存折上已下降到四位数,叫我怎么打发那些债主?”
也许是出身贫寒,过惯了平淡日子,卓小梅物质方面的要求向来不高,粗茶淡饭也心安理得,从没对外人叫过穷。今天也许是被秦博文的债主搅昏了头,才忍不住把家里的老底给抖了出来。话才落音,卓小梅又后悔了,罗家豪尽管是自己要好的同学,可你也没资格在他面前唠叨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们这代人,谁不是这么过日子的?有道是无白不饱,无灰不富,无黑不豪。仅靠工资这点白色收入,能勉强饱肚子就挺不错了,没来点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奢望大富大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罗家豪说着,拿过桌上的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包东西,轻轻放到卓小梅面前。
卓小梅打开外面的报纸,是一包亮花花的百元钞票。
像是不认识这是钱似的,卓小梅脸上僵着,什么表情都没有。罗家豪说:“这是六万元,你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给博文的债主们每人还上一部分,他们就会对你谢天谢地了。”
卓小梅把钱推到罗家豪那边,说:“家豪,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我不能收。”
罗家豪知道卓小梅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将钱重新推过去,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借给博文的,以后他有了钱再还我。他又不在家里,当然只有由你代收,替他打发一下那些债主。”卓小梅说:“要借也得他本人朝你借,我没这个义务。”罗家豪说:“你是没这个义务。可那些债主们恐怕不会这么想,他们还会找上门来的,看你怎么对付。”
卓小梅只好取了纸笔,以秦博文的名义写了张借条。又觉得光有秦博文的名字还不行,另在一旁写上卓小梅三个字,然后递到罗家豪面前。
罗家豪本来不想接这个借条,借钱给秦博文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可为了照顾卓小梅的面子,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卓小梅将借条放进罗家豪手里后,稍稍迟疑,捏着借条的手没有及时松开,无意间被罗家豪连同借条一起抓住了。一股热流顿时传遍卓小梅全身,她心里一慌,差点就要瘫软在地。只是卓小梅就是卓小梅,当即回过神来,努力稳住自己,轻轻将手抽走了。
罗家豪讪然一笑,看看手上的借条,顺便拿过搁在旧杂志上面的包,说:“我也该走了。”卓小梅说:“那你忙去吧。我代表秦博文感谢你了。”
卓小梅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她不想将这钱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罗家豪自然听得出来,可他并不计较,说声“再见”出了门。
罗家豪从容的脚步声往楼下落下去,直至完全消失。卓小梅这才关上门,返身跌坐在沙发上。眼望着桌上的钞票,卓小梅摇摇头,无声地说,世上最有意思的,恐怕就是这叫做钱的东西了,不是让人喜,就是让人忧,不是让人笑,就是让人哭,不是让人生,就是让人死。可这钱到底是啥玩意儿呢?
半晌,卓小梅才站起身,伸了手去拿那包钞票,要另外放个地方收好。不想袖口在桌上一扫,将那本旧杂志带到了地上。卓小梅只得先弯下腰,拣起地上的杂志。不想从里面滑出一张纸条,一荡一荡,掉回到地上。
竟是自己刚才交给罗家豪的那个借条。
卓小梅在借条上盯了半天,像是忽然失忆,不认识上面自己写的字一样。罗家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要白送自己这六万元。
对自己这种无权无势的工薪族来说,六万元是个什么概念,卓小梅心里自然非常清楚。不过她压根没有白要这六万元的念头,再怎么的,以后也要想法子还给罗家豪。尽管六万元对于罗家豪来说不算什么,他也许仅仅想帮帮你,并没别的什么想法。
卓小梅把借条夹入杂志里,走进卧室,塞到放了不少书刊的床头柜抽屉里。
第二天卓小梅找到邹师傅的电话,要他给秦博文的债主们打电话,到机关幼儿园来一趟。那伙人很快赶了过来。卓小梅对照着秦博文的借条,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还了每人部分欠款。并让债主们各自划掉借条上原来的数字,写上余额,作了简单说明。
本来追讨那么多回,没拿到一分钱,大家早已没什么指望,不想今天卓小梅主动把他们喊进幼儿园,虽然没能将全部借款都拿走,却多少拿到一部分,也是意外收获了。望着手里晃眼的钞票,一个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像这钱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卓小梅施舍给他们的,拿得不应该。还向卓小梅作起检讨来,说他们也是太穷,家里的积蓄全部交给了秦博文,为此闹得家人失和,轻者大打出手,重者又是上吊,又是跳河,如果再拿不到一分钱,弄不好就要家破人亡了,不然也不会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逼卓小梅,还把她家搅得天翻地覆的,实在是大不敬,请她多多原谅。
这话肯定不是他们编故事编的,卓小梅自然听得出来。她已在袁老师家里见识过了。要说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什么恶人,换了自己,也会这么上门去讨债的。卓小梅说:“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要怪只能怪秦博文没出息,连累了大家。我是厚着脸皮到处求人,腿都跑细了一圈,才凑足这个数字。下半辈子天天嚼萝卜白菜,也不知还不还得了这笔钱。我的能量已经耗尽,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余下的以后你们找秦博文本人去吧,不要再来逼迫我这个弱女子了。”
说得那伙人点头如捣蒜,说如果再来为难卓园长,他们就是畜牲,甚至畜牲都不是,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伙人走后,卓小梅在屋里呆坐了半天,想起如果没有这笔钱,自己这一劫肯定是过不去的。便对罗家豪生出无限的感激来。时至今日,像罗家豪这样的朋友,还上哪里找去?卓小梅忍不住去拨罗家豪的号,要感谢他几句。却不在服务区。过一阵再拨,还是没有信号。有一次通是通了,可正要说话,信号又消失了。
下午卓小梅接到罗家豪的电话,说上午看到她的电话时,他正在回乡下老家的路上,因信号很弱,没能接住,此时他是拿母亲家的座机给她打的电话。还问卓小梅有什么事没有。听着罗家豪那富于磁性的男中音,卓小梅那感谢的话说不出口了,变成了对罗家豪母亲大人的问候,要他代自己给老人家拜年。罗家豪是个孝子,卓小梅要给他母亲拜年,自然很高兴,说一定向母亲传达她的盛意。
放下电话,卓小梅心想,自己也该回父母家过年了。然后清理随身衣物,准备早些出门,回家途中好给父母买点什么。
不想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也许是被那伙讨债人纠缠怕了,门上一有动静,卓小梅就感到紧张。过去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现在时代不同了,敢做亏心事的自然不是一般角色,人见人怕,躲都来不及,谁还敢去敲他的门?倒是没胆量做亏心事的,大都是些没能力没本事做亏心事的,谁都敢惹,敲门声往往会让你心惊肉跳。
又想起那伙人上午才拿了钱,该不会这么快就杀回马枪吧?何况他们都信誓旦旦表示过,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打开门后,竟是秦博文。
秦博文形销骨立,胡子和头发又长又乱,站在门口,像是要饭的乞丐。手上拿着钥匙串,看样子试着开过门。卓小梅虽然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是吃惊地后退了半步,以为自己生了幻觉,见到的不是秦博文本人,而是他的魂魄。
秦博文没有立即进屋,瞥一眼卓小梅,又瞥一眼崭新的铁门,用冷冷的语气说:“想不到我几天没在家,连门庭都更换了。”
都是知识分子出身,卓小梅还听不出这话中之话?她将秦博文让进屋后,轻轻关上门,这才说道:“你知道这门是怎么换掉的吗?”秦博文哼一声,说:“我怎么知道?”将手里的钥匙串扔到桌上,继续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这把钥匙是不管用了。”
一股火气蹿上卓小梅脑门。这个臭男人,扔下一屁股债,走得不知去向,把家里人害得这么惨,进屋后也不问问你是怎么对付他的债主的,却阴阳怪气说起酸话来。可看看秦博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卓小梅心存恻隐,才强压住火气,进卧室找出他的内衣内裤,又打开卫生间的热水器,说:“火气待会儿发也不迟。”
秦博文不好再说什么,低头进了卫生间。
卓小梅开始动手做饭。二十多分钟后,饭菜做好,秦博文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因刮了胡子,头发也洗过理顺,终于有个人样了。
吃饭的时候,卓小梅说:“那扇旧门还在楼下的煤屋里,如果觉得你这片钥匙不管用了,心里不舒服,你去扛上来,将这扇新门换回去。”
进屋前,见原来的门已经换掉,秦博文确实有些不快,又恰逢卓小梅正在卧室里清理衣物,开始没听到敲门声,好一阵才来开门,更是心生疑窦,进屋后才说了几句怪话。不想卓小梅却不争不吵,安排他洗澡换衣,还做好热饭热菜侍候他。何况卓小梅是什么人,秦博文比谁都清楚。他又不傻,自己惹下一身债务,却二十多天没露面,这扇换下的铁门肯定与此有关。于是自我检讨道:“小梅,刚才是我不好,一时犯了糊涂。”
一句话让卓小梅原谅了自己的丈夫。想起当年的秦博文,不仅有事业心,还有才华,有能力,照常理,即使成就不了大事业,但养活自己,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应该不成什么困难。岂料十多年下来,已是人到中年,竟落到这种地步。不过举目四顾,这世上除了秦博文,有才干有水平的人多的是,并不见得都有出息。比如某会计师交不起医药费,偷得医院安眠药吞服丧命;某园艺师喝不起稀粥,盗走园艺场的农药服下自杀;某工程师到郊区菜地里拣菜根充饥,被菜农当做小偷当场打死。然而反观那些无德无才之辈,从他身边走过,非得掩住鼻子,却因善于走夜路,没几年就成为官场新贵,呼风来风,唤雨来雨,人五人六一个。更有打砸抢出道的主儿,过去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从监狱里出来后,摇身一变,不是某集团的董事长,就是某公司的总经理,而且头顶着这委员那代表的光环,电视抬,报纸捧,令万人景仰。
过去偶尔碰到这样的事情,还有人会感叹一番,现在见得太多,听得太多,人们的神经变得麻木,已是见怪不怪,听怪不怪。世上出些怪事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出了怪事没人觉得怪,那就让人背膛发凉了。
卓小梅走了神,连饭碗已空,也不觉得。秦博文想讨好她,伸手来拿她的碗,要给她盛饭。卓小梅捂住碗,说:“你一进屋,我没端碗就饱了。”
这是说秦博文倒了她的胃口。话来得平淡,分量却不轻。秦博文知道自己的不是,试探着说:“是不是有人找你讨债了?”卓小梅说:“我没赊没欠的,谁会找我讨债?”秦博文叹息一声,说:“是我不中用,连累了你。”
然后说了这二十多天的经过。
原来秦博文去了一趟沿海,追踪携款逃匿的同他合办修理厂的肖长松,想让他把钱吐出来。秦博文当然不是单枪匹马去的,还请了民间调查公司的人。本来曾动过到公安去报案的念头,朋友劝他,现在有两种人是专门放血的,一是医生,一是法官和干警,你跟这两种人沾上了,他们不将你身上的血放完,绝对不会放过你,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跟这些人打交道。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走路,秦博文知道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便改变主意,在朋友的引见下,联系上一家民间调查公司。根据双方协议,秦博文先交一万元定金,事成后再交一万,事没成,公司还他五千。拿到钱,公司就给秦博文安排了两个调查员,立即着手工作。这是两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业务精通,很快摸到肖长松的基本情况,原来他早已离开维都,去了沿海。秦博文半信半疑,问他们是不是用八卦测出来的。两位小伙子说,八卦可测算仕途和运程,这些都是模棱两可的东西,说方像方,说圆像圆,而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那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半点也含糊不得的。秦博文就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线索的。开始两人不肯说,直到上了火车,才告诉秦博文,他们通过调查,了解到肖长松有上网的爱好,然后通过特殊手段掌握到他离开维都前,曾在网上点击过维都去沿海城市的列车时刻表,也就初步断定出他的去向。
抵达沿海,跟那边的调查公司联系上后,一排查,果然很快找到肖长松的行踪,连他入住的宾馆都摸了出来。秦博文就在心里佩服调查公司的能耐,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愿意请他们。就庆幸没请公安的人,否则恐怕至今还陪着他们在名山大川游历呢。然而赶到肖长松入住的宾馆,他已经退房,不知去向。好不容易才又查出他离开城市,躲到周边的大山里去了。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在拉登的基地组织里混过,知道待在城里,现代信息网络还能捕捉到你的蛛丝马迹,逃到山上,现代手段鞭长莫及,谁奈其何?但三个人还是出城,上了山。转了十多天,有几次还意外探到了肖长松的消息,只是终于没能追上他。眼看快到年关,三个人只得下山,赶回维都。
这有点像离奇的传奇故事,卓小梅以前只在书上读过,想不到竟发生在了秦博文身上。想起打他电话时,不是无法接通,就是不在服务区,原来事出有因。卓小梅也就不再抱怨秦博文,简单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说到已替他偿还了部分欠款,秦博文有些狐疑,说:“我知道家里没什么存款,你哪来那么多钱?”
为了秦博文的自尊,卓小梅没说罗家豪的名字,而是说:“你可以找人借,难道我却不能找人去借?”秦博文说:“如今借人家的钱,就像割人家身上的肉,除非有高息承诺。何况又不是个小数,谁这么慷慨,肯借给你?”卓小梅说:“你是想现在就把钱还给人家?”
秦博文便吱声不得了。你没什么能耐养家糊口,也就罢了,还惹下一身债务,得老婆替你还钱,还要追问钱的出处?你这是什么德性?
这世上没有谁比卓小梅更了解秦博文,他虽然沉默着,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卓小梅便转换话题,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这段时间你不在家里,我无心准备年货,就去我父母家过年吧,反正在哪里过年都是过。至于你父母家,初一再过去。”
没找到肖长松,几十万元无着落,秦博文心神不安,哪有情绪讲究过年的事?只好说:“你安排吧,我跟你走就是。”
第二天两人早早走出机关幼儿园,在街上随便买了些东西,准备上卓小梅父母家去。秦博文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调查公司打来的,还以为有了肖长松的消息,便让卓小梅先走一步,打的赶了过去。原来是因为没追回肖长松,公司要按协议退他五千元钱。秦博文没有拿钱,说年后还要请他们出马,双方于是又签了个补充协议。
从调查公司出来,赶往卓小梅父母家,一家人正在为过年的事忙碌。秦博文跟岳父岳母打过招呼,也上前帮起忙来。
吃年夜饭的时候,见一家人终于聚到了一处,而且没谁缺胳膊少腿,卓小梅多少感到一丝安慰,脸上也朗润起来。饭后照例坐到电视机前,看上几个小时的越来越臭的春节晚会,再昏昏沉沉睡上半宵,待到睁开眼睛,便到了旧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