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交往一段时间,不中意只管提出,用不着顾虑情面。”本多向阿透交待。
放暑假后的一天傍晚,阿透被召去少女家吃晚饭。饭后,母亲让女儿带阿透参观闺房。浜中百子于是把阿透领上二楼。这是一间八张草席大的西式房间,每个角落都透出少女气息。阿透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迈进如此充满女孩情调的空间,四面纷然杂陈的一切都带有桃红色皱纹般的娇柔。墙纸、挂画、偶人等每一件饰物都蕴含女性特有的细腻,融汇为一气呵成的柔情奏鸣曲。阿透坐在角落一张扶手椅上。厚敦敦的五颜六色的锈花靠背,反而使这椅子坐起来大不好受。
少女看上去一副大人模样,但这些显然出于百子自身情趣。不无贫血的清秀苍白的面庞,精雕细刻的古典式眉眼,二者相得益彰。惟其如此,其间荡漾的凄凄然的真挚,在这房间无数脉脉温情中使得少女有一点、只有一点不甚可爱——百子的美丽过于一丝不苟,像白色纸鹤一样给人以不祥之感。
母亲放下茶点出去了,房间只剩阿透和百子两人。见面见了很多回,单独相处还是初次。但空气密度并未因此增加。百子兀自坐在刚才母亲示意坐的位置上,不肯破坏如此状态下的和谐。阿透暗忖:要首先教给她不安。
晚餐席间大家都极客气,阿透颇为不快,当时拼命掩饰,来这里后则开始蠢蠢欲动。茶点被爱的小钳子挟起,按色调摆好,俨然精心安排的交配。自己已被放入烤箱,以便制成如此这般的糕点但对阿透来说,主动进入和被人放入归终是同一回事。对自己是不会感到不快的。
剩下两人后,百子才从五、六册脊背写有编号的影集中,抽出一册递给阿透。由此得知其平庸的感受性。阿透在膝头打开一看,见一个一丝不挂的婴儿大大张开腿正咧着嘴傻笑。被襁褓弄变形了的佛兰德斯骑士样的裤衩。露出尚未长齐牙齿的口腔中的软乎乎的粉红色泥巴。阿透问这是谁。
百子惊愕非同小可。一眼瞥见,当即一只手压住影集夺下,抱在怀里跑去墙根,肩膀大起大伏地喘息。
“讨厌死了!编号和相片怎么弄混了!竟把这样的东西拿给你看。我、这可怎么是好!”阿透冷静地应道:
“自己原是婴儿还有什么可保密的不成?”
“你倒还真够冷静,活像医生。”百子也终于镇定下来,边说边把影集放回原来书架。想到百子刚才的疏忽,阿透猜想接着递过来的定然出现百子七十岁的龙钟老态。
但这册影集清一色是最近旅行时照的,平常到了极点。从任何一张都可看出百子深受宠爱。统统是百无聊赖的幸福记录,较之百子有意让看的去年夏天去夏威夷旅行的光景,吸引阿透的倒是一张某个秋日黄昏在院子里升篝火的少女形象。彩色相片上的火焰呈欲火之色,把蹲着的百子的脸映照得如巫女般神秘莫测。
“喜欢火?”阿透问。
百子在眼前眨闪的眸子漾出不知如何回答的困惑。阿透产生一种奇妙的确信:观看篝火出神时的百子,肯定正来月经。而现在呢?
倘能完全摆脱性的好奇心,自己形而上式的恶意将变得何等完善何等彻底啊!就像驱逐家庭教师,阿透深知一切并不那么轻而易举。然而他自信无论得到怎样的爱都能保持心的冰冷。那才正是自己内部茫茫广宇般黛蓝色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