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这一老一少,正是雪峰樵隐杜蜀山和他的门人秦凌筠。
少时,月出于东山之上,晴空万里,湛蓝可爱,月光如洗,将江上山上,都涂抹上一片水银色。
雪峰樵隐不觉站立起来,击掌叹道:“数十年后旧地重游,江山如旧,月色依然”
他又转向秦凌筠说道:“筠儿,世人都道三峡险,渔夫却步,舟子胆寒,但是又有谁知道三峡的月色是这样的美?造物者持平公正,有三峡形势的险,才有这等妙绝人寰的美景。
所谓: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所以,人对于艰难与危险,不要畏惧,因为经过一番艰难危险,才能有成功的希望。世间事,讲透了都是一样,都能融洽贯通,这才是世事洞明皆学问”
雪峰樵隐即景生感,借机教训徒儿,秦凌筠正在唯唯应是之际,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冲天而起,在那如雷的流水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两边石壁,回声如雷,历久不歇。
就在这一阵笑声中,突然,上流远远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来势疾如飞矢。
有人持篙立在船头,只见他左点右拨,轻巧自如,在那些险恶涡流滩头岩石之中,从容而过。
转眼相离不远,船上的人扬声大叫说道:“你这个老樵夫,真是假装斯文,俗不可耐,跑到我这里摆起一脸道学面孔,你也不怕玷污了我这如画的江山,清秋明月么?”
雪峰樵隐低声笑向秦凌筠说道:“筠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就是三峡之神江上渔翁蔡一伍。”
转而他仰起头来,昂声说道:“蔡大哥!来此已经三日,奈何不见渔踪。我还以为你这个三峡之神已经归了位了。”
说着话,对面那只小舟,已经飘到旁边,长篙一摔,立即跨过来一位竹笠蓑衣,长眉似雪,面如渥丹,笑呵呵的老渔人。左手提着一个竹篓,右手一把抓住雪峰樵隐,声如铜钟般地说道:“老樵子!听说你已经隐居山林,今日怎么有闲情跑到我老渔这里来,谈论这江上的月色?”
雪峰樵隐先笑了一笑,对秦凌筠说道:“筠儿!上前见过蔡师伯。”
秦凌筠还没有上前,便被江上渔翁一把抓住,嗬嗬地笑道:“别听你师父拉近乎,我老渔算的是哪门子师伯?”
雪峰樵隐笑道:“渔樵耕读,渔翁总是在樵夫之前,叫你一声师伯,也是理所当然。看来你老渔是怕送见面礼,是么?”
说得两老都抚掌大笑起来,江上渔翁对秦凌筠看了一会,赞道:“老樵子!你好眼力,有这么一个好徒儿,你这一生了无憾事了。不像我老渔,到如今除了这只渔船,我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孤老头子。”
雪峰樵隐见他一时动了真情感触,连忙拿话岔开说道:“老渔!记得数十年前,巫峡之旁,只要是月明之夜,你一定会泊舟此地,笑傲风月,为何我这次来等了三天,都不见你的人影?”
江上渔翁翻了一下怪眼睛,点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来,畅饮几杯,然后我长话短说,告诉你最近三峡里面出了一件怪事。”
说着话,打开左手的竹篓子,拿出里面的酒菜,摆在船头,朗声说道:“当我发现你来到此地,我就准备了酒菜,老友重逢,没有酒,何以畅叙别后?”
两个人端起酒碗,咕噜噜地干了几碗之后,江上渔翁啪地一声,放下酒碗,然后扬起头来,豪气干云地说道:“老樵子!你看我老渔是不是已经老朽不堪,无法在江湖上,与人一争高下了么?”
雪峰樵隐笑道:“三峡之神,何敢言老?”
江上渔翁闻言突然站起来,怪叫一声“好!”顺手将一碗酒,朝江心掷去,江心流水去势如箭,可是这一碗酒凌空而下,仿佛是一股强烈绝伦的力量,猛然一击,只听得“咕咚”一声,江水被击开一个大洞,周围浪起三尺,水落有如倾盆。
江上渔翁掷掉这碗酒以后,向雪峰樵隐说道:“老樵子!今夜请你师徒二人,替我老渔押阵,试试看我是否黄忠不老!”
说着便招呼雪峰樵隐师徒二人,坐到他的一叶扁舟之上,只见他一手撑篙,一手掌舵,沿着江水边缘,竹篙运动如飞,小舟逆水而上,任凭那江水如何湍激,这只小舟依然去势如矢,破浪而行。
雪峰樵隐站在船头,环顾四周,畅声笑道:“老渔!你这位三峡之神,真是豪勇不减当年,你这一手逆水行舟的功夫,不但为我徒儿开了一次眼界,连我也不曾见过你如此神威意勇,豪气凌云。”
江上渔翁蔡一伍一听雪峰樵隐如此一说,突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声是如此豪放,但是笑声渐渐收敛之际,余音又不难听出,有不少悲愤,还夹有不尽的凄凉。最后终于流下两颗老泪,结束了这阵笑声。
雪峰樵隐大惊,正待问话,江上渔翁摇摇头,突然右腿一抬,将舵柄压住,右手抓住缆绳,抖手一甩,那条绳飞去宛如一条飞蛇,直落岸边岩石之上。随着他又一挥左手,那一支长达一丈有余的竹篙,脱手有如劲射,追上缆绳,穿进圈套,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那根长篙插入岩石之内,深植两尺余。
这只小舟,就在如此一投一掷之下,稳如磐石,停在奔流急浪之中。
江上渔翁跳到船头来,脸色仍有余愤,慨然说道:“老樵!你知道三峡之神在这三峡之内,栽了一次跟头么?”
雪峰樵隐闻言一愕,讶然地望着江上渔翁,他不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江上渔翁之口。
武林中流传的口语甚多,但是流行最久,一致心服公认,当推“中原四杰、川中一怪”江上渔翁这一怪,有谁敢在三峡之中捋虎须?
江上渔翁慢慢平静下心情,指着隔江对岸一个石洞说道:“不知何时,就在这金盔银甲峡内,出了一条断尾虎头鲨,据说虎头鲨被斩断尾,逃过一次死命,便能通灵,如果断过三次尾,便能化成蛟龙。”
雪峰樵隐皱眉说道:“你老渔一生闯荡水上,还相信这些话么?”
江上渔翁说道:“世事,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我们又能知道多少?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果然,前几天连翻两只船,伤了不少人命。老渔空白活在这三峡之内,不能救人于难,这颜面何在?”
老渔翁说到此处,从船舱里取出一个木桶,又取出一个竹篓,说道:“我准备了三日,但看今朝此举。”
随即捧起那只封得严严的木桶,双手一振,霍然向前一推,那只木桶就如同一个飞没羽箭,带着破空啸声,直向上流斜斜地飞过去。约莫掷到八丈开外,扑通落到水中,仿佛是江上渔翁算好水流的方向,那只木桶,随着江流,一直流到对岸岩石洞口。
江上渔翁这时候神情有些紧张,从竹篓里取出一捆黑黝黝的细索,索头上系有两柄雪亮的飞抓,他一手一只,握在手中,突然周身骨节一阵咯咯直响,显然他已经将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力,都已经贯注到一双手臂之上,全神贯注,注目以待。
半晌,对岸石洞中没有一点动静。
江上渔翁的头上,已经渐渐地露出汗珠,热气腾腾。
雪峰樵隐忽然问道:“老渔!你那桶钓饵是狗肝么?”
江上渔翁点点头。
雪峰樵隐端详了一会,说道:“待我助一臂之力。”
转身跳到岸上,用掌削下一块石头,一扬掌,嘿气出声,提足十成腕力,只见那块岩石,以流星闪电之势,直飞过去,拳头大小的石头,直飞数百尺之外,而且不偏不斜,正好击在木桶之上,这份功力,真是骇人听闻。
接着远远听得啪地一声,木桶应声而破,只见洞前江水突然一红,一桶狗肝和狗血,整个随着回旋的江流,在那里翻腾。
雪峰樵隐心里也暗暗叫侥幸,相隔太远,力道不能运用自如,能掷到对岸已是难能,竟然一举中的,雪峰樵隐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忽然,江上渔翁低叫一声:“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对岸石洞之中传来一阵牛吼,附近的江水,就如同遇到极大的吸力,一齐涌进石洞之中,只不过是一转瞬的光景,只听得呼地一阵风声,一股水桶粗细的水柱,从石洞中向前喷射而出,远达七、八丈开外,力量锐不可当。
在水柱之中,隐隐约约有一条长约五、六尺,雪白短粗的东西,随着冲出来。
雪峰樵隐心里吃惊,暗忖道:“这厮竟有这等力量,怪不得船只所当披靡了。”
他这样念头一转,只听得江上渔翁断喝一声,宛如焦雷起自江上,双手飞抓全力飞出,这只船也被他余力所带,一阵疯狂的颠簸。
这两柄飞抓,在月光下闪起两道亮光,带起嘶嘶风声,迎着那股水柱而去。
飞抓刚一扑进水柱,陡然水柱遽落,飞抓随着水柱,落到江中。
江上渔翁反身一跃,跳到岸上双手一紧,只见江中浪花大作,江水翻腾,那根细索拉得吱吱直响,江上渔翁脚下的岩石,沙沙之声不歇,一块一块的碎石,从脚下落到江中。
江心的水,翻腾得有如煮沸了一般,江上渔翁的一双草鞋,也已经深深陷到石屑之中,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滚滚汗珠不断流下来。
突然,江上渔翁感到手中绳索一松,心里一动,立即大叫:“老樵子!你们师徒二人要注意。”
言犹未了,只见江中波涛遽停,陡然跃起一截雪白短粗的东西,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准江边这只小船撞来。
这个情况太过突然,而且也来得太快。突然得有如晴空霹雳,快得有如疾风迅雷。
雪峰樵隐急化一式“流霞绕匝”贴着船面,倒穿上岸,口中还叫道:“筠儿!小心!”
秦凌筠哪里想到会有这等严重?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他闪电回手,拔出短剑鱼肠,蹲身举手,巧使“朝天一炷香”出气吐声,嘿地一声,只听得“哗”地一下,紧接着一声惨如儿啼的怪叫,听得人心惊耳裂。
江上渔翁失声大叫:“糟!”
这“糟”言未了“轰隆”、“哗啦”震天价地一阵滚动,那个短粗雪白的东西,余力未衰地冲到岩石上,摔得石块纷飞,血花四溅!
秦凌筠所站的那只小舟,早已连人带舟,一齐翻到水里。
江上渔翁也顾不得岸上的虎头鲨蛟的结果,急忙从蓑衣里,抽出一根金晃晃的鱼丝“唰”地一下,投到江里,用手一扬,向上一拉,将秦凌筠钓了上来。
只见秦凌筠不但浑身湿透,而且是浑身都被血水染遍,鼻子嘴里,都灌满了腥得呕人的血液,双眼紧闭,只剩下微微气息,倒是右手那柄鱼肠宝剑,依然是紧紧地握在手里。
江上渔翁见状跺脚说道:“都是我老渔太大意,没有先料到这家伙有同归于尽的存心,秦姓娃儿吃了大亏了!你老樵精通脉理,快给秦姓娃儿看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咳,我老渔还能”
雪峰樵隐早已为秦凌筠把脉诊断,此时抬起头来笑道:“老渔!你休要胡言乱语,无端发急。我方才为筠儿把脉,他不但六脉调和,而且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气,正向丹田蠢蠢欲动,看样子,筠儿可能会有意外奇遇。等他苏醒之际,老渔能助他一掌真力,他便要感恩不尽了。”
江上渔翁怔怔地看了一下秦凌筠,再回头看看岸上那条虎头鲨蛟,只见那条鲨蛟大开肠肚,血流遍处,已经死在岸上。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道:“说不定秦娃方才挥剑斩蛟之际,张口大叫,因此灌满了这东西的血液。一则冲力太大,秦娃儿受了震动,再则这东西血液对身体大补,秦娃儿喝得太多,抵挡不住,所以昏倒了。”
雪峰樵隐笑了笑,他实在不敢相信虎头鲨的血,有什么补益。但是,他又奇怪,秦凌筠体内确有一股热流,依照他的医理,这股热流是极有益于内修功力的火候,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江上渔翁摆手说道:“别再费心去想了,只要秦娃儿无恙,我们去请教一下酸秀才万博老人,自然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连带这虎头鲨蛟,我也要带去请教一番。”
雪峰樵隐闻言一震,立即说道:“老渔!万博老人还在人间么?我这次师徒二人前来三峡,主要就是要请你老渔带我们去见万博老人,请他解说一项困难的问题。”
于是,雪峰樵隐便将琼林夫人向中原四杰挑衅的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江上渔翁闻言大叫说道:“对了,月前不知何处流来一只空舟,舟里也放置了这样通知一纸,内容写的完全一样,老渔还以为是友人无聊,开我一次玩笑,想不到真有这等事。如此说来,我们一并去请教酸秀才去。”
他收起那捆绳索,一带那两柄飞抓,趁势一甩,将那一条已开肠破肚的断尾虎头鲨蛟,摔到小舟上,雪峰樵隐拖起秦凌筠,跃到小舟上,江上渔翁最后跳上来,拿起那支长篙轻轻一点,那只小舟顺流掉头,随宛如脱弦之箭,顺流而下。
小舟刚一出得金盔银甲峡,江上渔翁将竹篙搁置在舟上,单手稳住尾舵,昂首纵声放歌:“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欺乃一声山水绿。”
雪峰樵隐笑着说道:“老渔近来还学着攀附风雅,吟哦诗句。方才这一首柳宗元的七古,把你这个逍遥自在的渔翁,刻绘得入木三分,你如何不将最后两句念完?”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剩下来的两句,就该不到我老渔来念了。”
雪峰樵隐惊问道:“数十年来,万博老人从没有离开过巫山十二峰?”
江上渔翁笑道:“酸秀才愈来愈酸,眼睛里看不惯任何人,要不是我老渔,闲人难得见他一面,这回你们是找对了人。喏!他来了!”
这时候,但听巫山峰上,朗朗传来两句诗咏:“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江上渔翁豪然笑道:“如何!剩下来的两句,酸秀才已经为我接上了。”
朗笑声中,长篙微拨,小舟靠岸边,抬头看时,悬岩千仞,峭壁迎天,连一个着足之处都没有,江上渔翁端详了一下虎头鲨蛟,举手一把抓住前颚锯齿,涌身一跃,便在那悬岩峭壁间隙丛生的灌木矮树之上,借力腾身,不停地向上奔腾。
雪峰樵隐也挟着秦凌筠,随后紧迫。
两人如此一前一后闪躲腾挪了一盏滚茶光景,突然眼前黑影一幌,两根鹿筋绞结揉成的长绳,垂到面前。
江上渔翁也不再客套,举手抓索,接连两式“八步登空”再而合着几招“游龙术”一口气跃登山顶。
雪峰樵隐如法泡制,随后就到,只见峰上岩头,月光照耀之下,一个削瘦矮小的老人,头上一顶文生巾,身穿一件宽大青衫,迎风而立,使人觉得他有随风而去的危险。
江上渔翁摔下手中的虎头鲨蛟,呵呵地迎上去,举手说道:“秀才!老渔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雪峰樵隐放下秦凌筠,双手抱拳,刚刚说声:“在下杜蜀山”
对面万博老人立即接着说道:“居于雪峰,人称樵隐,中原四杰之首,今日一见,老夫将觉闻名不如见面多矣!”
说到此处,眼光突然扫到秦凌筠身上,微微一惊,立即问道:“这位是?”
雪峰樵隐连忙说道:“小徒秦凌筠。”
万博老人忽然两眼一瞪,一抖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根戒尺,黑黝黝、重沉沉,递到雪峰樵隐手里,沉声说道:“杜兄!请你打他三百戒尺。”
雪峰樵隐闻言一愕,尴尬地伸手接过那根纯钢的戒尺,望着万博老人,心里不住暗自说道:“这根戒尺连打三百下,即使手下留情,也要打个皮开肉绽,这”江上渔翁皱着眉没有敢多问,他知道酸秀才的脾气,他的话是说一不二,玩笑是玩笑,认真起来一句话便要撵人走路。
万博老人似乎已有不耐之意,皱眉说道:“你要再迟疑,一颗武林奇葩,便要断送了。”
雪峰樵隐也不是等闲人物,他相信万博老人必有原因,当时竟不迟疑,心一横,纯钢戒尺照准秦凌筠的大腿,直落下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衣裳应声破裂,大腿上立即留下一条血痕。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三百戒尺,尺尺都要如此,除了头脸,其余前胸后背,手臂大腿,一律都要打遍。”
雪峰樵隐心中立即若有所领悟,点点头,手中戒尺顿时疾如骤雨,打在秦凌筠的身上。
不消片刻功夫,三百戒尺已如数打完,秦凌筠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原本是气息奄奄,如今更是气如游丝,随时会断。
雪峰樵隐略略地看了一眼,便将纯钢戒尺,交还给万博老人。
万博老人点点头,接过戒尺,颇有赞许地说道:“果然不愧中原四杰之首,我秀才佩服你这份镇静,也谢你对我秀才具有充分信心。”
说着话,也不顾血污,弯腰下去将秦凌筠抱将起来,转身就走。
雪峰樵隐一声不响地随在身后,江上渔翁拖起虎头鲨蛟,满怀着鬼胎,也随在后面走来。
月色西沉,天空逐渐黧黑,山风渐厉,薄雾飘忽朦胧。万博老人在前飘飘忽忽,其疾如风,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也紧紧追随,不曾落后一步。
不一会穿石攀藤,来到一个数丈方圆的平坦之地,停在两间茅屋门前。
万博老人推门进去,放下秦凌筠,点燃油灯,便叫江上渔翁,取来一桶水,朝秦凌筠身上泼去。
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当时都不禁脱口惊呼,秦凌筠方才打得遍体鳞伤,变得血肉模糊,如今这样用水一泼,遍体的伤口如何得了?
万博老人毫不理会,只是低头用手抹去秦凌筠身上的血迹,江上渔翁又不禁啊呀一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着阔嘴,说不出话来。经过万博老人用手抹去血迹的地方竟然是露出完好如初,白如玉脂般的皮肤。
万博老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从身上掏出一粒丸药,塞到秦凌筠口中,这才向江上渔翁和雪峰樵隐笑道:“二位对我秀才方才的举动,是否有些不解?”
江上渔翁坦白地点点头,万博老人笑着说道:“请你先到门外,在那条鲨鱼肚子里再摸索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内。”
说着话,他又转身对雪峰樵隐举手肃客,双双坐下,他接着说道:“杜兄令徒此番奇遇,洪福齐天,前程未可限量。”
雪峰樵隐一时无法答话,只好唯唯应是,表示谦虚。
这时候,江上渔翁叫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溜溜、光滑滑,式样精巧、暗蕴宝光的小玉钵。
万博老人这时呵呵大笑,伸手接过紫玉钵,用手摩娑了一会,点头笑道:“二位认识这个紫玉钵否?”
江上渔翁说道:“秀才!我老渔虽然不是万博,对于这件东西,总是听说过,当今武林之中,少林派当代掌门之师伯大冶老和尚,他经常手中托着一个紫钵,但不知此钵是否那钵。”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钵有两个特点,其紫玉钵上绘有如来佛祖之像,那是他用七阳指在这坚逾精钢的紫玉钵上,留下的痕迹。”
江上渔翁低头一看,大惊说道:“如此说来,大冶老和尚竟然葬身在这虎头鲨的腹内了!”
万博老人没有理会,接着说道:“大冶老和尚紫玉钵的第二个特点,便是钵中栽植了一棵万载灵芝草,世间奇珍,罕见的宝物。杜兄!你如今是否明白我要你打令徒三百戒尺的用意了么?”
雪峰樵隐突然站起身来,一拱到地说:“博老待小徒天高地厚,老朽既愧且感。”
江上渔翁皱眉说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万博老人笑道:“老渔,你在江上水面待了一生,为何也相信断尾虎头鲨会通灵成蛟的无稽之谈?这条虎头鲨吞了大冶老和尚,吃了这棵整本的万载灵芝,它不通灵更待何时?偏偏它又遇见你这位爱打不平的老渔,这位秦老弟偏偏又适逢其会喝了虎头鲨的血,虽得其中精华,若不打他一个皮开肉绽,只怕就要发涨而死。我秀才第一眼看到他时,便断定是如此”
江上渔翁故作不服之状说道:“秀才!你不怕看走眼么?”
万博老人呵呵笑道:“你休要忘了,我这个老秀才却有万博之名,要不然,怎么会白送这位秦老弟数十年的内修之力。”
江上渔翁击掌叹道:“早知如此,虎头鲨当初还有那么多的血!”
万博老人笑道:“万事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天生灵物,岂有幸得之理?你老渔懊悔的什么?”
两个人一阵呵呵之后,万博老人转向雪峰樵隐说道:“杜兄隐居多年,今日不远千里而来,莫非武林之中有人要捋中原四杰的虎须,你们又苦于不知对方为谁,要来询问我秀才是么?”
雪峰樵隐被万博老人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心服不已。
在惊服之余,便将琼林夫人之事,叙述了一遍。
万博老人倾听得很仔细,但是听完之后,默然无言。
良久,才站起来说道:“天色将明,二位在此稍歇,我要到内间少坐片刻。”
说着话,不等他们二人说话,便起身走到里面去,掩上了房门,门外撇下了两位相对愕然的客人,守着昏睡不醒的秦凌筠,两个人的心中都是思潮如涌,感慨万端,静坐默然,不觉东方之既白。
巫山十二峰耸然猬立,得阳最早,清晨到处一片金黄,生机盎然,令人心脾为之一清。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正待推门而出,瞻仰这巫山朝云,峰上江景,忽然身后一阵哈哈笑声,酸秀才万博老人从内室出来,站在室中,精神焕发,脸含笑容,轻松地说道:“夜来慢待两位客人,知我勿罪。”
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闻声转过身来,只见酸秀才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身旁站着神采飞扬的秦凌筠。
雪峰樵隐见状大喜,连忙说道:“筠儿!你还不叩谢万博老前辈。”
万博老人伸手挽住秦凌筠,摇头说道:“杜兄!你休叫秦老弟谢我,天意成全他,要为武林未来放一异彩,与我何干?不过我秀才倒要趁这个机会,对秦老弟有一次冒昧的差遣,不卜杜兄能否慨然俯允?”
雪峰樵隐立即说道:“博老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只要小徒力之能及,敢不尽力以赴?”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秀才也不称谢了。”说着话,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交到秦凌筠手中,交待他说道:“从巫山起程,取道东北,行走五日之后,打开这个竹筒查个明白。”
他说到此处,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这并不是锦囊妙计,也不是我秀才故作玄虚,只是我思索一夜,推测的一点道理而已,如果不灵验,就算我秀才冤了秦老弟一趟。”
秦凌筠接过竹筒,恭谨地问道:“晚辈此去需要多少时日,事毕之时,是否仍然回到此处?”
万博老人说道:“九九重阳,你师父尚有银龙堡之约,到时候你直接前往天台银龙堡便了。”
秦凌筠拜辞之后,出门疾奔而去。
万博老人目送秦凌筠去后,对雪峰樵隐说道:“杜兄!你和老渔所问的琼林夫人是何人?瑶池位于何处?这两个问题,并非我秀才枉称万博,也不是有何忌讳,不便相告,而是我觉得其中有一点疑虑,至今未能猜透,只好留待稍后,再俟机奉告。”
雪峰樵隐一听他如此一说,以为他要下逐客令,便站起身来告辞,万博老人又拦住笑道:“我秀才虽不是好客主人,你雪峰樵隐和江上渔翁都是难得的嘉宾,巫山十二峰至少也得盘桓一个月,同时,趁这段时间,合我们三人之力,为秦老弟准备一件礼物,以预贺他此行成功。”
他走到门外,指着地上那条虎头断尾鲨说道:“这条虎头鲨鱼皮,现在已成当今一绝,坚逾精钢、柔若羊韧,若是制成一副内甲,便是稀世之宝。”
江上渔翁呵呵笑道:“酸秀才干日悭吝得一毛不拔,为何今日对老樵的徒儿如此偏爱!秦娃儿几生修来的福气!能得你酸秀才垂青!”
万博老人突然神色一变,半响没有说话,良久才绽开微笑说道:“老渔!老樵!世间事有很多是难以预料的啊!”看来这位逍遥出世的万博老人,还有满腹心事,且不说他究竟有何难言的心事,也不说这三位武林高人,在巫山炼炙虎头鲨鱼皮甲的情形。
且说雪峰樵隐门人秦凌筠领得万博老人竹筒任务之后,奔出茅屋,果然朝着东北方向,放脚疾奔。当他刚一展开身形,跃离巫山茅舍之际,他才知道自己的功力,果然是万博老人在天亮之前所告诉他的,已经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只要稍一提气,丹田浊气一散,腾身一拔之时,总在四丈左右,这份内力,衡诸当今武林,已是罕见。
秦凌筠真有一种茫然的喜悦,对这突如其来的收获,一时倒有不知所措的感觉。所以他只有加快脚程,翻山越岭,向前疾驰,借这种疯狂的奔驰,来发泄自己满心难以容纳的喜悦。
一路之上,除了偶尔的打尖用饭,稍稍地闭目养神之外,几乎他没有停过脚步,转眼五天过去,他却停身在崇山峻岭之中,四周渺无一人,但见群山起伏,万峦环绕,不知此身在何处。
秦凌筠暗自忖道:“是不是因为我如此全力狂奔,五天以来,我超过了万博老人预计的地点?”
正是犹豫不定之际,忽然从对面山巅之上,转出来两个人,身形极快,步履轻盈,分明是具有极高武功的人,转眼就来到秦凌筠的身旁,原来是两位年纪约在四十左右的中年和尚。
这两位和尚两眼神色充足,太阳穴高高耸起,分明是身兼内外功力的高手,他们从秦凌筠身旁经过,眼光都没有在秦凌筠身上留下一瞥。
秦凌筠心里一动,连忙一抱拳,拱手说:“两位大和尚请了。”
两个和尚闻言停身,对秦凌筠看了一眼,当即也举掌一立胸前说道:“小施主有何见教?”
秦凌筠说道:“请问两位大和尚,此地何处?”
两个和尚说道:“中岳嵩山少室峰下。”
秦凌筠闻言一惊,拱手称谢之后,心里暗暗忖道:“原来五日五夜,我已经从巫山十二峰,来到了中岳,跑了千余里的路程。这少室正是少林寺院所在之地,难道万博老人要我到少林寺来,有什么急办之事?”
想到这里,急忙拿出竹筒劈开一看,里面放置着一张字笺,秦凌筠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满脸露出惊愕之色,喃喃自语说道:“万博老人这是什么用意,这样岂不是要惹起一场纠纷么?少林寺是当今武林各门派的泰山北斗,只怕容不得我如此做法”
想了一会,他霍然顿足说道:“万博老人他如此决定,必有其由,我自然要遵照他的指示去做。”
意念一决,突然昂起头来,向前朗声叫道:“两位大和尚请回,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两个和尚去势本是极快,就在这一会功夫,已经远去十七八丈。这时候突然一听秦凌筠如此一叫,声音不大,但是入耳却是犹如沉雷,震得耳鼓嗡嗡直响。这两个顿时大吃一惊,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回身落势,望着秦凌筠。
秦凌筠来到近处,拱手说道:“两位大和尚可是驻锡在少林寺院的么?”
两个和尚皱了一下眉头,其中一人答道:“贫僧等是少林寺本院达摩院护法,请问小施主怎么样称呼?”
秦凌筠拱手说道:“原来是两位高僧,在下失敬了。在下秦凌筠,路过此间,请问两位大和尚,身上携带的是何物?”
这两位达摩院护法闻言顿时脸色一变,脚下随着立即退后一步,沉声问道:“秦施主!你问此话,是何用意?”
秦凌筠心里一震,暗自忖道:“怪呀!看来分明如万博老人所说的情形一样,他为何如此未卜先知,难道世间上真有这等未卜先知的事么?”
他心中对万博老人有了惊服之处,便决心照字笺上所说的话去做。
当时他便朗声说道:“如果两位大和尚身上携带的是紫玉钵万年灵芝,就请交给在下一观,以开眼界如何?”
那两个和尚当时宛如平地顿起焦雷,惊得睁大了两双眼睛,半晌没有答话。
秦凌筠说道:“万年灵芝为世间珍物,在下只求一开眼界,别无意”
言犹未了,那两个和尚哈哈大笑,高声说道:“原来秦施主还是有心人,只怪贫僧眼睛不亮,不识真人。不过少室峰下,秦施主胆敢拦住贫僧,强取灵芝,必有所恃,贫僧有幸高人当前,少不得要领教一番了!”
其中一人立即盘步上前,右手一晃一伸,五指箕张,劲风立起,就向秦凌筠抓来。
行家出手,落眼便知。这位达摩院高手如此一出招,便是少林绝技——十二擒龙手“怒缚孽龙”凌厉无比,疾快绝伦。
秦凌筠微嗤一声,脚下一个移动,人似旋风一闪,躲开数尺。
那和尚冷笑一声,如影之随形,空着一只左手,单凭一只右手,擒拿刁钻,嗖、嗖、呼、呼一连攻出五招。
秦凌筠身形飘忽不定,从容不迫地闪过五招。
那和尚倏地身形一收,冷笑说道:“怪不得施主如此猖狂,果然身手不凡。”
秦凌筠平静地说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只求瞻仰奇珍,别无他意,大和尚如要动手,在下只好奉陪。”
那和尚冷哼了一声,便不言语,双手交胸,脸色沉重,缓缓地向秦凌筠逼近过来。
秦凌筠初逢大敌,也不敢大意,他虽然知自己功力,已经突飞猛进,但是,面对的是少林寺达摩院的护法,何能轻视?他暗自功行全身,力贯双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凝神以待。
那和尚来到面前五尺的地方,突然双脚沉桩,微蹲马步,双臂内圈,倏地外扬推出,使出少林寺七十二种秘技之中最刚最猛的“大力金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