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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精疲力尽地用过饭,我只吃一碗,贤吃一碗半。于是把碗碟交给林妈自去洗,贤说我们还是先题吧,明天再整理,我也不反对,只胡乱洗过脸.大家上床睡了。
半夜里,我忽地醒来,觉得腰围上很痒,胡乱抓了一阵,也使模糊起来了。但过了一刻,更觉痒不可忍,简直是浑身难过,也管不得吵醒贤了,径自捻开电灯来看个明白,原来皮肤上一块块都起了疙瘩。贤也揉着眼睛问我做什么,我告诉了他,他睁开眼睛寻找了一会,忽然捏住一只小的东西说道:"那不是臭虫吗?"闹得林妈都醒来了,她也捻开电灯在自己床上捉,这一米大家都捉了几十只,提得食指上满是血,越提越有兴趣,直至天将明时始模糊睡去。
第二天,我们起来时,城两声林妈不应,心想莫不是她还未醒,到后房去看时,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于是我又站在楼梯头喊,房东家的广东娘姨出来答应道,她是出去买东西了。我心中纳闷,不知她究竟到那里去买些什么,假如真的给汽车辗死了,如何是好。贤叫我过去不用管她,这样大的人儿,难道自己没有一些头脑。但是我仍有些放心不下,他再三相劝,果然不一会,林妈可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
我一跳,跳到她面前,说道:"林妈你出去干什么呀?"她嘻嘻笑道:'法买柴炭,停会儿他们就会送来了。"于是我很佩服她的大胆与服务精神。
生煤球炉子是第一个困难,第二个困难使是指地板了。不知怎的,上海的地板较n城容易龌龊;隔天揩一次,水须从楼下拎上来,这可要林妈的命了。贤与我计议着觉得非帮她不可,于是决定由贤从楼下拎水上来,让林妈担任擦地板工作,水龌龊了,则是我拎到晒台上去倒掉,再把空铅桶交给贤,再由贤到楼下去拎干净的水上来。大家分工合作,总算又把这桩大事解决了。不过其间也稍微有些麻烦,即是三人往往你有空我偏不得空,她有力时你偏没气力了,所以结果便变成三日擦一次,五日擦一次,甚而至于一星期擦一次了,当然这也无关大局。
不过有一次,贤却对我说:"今天我们再来擦一次地板吧,明天我有四五个同学来吃饭,他们都想见见你。"我心中一则以喜,二则以忧,于是竭力把欢喜颜色掩住,一味忧心悄悄的同他计议着究竟该买些什么小菜。他说:"四个冷盆,一是花生米,一是叉烧,一是皮蛋,一是葱烤鲫鱼。以上三盆都是现成买来,可以下酒,鲫鱼预先烧好,下饭最直。另外做四碗热菜,荷包蛋,炸排骨,拖黄鱼,炒杂件。吃饭时再来一只领,也就完了。"我问过林妈,她说都容易,于是很快的就决定下来了,决定明天请他们吃晚餐。
次晨一早,我收拾房间,催着林妈快去买小莱料理,贤说家里带来的碗碟不够好看,最好去买套新式的。我就叫他速去,他回来时还带了一束鲜花,插在瓶里。林妈说:脑肝没有了,还是炒牛肉丝吧,我说也好,只要烧得嫩些。于是我们帮着她料理半日,到了下午四时光景,贤就去邀客了,我赶紧梳头发,换衣服,觉得鞋子最难,穿高跟鞋似乎太装做,着拖鞋又似乎欠郑重,若说普通鞋子,又嫌乡下气了,独自考虑长久。林妈又要不时来询问,什么鲫鱼要不要多放醋哩,排骨要不要拌菱粉哩,我说一切都由你,只要吃起来可口便是了,不要丢尽我的脸,她听着更加一脸正经起来,我也更加替她担忧。
到了六点多钟,客人还不见到;贤也不回来了,我的心里直着急,等会儿只听得一阵楼梯声,贤领着三个朋友来了,于是我便慌了手脚,搬凳捧茶,不知如何是好。林妈一面帮着我,一面偷偷地说这许多人恐怕菜不够吧,我叫她禁声,临时可以想法子。
同男人们聚谈真是顶可恼的事。起初他们都寒喧着,寒暄完了便默然无话;后来不知那个脸皮一厚,戏游开头,谈锋便渐渐位起来了。这个我倒是有经验的,过去不论同那类男人交往,在与他独对的时候,他总是讲得很诚恳,很有礼的,但是人一多便不同了,大家集中目标向你取笑,谁不参加几句,谁便像有什么嫌疑似的。这次他们说笑的目的似乎集中在床上面,什么枕头两只啦,被只一条啦,都由他们说的,说得多热闹,我只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虽不见得愉快,却也并未想到是无聊。
好容易冷盘放停当了,大家让上坐,贤叫我斟酒。四只冷盘一扫而光。我心里可着急,不知林妈在怎么烧法。于是我离了席,悄悄地跑到厨房里去,看见林妈已放好油,在准备煮荷包蛋了。我说林妈,你快去再买些叉烧之类吧,蛋由我来烧。她拿着钱去了,我把蛋放在锅中再也里不好,一些不像荷包蛋,看着皮上却又有些焦了,连忙乱搅一阵,就算是只炒蛋吧。贤见我久不上来,便亲自到厨房观察,我正告诉他如何烧不来荷包蛋只得改为炒蛋时,朋友们都纷纷下来了,说是主人不必客气,多烧菜吃不完,还是随便吧。我们真觉是惭愧,委实没有菜,而人家还道是客气话呢。好容易林妈来了,她今天的菜偏做得不好,碗碗太咸而没有鲜味,幸而这些同学都是外乡人,以为我们的菜总是如此的,倒也不觉得奇怪。我很担心他们没吃饱饭,于是向贤使一个眼色、叫他到后房来计议道:我想再弄些点心好不好?牛奶煮麦片,再放些可可。贤点头说随我主张,我便吩咐林妈快洗净锅子,但这时煤球炉子已经火不旺了,我等得心急,在水没全开时便倒下麦片去,等麦片将熟时又觉得放的不够多,于是再加,生与熟的搅在一起,成厚糊状,只得又加水,倒牛奶,可可放得太多,糖不知够不够,这样乱了一阵,总算盛满六碗叫林妈送上去时,众人又客气称赞一阵,直等到他们散去后贤这才告诉我说:这碗麦片真难吃,好像没熟透,客人吃时都皱眉头,却又不得不勉强吞下,怎么一些也没有牛奶气味呢?我听了羞恼交进,索性掉下泪来同他吵:没有牛奶难道是我偷吃了?好意奉承你的客人,还要来鸡蛋里挑骨头同人瞎讲。我是不会治家的,招待不来客人,明天你打发我同林妈一齐回n城去吧,什么小家庭生活简直是磨折死人,天天做了这件又那件,买了这样少那样的,我可受不了!
林妈也在厨房里骨嘟着嘴,我知道就里,对他怪不好意思,因此也就把这口冤气呵在贤身上;那是他朋友的错处,吃尽了酒饭和小菜,临走时却一味学生派头,不给佣人赏。
我开始咒诅小家庭生活,一切多麻烦,万事都须待自己决定而没人可商量的呀。贤说那是没经验之故,再过几时便会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