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官儿应是大爷陈骏,拜昭信校尉,是个正六品的闲职武官,老二陈骐亦是从六品的忠显校尉,老三早夭,老四陈驭身上无职。
太平盛世间,这闲职武官虽说不值钱,但一般也由世家子弟荫封而得,之前阿麟说陈府是捐的官,凌妆心下明了,捐官之事,在大殷并不多见,也并非有钱就能捐的,故而毋庸置疑陈家朝中有靠山。
陈家大部分主仆听说凌家只是商家之后,态度明显带了倨傲。
尤其是陈家大少奶奶毕氏和二少奶奶应氏,自诩是官家夫人,谈笑间开始带上炫耀轻慢之意。唯有那四少奶奶叶氏,约莫在家也低人一等,态度份外谦逊,凌妆便陪着她落后一步,一路说话,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引至后花园水榭女眷席上。
一时连氏请各人落座品茶,曲意赞了毕氏和应氏等人身上穿戴,应氏笑容才真了几分,环顾四周,声音颇高:“这园子倒还不错,只是凌夫人只请了我们家么?若是左右不给面子,我倒可打发人替你请一请。”
这话说得,叫人没法接嘴。
陈家带来的两个小公子和两个小姐五六岁到八九岁不等的年纪,此时已聚到水榭边的扶栏上,童音清脆传来:“瞧,好多好多锦鲤!”
陈四奶奶叶氏赶紧前去陪女儿看了,笑赞:“一池的鱼富贵。”
陈大奶奶毕氏撇嘴,不轻不重地说了句:“真是山旮旯跑出来的,也不嫌丢人。”
她这话虽是用一副自言自语的口吻,但旁边的人可都听得清楚,叶氏站得远不觉,倒把凌夫人和张氏尴尬得不行。
凌妆不动声色低头呷了一口茶,觉得陈家上不得台面。真有教养的世家大族或者诗书之家,便是妯娌间有嫌隙,出门做客时也断不会叫旁人看出来,陈氏出门做客说个彩话本是好事,毕氏做得这么明显,反把自己贬低了。
凌妆已把陈家排除出替父亲翻案的助力,便装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吱声。
倒是那陈四奶奶叶氏分外热情,安顿了女儿几句又过来坐在她边上左右打量,片刻冲应氏道:“二嫂,咱们去了那么多公卿世家,可曾见过这么标致的小姐?”
应氏又不是瞎子,哪能瞧不到凌妆颜比花娇,仙姿月态,不过女人瞧女人,对方美甚了,心中反而不喜,见叶氏动问,便笑道:“可是呢,不知凌家妹子可曾许婚?芳龄几何?我家中有一个弟弟还未曾婚配,若是合适,由不得替你们说和说和。”
一副媒婆嘴脸,顶着时下流行至青楼女子都十分喜爱的庞大假髻,丑态毕现。
凌妆不愿得罪人,只得做姑娘家娇羞状打扇遮面,嗔道:“瞧陈二嫂子说的什么混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恶心,不免腹诽一番。
一路上京时,在连氏姐弟的坚持下,凌家上下早已套好说辞,连龚家父子几个都不清楚姑娘之事,连氏闻言忙道:“陈贰奶奶有心,我这女儿啊,说起来虚岁都十八了,只是从小算命的说她不宜早嫁,必得留过双十年华方好说亲,否则多有不利。我素是吃斋念佛的,姑且信之,便由得她在娘家野了。”
其实连氏早为女儿之事夙夜忧心,凌妆虽满口不嫁,她怎能任由女儿年纪轻轻便青灯古佛?后来与张氏商议,道凌家也非显宦门第,不用顾忌太多,不若等救出凌父来,招赘个寒门小户或者亲族孤单的汉子,平安过一辈子也是道理,反正凌家人丁单薄,上门女婿还能多个帮手,连氏这才定下心来。
应氏哈哈大笑着连说“可惜弟弟没那个艳福”,又转头对毕氏说“留到双十年纪不成老姑娘了?”形容粗鄙,连凌府下人皆看得目瞪口呆。
凌妆轻轻皱眉,注意到叶氏听了连氏的话暗暗松了口气,此时天公作美,竟然雨收云住,便轻轻搭了她一把,道:“陈四嫂子,后面园子栽了几圃紫述香,开得正艳,在我朝还是个稀罕物,可要瞧瞧去?”
坐在后头的薛氏和程蔼见了许多堆金围玉的太太小姐,本不敢多言,凌妆离开时丢了个眼色给他们,让她们帮着招呼。
程蔼见应氏连神仙似的表姐都取笑,哪敢再上去触霉头,忙走到看着颇为憨厚老实的陈家小姐身边陪笑。
凌妆和叶氏各带了个丫鬟相携到后头的莺巢园去看花。
叶氏也是个机灵人儿,见了凌妆神色就知看花是假,说话是真,刚进莺巢园就打发小丫鬟说:“珍儿,平日拘得紧了,今儿出来做客,在园子里走走也不用你侍候,跟着那丫头去玩吧,一会回到前面就是。”
珍儿身上穿着半旧的茄色掐牙背心,下头配一件更旧的棉裙,今儿是做客,能跟着少奶奶出来,她肯定是房里的大丫头,穿着这么寒碜,显见叶氏在陈府的地位了。
凌妆也不点破,指着满园鲜艳欲滴的花朵:“陈四嫂子觉得如何?”
院子里青翠欲滴的藤蔓老树底下,围着整齐细致的矮竹篱笆,紫、褐、黄、橙、白等各色茶盏大的花开得正艳,雨水滚在细绸般的花瓣上,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叶氏一时看直了眼,跑过去这朵抚一抚,那朵嗅一嗅,转头笑问:“方才妹妹说这花在我朝是稀罕物,叫什么来着?我竟从未见过,颜色如此艳丽,好生富贵喜气,改天描个花样子,绣一幅裙子真真不错!”
凌妆轻叹:“陈四嫂子好主意,花季可马上就过去了,留在绣品上倒不错。”
说话间,水榭那边传来羌管丝竹之声,有出谷黄鹂般的歌声响起:“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此情此景,怎一个贴切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