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拿着墨条研了几下,停了动作,觉得手感不对,上等的漆烟墨应该顺滑细腻,无杂且不晦涩,而砚台中的墨汁却连点光泽都瞧不出来,出墨也慢。便问她:“你这墨是什么墨?”
唐宛宛仰着头,喏喏答:“就是一般的墨条。”
“用朕的。”晏回从自己的书案上另取过一根墨条,这墨条泛着紫玉光泽,其上隐有淡淡清香,上头雕着的龙纹十分显眼,不用明说也知道是皇家专用他取来的端砚上头倒是没有龙纹了,却有浮雕的“文和”二字,这是晏回登基后改的年号。
唐宛宛又是眼前一黑,“大逆不道”一词如天雷般连番劈在她脑门上,直想捧着自己的小心脏赶紧逃回家去,总觉得这趟进宫跟在断头台走了一遭似的,回了家怕是得在床上躺三天顺便喝三天的压惊养神药才能缓过劲来。
还写个鬼的课业,全程都是陛下讲什么,她照着写什么陛下说她哪句写错了,她就按他的话一字不落地改过来。
陛下还问她:“你为何总写错字?”
唐宛宛:“”因为我肝颤啊!!!
可在坊间传闻中,唐家却是名声不小,常被提起的有这么几条:唐家的姑娘好命唐家的姑娘旺夫旺子旺宅唐家是被送子观音娘娘庇护的唐家的姑娘好生养
唐夫人一向清楚这些传闻,总觉得自家姑娘传出这般名声不太好,说“好命”“福气”也就罢了,竟还传出了“好生养”的说法,又将未出阁的姑娘置于何地?
可唐家人丁兴旺是事实,子孙满堂也是事实,自然管不住别人的嘴。尤其他们这嫡系一脉,如今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世,公婆身体康健,唐夫人的嫡长孙都已经入学堂了。
这么算算便已经是五世同堂,再加上大房三房四房嫡庶,族谱摞起来足足有半人高。若是再把老太爷的几个弟兄和唐家嫁出去的姑娘通通算上,估计京城十分之一的人都与唐家沾亲带故。
前些年唐宛宛的太爷爷过八十大寿,进去磕头的小辈要子辈、孙辈、重孙辈、重重孙辈这样的辈分排成行,光是唐宛宛同辈的重孙一个院子都挤不下,成了京城一大盛景。
钱岳胡明闰棉侯唐,大盛建朝起的八大世家,这二百年过去了,你大街上寻个人问问,有几个听过的?除了岳家和侯家勉强能看,剩下的都已没落了。
唯独唐家,成了大器的男儿挑不出几个,如唐大人这般入朝为官的已经是其中最有出息的了。唐家跟别的世家一样家道衰落,可如此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整个京城都寻不出几户。这样一来唐家便越发显眼了。
唐家的女儿闻名京城,不是因为出身好天子脚下,唐家这样的身家丢进水里都不定有个水花
也不是因为模样标致谁家挑媳妇只看这一条的?
更不是因为德才兼备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瞧瞧唐宛宛,这条不提也罢。
单单有一条就足够她们闻名京城唐家的女儿都好生养,还各个富贵命,摆在家里都能当吉祥物。
比如唐宛宛的大姐唐金儿,是五年前被镇国公府大夫人三催四请娶入府的。那时镇国公府的老夫人重病,老人家临去前的心愿就是看着最疼爱的小孙子成亲。国公府大夫人满京城挑命格好福气旺的姑娘挨个合八字。结果唐家大姐刚过府,他家老夫人的病就有了好转一年后抱上了龙凤胎,一身富贵病彻底好了。
再比如唐宛宛的二姐唐玉儿,三年前嫁入了刘将军府,此后边疆竟没生过一场战事,相公没再上过战场,连前些年被误会“战死沙场”的公爹都好生生的回来了,直叫一家人又惊又喜。
这些坊间传闻在众口相传之中多多少少失了真,其中有多少喜事是因唐家姑娘的福气带来的,这谁也说不清,毕竟“福气”本就是一种玄之又玄不可捉摸的机缘。然而提起唐家的姑娘们,总是与这些喜事分不开,又有得道真人批命“唐家姑娘旺夫旺子旺宅”的说法,这些事听上去便更可信了。
然而再多的传闻都跟唐宛宛没关系。
“生娃娃?”唐宛宛哆哆嗦嗦吐出这三个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欲哭无泪。
“娘你没教过我怎么生啊啊啊,我不会生怎么办啊?会被太后、太上皇、陛下还有各大妃大小嬷嬷穿小鞋的吧?”
唐家二姐捂着嘴咯咯笑了,含嗔带笑地白了她一眼:“瞧你说的!如今后位空悬,帝王家向来子息不盛,如今这位更是即位八年无子,你进了宫就是香饽饽,上头三位主子都得把你当成眼珠子护着,谁敢给你小鞋穿?”
唐宛宛打了个哆嗦,泥猴似的扑到唐夫人怀里:“我不想做眼珠子,我想留在家里做娘的小棉袄啊。”猛地想起了一个救星:“婚约呢我那婚约呢!我是有婚约的姑娘!他们凭什么让我进宫!”
这大热天儿的,唐夫人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此时她自己心中都没个谱呢,也顾不上训唐宛宛这站没站相的样子了,揉了揉眉心道:“你前脚刚被轿子抬进宫,冯家的后脚便上门来解了婚约,从他们那边寻了个过错,不碍你名声。”
提起这事,唐夫人还是脸色不佳,咽了一口茶才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
前几天唐老爷还想着赶在圣旨下之前快点把宛宛嫁出去,谁知皇家的意思还没明着显出来,冯家先上来退婚了,直把唐夫人气了个半死。
“冯家上门退婚?”唐宛宛眼睛一瞪,漂亮的杏眼里闪过恼羞成怒:“啊呸!冯知简上个月还来信说此生非我不娶呢,奶奶个熊他扭头就变卦?”
“你跟谁学的这粗话!”唐夫人一拍桌子,转念更怒:“冯知简竟敢私信于你!堂堂京城四君子之名,竟如此不懂规矩!”
唐宛宛缩成鹌鹑状,撅着嘴嘟囔:“我这不是头回收情书,特别新鲜嘛”被唐夫人瞪得收了声。
“行了行了,这事儿不已经掀篇了吗?还提他作甚?”唐家大姐无奈地插进话来当和事老:“想想小妹这事该如何才是正理。”
是了,此事还能细细揣摩太后的意思。唐夫人颦着眉尖,在心头细细思量。
宛宛跟冯家的亲事本都定好今年秋时了,谁曾想这时候冲出个拦路虎来,太后娘娘对宛宛是什么心思偏不说明白,赐下的妆奁又弄得人心慌。
若是太后娘娘对宛宛不满意,这还好,另寻一门亲事也就是了可若是留宿宫中和赐下的妆奁中那九样逾制的首饰代表了太后娘娘的态度,那这事就复杂多了。
陛下登基八年,却没个一儿半女,坊间传闻都说陛下有隐疾。最初唐夫人可能还当个笑话听听,可经过八年的时间,这传闻与事实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宛宛若是入了宫,侥幸能生下一儿半女算是好,将来一生荣宠定是不愁了可若是她如别的宫妃一般生不了娃,按宫里几位主子的意思,怕是要一个劲地往宫里添人,谁知后头进宫的还有多少姑娘?宛宛这般出身,这般心计,定会被她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