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国之首都，上层名流云集的中心，自然要全面复原工业化之前的风貌。

    当外国使节被邀请到七城联邦时，他们绝对不会亲自去农村和小城镇视察，而是乘坐飞艇直接来到白城，所以他们所认识的第二魔法国度，就是个繁荣富强的大城市。城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每个细节都显得美轮美奂，人们谈吐高雅，举止有度。由于教育的高度普及，城内的大部分人都知书达理，学识丰富。无论是商人、手工艺人、艺术家、学者、军人还是行政管理人员，都能各安其位，因此便有人盛赞，说当年从圣城走出来的人类中，只有七城联邦的这群人真正实现了神的旨意，让圣城的秩序在别处建立。故而白城又有“金色圣城”的美誉。

    他在进了七城联邦的边界后，大抵沿着一般外国使节的路线行进，因此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七城联邦的其他地方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当初妹妹向他描述工业化的时候，他曾料想过那必定是个将人们曾经拥有的幸福、满足、安逸、质朴的生活彻底摧毁的过程，然而当他看到这一切如何将大地变得满目疮痍，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陷入永无止境的地狱的煎熬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现实永远比想象更黑暗。

    “后来为什么没有实现？因为资质不够么？”他隐隐感觉到那或许又是另一个让人闻之心酸的故事。

    “他的天赋其实比我还要高一些。上面的人下来做分级测试的时候也说了，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今年就可以去白城读书。”朱利亚诺挤出个难以言喻的苦笑，“结果就真被说中了，入学的名额给了别人。”

    “怎么会这样？”

    “本身非世家子弟要入学就是很困难的，全国都没有多少名额，其中只有国立学院提供一个全额奖学金的位置。规定是这样的，如果报了全奖的分级测试，就不能再选自费上学的测试了，但自费的人如果资质足够，也可以获得全额奖学金。联邦的公民一生只能报一次测试，没能上去，那就终身无望。联邦里的任何一个学校的学费都是天文数字，我们完全没有能力支付，只能选择全奖的测试。结果……。”

    他无法继续这个话题了，因为他知道今年是谁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如果他当初知道减轻自己的财政负担的结果是让另一个孩子断绝了读书的希望，那么他绝对不会去帮妹妹争取这份奖励。

    “我不想说这个制度不好，如果不是第一魔法国度时代的大罢工，我们甚至连争取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但我还是觉得很不公平，弟弟比我更出色，如果可以，我宁可将自己的入学通知换给他，而不是现在这样。”

    说话间，他们来到附近城镇的工厂区。这是一些砖头垒起的小房子，四四方方的，不高，只有一层，最多两层，从外面看通风条件很差。朱利亚诺给他看了一片工厂废墟，指着那些破碎的空心砖对他说道，“其实没有地震这些房子也会垮掉，风吹日晒的难免会有些破损，工厂主就拿水泥糊一下，钉个木板，对付对付。最后厂房破的太厉害，垮了半边，压死了人又不想费那个力气去收拾，就再建一个，反正也不是很贵。”

    按理说来上班期间工厂是不让进的，但他们两个一个是正牌的法师，一个看装束也不像是一般人，因此站在外面的守卫就放行了。工厂里面空气非常差，汗臭味和尿骚味与硝化剂刺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拿袖子掩住口鼻，到处都是粉尘，能见度非常低，他呆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眼睛发涩。四方形的工厂内部是全空的，房顶上垂下一个个昏暗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工人眼前的一小块地方。这个厂的机器很少，只有细长的桌子从入口处一直蔓延到另一段的墙角下，这些桌子排得非常密，所有的工人都是紧挨在一起做工的，只要动作幅度大一点或者转个身就会碰到其他人。临近他们这边的桌子上摆着皮料，女工们将其剪成小块，堆在面前，会有专门的人拿着篮子过来收集。

    监工原本拿着鞭子抽打着动作稍慢的女工，或者对略有姿色的揩些油水，看见他们进来连忙从一堆工人中挤了过来，一脸谄媚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得知他们是来找人的，那人立刻收起了之前的惺惺作态，似乎想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但瞥了两眼朱利亚诺脖子上的项链，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带着他们找到了朱利亚诺的弟弟。

    那是个动作相当麻利的小孩，看上去在工厂里已经工作了好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步骤很是熟练。然而孩子的眼中却没有这个年纪的人本应有的灵动与朝气，而是黯淡的，有些麻木的。朱利亚诺二话不说就将弟弟拽了出来，监工似乎想发作，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小孩说话细声细气的，因为还没变声的缘故，听上去有点像女孩子，还是特别柔弱可人的那种。

    朱利亚诺心疼地检查着弟弟的手臂。孩子的手很小，但指节处已经可以看到老茧，指缝里还有着化工染料的残留，皮肤也算不上光滑。更让人不忍卒睹的是手臂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鞭痕，还有利器划伤留下的白色伤疤。他的学生一把将弟弟抱在怀里，眼神哀求地望着他。

    “你要是舍得，就让这孩子跟着我吧，正好我缺一个学徒。”他自己也说不好这究竟是出于同情还是赎罪做出的决定。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做些什么让所有的孩子都不要受这种苦，但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无力对抗这种潮流。正如他过去所预言的，工业化是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灾祸就会降临人间，再也无法关回盒子里去。如今只有七城联邦进行了工业化，其他国家还处在田园牧歌的童话时代，然而等到七城联邦在内部的经济压力下迫不得已将矛盾转嫁给其他国家时，这种人间惨剧就要在更多的地方上演，而这正是人类所选择的道路。

    “没关系的，我可以养活自己还有父亲。”那孩子虽然年幼，却很有骨气，大约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怜悯，掷地有声地回绝了他的建议。

    “傻孩子。”朱利亚诺揉了揉弟弟顺滑的卷发，“老师可是相当厉害的人物呢。”

    朱利亚诺并没有立刻答应他的邀请，主要是考虑到他们的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活不下去，而以他的能力，确实无法再负担一个成年人的生活。最后朱利亚诺还是决定先回去问问看父亲的意见，考虑以后借助他的帮忙每隔一段时间给父亲送来一些生活费，家人也可以团聚在一起。对于他们的提议，那位中年人非常爽朗地拒绝了，“不用管我，我本来就是放心不下自家的娃子才继续留在这里的，我的儿子既然未来有了着落，那我就去南边参加那里的武装起义。靠孩子养活算什么男人！”

    想到未来就要分开，这家老小还有些依依不舍，他没有过多叨扰，而是将时间留给这户不幸却又在更多同样不幸的人家中算是幸运的一家人，沿着高维空间返回了白城。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深夜，杰罗姆陪着妹妹一起等他，坐在桌旁用胳膊支着脑袋，一耷一耷的看样子是快睡着了。妹妹倒是精神得很，叉着腰对他怒目而视。“哥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居然把和人家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我都跟同学约好了，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她们？”

    他突然发现，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妹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