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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安静地立着,如云墨发如凝固般披散在身侧,他整个人也似是凝固的。
像火山喷发前格外平静的海面。
“你要回去?”他低声问。
“对。”
“回去作甚?”
元夕顿了顿,还未及回答,白朔就已经接下去:“回去嫁给那个元璧?”
元夕一怔,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没有反驳。
白朔看着那张小小尖尖的脸上倔强的神情,忽然一笑。
“你不可能回得去。”他轻轻地说,声音在白昼中亦飘渺得如同如灵魅,“而且我再也不许你见那个人。”
一股怒火自冲心口,元夕张嘴就要反唇相讥,一个带着冷香的吻却毫无先兆贴上她的唇。
视线一下子空白了。
元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白光渐渐褪去,她怔怔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感觉有某种温暖的东西正贴着自己的唇……她向来偏冷的体温因着这个接触,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
而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那温暖的来源离开了。
元夕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胸口的空荡,一根修长的食指已经按上了她的额心。
“现形。”微带沙哑的声音,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威慑力。
然后元夕就亲眼看到自己在那根手指下,变回一具骨骼森然的骷髅。
隐约明白了什么,元夕脸色一白,拼命地挣扎起来——只是想象中的挣扎,她仅仅是颤了颤眉梢,那动作如此之轻,连一只蝴蝶拍打羽翼时的动静都比她更加明显。
面色平静,双手驯熟地垂在身侧……即使骷髅蛊眼中的怒火已经烧得要溢出来,她依然只能安静地站在他的阴影中……似一只缄默的木偶。
冰冷的空气中,响起蛊师冷静理智的命令。
“昊彼苍穹,九幽冥府。”
“以吾之名,立此禁约。”
骷髅蛊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她恶狠狠地瞪那个魔一样的男人,却只看到他无情的双眸,听到他一字一句地道:“从今而后——”
她的颤抖愈发剧烈,巨大的哀伤从她身上漫出来,那么多的哀伤,好像下一瞬就会有泪水从那黑洞洞的眼眶中滚下来。
但白朔不为所动,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在横塘巷,他冷漠相待,他从瞧不起她,他看她就像看着一只碍眼的蚊蝇……
他对她的疼痛视若无睹,强硬地下了那道令元夕恨不能扑上去,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的禁令。
“——决不允许你与蜀山的元璧相见。”
白朔冷冷地道。
元夕痛苦得恨不能闭上眼睛。
而一切还未结束。
风依旧凛冽,寒风中元夕听到那个疯子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一字一顿:“倘若相见,你必须立刻杀了他。”
倘若相见,你必须立刻杀了他。
仿佛被烧红的铁烙印在骨头上,元夕清晰地感应到有什么无法反抗的力量,正将这句话狠狠地刻进她灵魂里。灵魂嘶声哭喊,却动弹不得。
元夕听到自己在说:“是,我的主人。”
陌生的语调,却真真切切出自她的口,每一个音节都发自她的咽喉。
完了,一切都完了。
结束了。
是什么,正悄无声息地碎开,而那个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冷冷地收回食指,看骷髅蛊滑坐到地上。
他微微俯身,在她上方,用轻柔的声调问:“我想,我不必再下个禁令,将你和澹台佾隔离起来?”
她保持着望着他的姿势,面无表情。
白朔微微蹙眉:“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出声,“是。”
“我会和他保持距离。”她说。
白朔满意地颔首,直起身。
他宽大的袖摆被风鼓起,浓重阴影冷冷笼罩她。
元夕突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平等的。
即使她已经不叫他“公子”而叫他“白朔”,即使他已经很久没称呼她为“残次品”,即使在蜀山上他选择了帮助她,即使他用温柔的表情为她绘了一把伞……
他们之间,也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关系。
白朔将她当成一只蛊,一只仅属于他的蛊,可以偶尔宠爱,但绝不放任。生杀夺予,都尽在他一念之间。
风很大,吹得元夕觉得眼睛有点涩。
白朔离开了,也带走了那片笼着她的阴影。
可是元夕知道,那阴影并未真正远离。
只要她一天是他的蛊,她就一天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有雨丝,飘在额间,沁开一片冰凉。
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心,元夕还能感觉到那根食指停留在她额间时,带来的绝对威压。
“原来,是右手么……。”
院里,响起少女低不可闻的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