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平缓微震地行驶过台南,方卿在落日红潋光线中微怔,思索着自己的心意和陈景风的游说之词
“为什么会是我?”她问。
陈景风不答,径自问她:“当今歌坛,稳坐第一把交椅的玉女红星是谁?你知道吗?”
方卿摇头,并没有什么概念。
“三台曝光率最高、海报满天飞的沉佩桦——你觉得她怎样?在外型、歌艺方面?”张玉菁代答并反问。
“很漂亮,外型有点像中森明菜,歌艺台风都不错。”
陈景风微笑“岂止有点像,她根本是中森明菜的盗版品,同时也是我们敌对公司宇宙的王牌。”
方卿很敏锐地说:“我大概懂了!你们想找一个脸蛋漂亮、脑袋空空的新人来牵制她。”
她的直言令陈、张二人相对一愣。
“我想,那个新人不应该是我;我既不漂亮也不愚蠢,并不适合复杂的演艺界。”
陈景风讶然于她的冷静反应,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是许多年轻女孩的梦想吗?
“你,一向说话都这么坦率吗?”陈景风问。
“可以这么说,不管你原先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孩,现在都应该明了我的个性了吧?”
“是。”他温和同意,对这个小女孩更感兴趣了。
“可是,你似乎不自觉你的外貌胜过沉佩桦许多——至于歌艺,坦白说,我认为随便找个女孩训练三、五个月也强过沉佩桦的吴侬软语。”
“这样说有失公允,毕竟沈小姐也有广大歌迷拥护。”方卿为她辩白“我觉得,她举手投足间总是散发着明星光彩。”
“事在人为,我相信你也可以达到那种境界,名利双收。”陈景风说。
“名利双收吗?”方卿恬淡一笑“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沉浮星海、进退两难?我如果说不动心是太虚伪矫情了,但是,我一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
她语气一缓,陈景风便接口道:“据我们刚才所聊过的话题,你也正因为联考失利想投入就业市场,演艺事业也在三百六十行中,一样是工作,一样要付出努力与心血,为什么你不列入考虑?”
方卿迟疑“我的个性不好”陈景风笑了“我们认为个性不是问题,走红的明星刁钻古怪难伺候的不知凡几,更何况你还是一个理智聪慧的女孩子。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冷静,没有野心的人。”
陈景风坦诚的态度撤消了方卿的心防,在他有问必答的态度下,方卿对长鸿唱片公司的运转已有初步概念。
“你又怎能一眼就决定非我不可呢?”方卿质疑“也许,我唱起歌来像乌鸦。”
连张玉菁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倒有趣。”
陈景风笑着回答:“我们注意你好一会了,刚才你跟着台上的歌者哼唱时,声音就很引人注意了;绝不像乌鸦,倒像黄莺。”
方卿颇觉尴尬。
“请你相信,”张小姐诚恳地说:“我们公司也要顾及商业利益,不可能做徒劳无功的投资。”
陈景风接腔道:“如果我们太过执着急切而令你反感,也只是因为我不愿看见一块璞玉被埋没,却眼睁睁地不加以挽救、琢磨。”
火车缓缓转过山弯,展现出一片蓊郁的丘陵之美,方卿的思绪回归原位。
事实上,她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一点概念也没有。
原本,她认为自己可以如愿考上大学,然后在文、商某科系中学有专精,毕业后顺利就业
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现在的方卿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也有少女的憧憬梦幻,当歌星却不是其中之一。也许,她该拋开成见,好好想一想方卿自忖。
陆胜平看着法院封条贴上了大门。心中的酸楚与苦涩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情感,直到他发现自己脸上有湿濡泪痕,连忙擦拭,转身离开,离开父母亲遗留给他的财产——一个称之为“家”的空壳子。
街坊邻居围观窃语,他们会怎么看他呢?
是一个被朋友骗去所有的傻子?抑或是一个无能守成的败家子?这些都己不能伤害他。茫茫人海中应该有他的容身之处吧?
很难想象,三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雄心勃勃、想打拚出一片事业的人;认识了近十年的朋友,居然会陷他于不义。
陆胜平颓然回想,如果,自己不是那么急功近利,如果,他当初不以房子去贷款,如果,他不是那么信任林以风太多的如果并不能改变事实。
林以风邀他合伙做汽车修理厂,贩卖零件,教唆陆胜平拿房子去贷款,签立支票周转,却在三个月后卷款而逃,留下一大堆债务和烂摊子,让陆胜平背负破产的苦果。
再三踌躇,陆胜平踏上了姊夫家门。
“啊!阿平,快进来!”宝月看到弟弟上门,掩不住必切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了没?”
他摇了摇头“姊——”
“别说了!”宝月打断他的话“过去就算了,只要你好好努力,将来不怕买不到房子。”
陆胜平苦笑。努力?经过这一次血本无归的惨痛教训,他实在不晓得自己要如何才能再站起来。
还是来了!
看着不成材的陆胜平灰头土脸地上门来,阿辉深感不悦,看到陆胜平一脸倒霉相,他实在怕被连累、招霉运。
陆胜平看到他,低首敛眉轻唤了一声:“姊夫。”
“嗯!你的代志,我拢知影啦!来我这吃饭也不过是多双筷子,没啥问题。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才稳当,也不用怕房子被法院查封”
宝月急急打断丈夫的长篇大论“先来吃饭吧?”
阿辉略有不悦之色,她以眼神向他哀求,陆胜平则微低着头,面无表情。
对这个身无分文前来投靠的妻舅,阿辉以一种施恩者的口吻说:“唉!总是亲戚间的情份,你又没有父母兄长可以管照,做姊夫的我不照顾你,还有谁会照顾你?”
宝月焦急地想阻止他的劝导,却都徒劳无功,这一顿饭,三个人吃得索然无味。
这夜,躺在浆洗得干硬清爽的旧床单上,强烈的挫折感令陆胜平难以成眠。也许,父母亲没有看到他倾家荡产就过世了,反而是件好事。他苦涩地想。
才住了两天,陆胜平就明白,自己不能再拖累姐姐。在吴家,陆宝月并没有多少地位,活得既卑微又辛苦,除了日复一日的家事,宝月还得抽暇做手工以贴补家用,这栋房子的贷款还有漫长的十年时间,仅凭阿辉的薪水支付,根本就没有剩余,所有的家用都得仰赖宝月微薄的工资。
最令陆胜平难过的是,阿辉对宝月所做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并没有半点感激。
应征工作一再碰壁,没有经验、没有代步工具,二十五岁的大男人连个找工作的条件都没有。阿辉连连抱怨,寄人篱下的屈辱令陆胜平气闷郁结。
他翻身捶着身下的枕头,有种想抢银行的冲动。钱!钱!钱!他实在受够了姊夫的冷嘲热讽。
陆胜平明白,今晚又是一个漫长痛苦的失眠夜。
西门町。
笨拙地拨弄着琳琅满目的装饰品,陆胜平感到窘迫不堪。对一个初次摆地摊的人来说,那种无法启齿吶喊的压迫感,会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俗啦!俗啦!跳楼大拍卖”
大声吆喝的是他左边的摊贩,卖的据称是香港的时新套装,未拆下的标价显示——随便一件衣服就几乎等于陆胜平眼前的这一堆玩意儿。
他回忆起姊夫半强迫式地“劝”他摆地摊“又不用本钱,时间自由、学历不拘,好好干,一个月的收入比银行经理还高哩!这还是朋友缺人手,才答应让你去试试的。”
于是,今天他就在这里了。
高中时擅长打架,有“铁汉”之称的陆胜平现在正对着一堆项链、耳环、丝巾发呆。
吃便当、躲警察、提防年轻女学生趁着讨价还价时顺手牵羊他怪异地冷眼旁观浮世众生的皮相。
摊贩之间有一股休戚相关的盛衰默契,对世情也有自成一格的洞悉豁达,群聚在一起的摊贩会互相照料、问候、聊天。
有一次在打开话匣子时,其中一个这样跟他说:“少年仔!你是新来的比较没经验——我告诉你,做生意没有秘诀,胆量放大一点,大声吆喝几句就能吸引客人。”
陆胜平哑然,笑着接受前辈好意。
“说实在的,”另一个人开口说:“头一次总是不习惯,其实做我们这行,一本万利,逍遥自在——其中的好处得等你做上个把月才能了解,虽南面王亦不换!”
陆胜平被他这句话吓到了,南面王?他是不是听错了?
另一个人插嘴“嘿!咱们不是乞丐,也不是戏子。”
“同款啦!做甲习惯、舒适之后,哪一个摊贩会想去做总统?吃饱换饭?”之前那人不耐烦地说。
“我啦!我啦!我想做总统已经想很久了!”远远地,卖水果的摊贩高声嚷着。
“你秀抖了!”有人出声嘘他。
高低不一的笑声响起,陆胜平也咧着嘴笑。
话虽如此,一个月过去了,陆胜平还是无法适应这种逐客而居的“游牧生活”而且他毫不意外地发现,周围的摊贩简直可以称得上卧虎藏龙。高学历的退休教授也有,年老退隐的角头流氓也有总之,陆胜平每深入了解一些,就有多一分的惊奇。
我会变,会被改造为一个大智若愚的市井之辈。这个认知令陆胜平惊惶不已。
长鸿唱片公司。
将合约书搁置了数天,方卿早就将文件中的优渥待遇、条件记熟了。
和家人的商议毫无结果。父母亲还是忧虑担心,演艺圈的复杂、女儿的安危、工作兴趣是否相符
两个臭弟弟先是不敢置信,后来则是兴高采烈“其实,仔细看来,老姊长得还不错啦!”
两老两少还是尊重她的志愿,既不鼓励也不勉强——全然以爱来关怀包容方卿的决定。
最后,祖安很慎重地告诉女儿“你知道爸爸为什么没有将你的名字取为草字头的芳卿吗?”
方卿摇头,心里也有一丝讶异“是有什么典故吗?”
祖安回答:“有的!迸书上说,孔子之母很重视胎教“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冀望腹中的胎儿能端正品行。爸妈也是如此,在你母亲怀孕时注重音乐、营养及情绪,希望能给胎儿一个好的起跑点”他停顿片刻又说:“至今,爸爸还没有失望过,我和你妈妈有三个好孩子,对不对?”
方卿的明眸清澈光灿“爸,我就是我!永远都是您的乖女儿,我不会变坏的。”
“欢迎加入长鸿。”张玉菁说。
在合约上签了名,方卿正式成为长鸿旗下艺人之一。
张玉菁和颜悦色地宣布,要带她认识新环境,并和两位师姐见面。
“景风的意思是,你们三人可以互相照料,你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她们两个人,虽然辈份上是师姐,其实云灵和你同年,筑霓还比你小三岁呢!”张玉菁微笑道:“不用太拘束,她们俩都很好相处。”
见到两位师姐,方卿也为之着迷——
筑霓是一个长发及腰、凤眼樱唇,日本娃娃似的东方美女。
范云灵则恰好相反,浓眉大眼、肤色棕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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