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麦海伦的房子不到五分钟,亚穆就见到了名单上的三个人,其中两个:顾邦肯和薛本尼伯爵正在争取海伦的注意。交换过几句场面话,亚穆决定把海伦让给他们。活泼美丽如她,仍不足以取代他真正想要的人。
两个可能的嫌犯忙得不可开交,眼下又无足以让他分心的女士,亚穆把心思放在兰福特公爵的继承人艾凡瑞身上。这位高大英俊的侯爵跟此地格格不入。
他状似跟一名红发的芭蕾女伶调情,好显得宾至如归,亚穆却很确信这位爵爷的心不在这里。男人若想讨好欢场女子,眼中的神情不该那样萧索。
他们在毕樊世的葬礼中见过面,亚穆不难开始攀谈。爵爷既然不想在这里,要引他离开那位女郎、甚至这场聚会,就更容易了。半个小时后,他们已在圣詹姆斯区的一间俱乐部共饮一瓶红酒。亚穆技巧地将话题从挂于壁炉上方那幅康纳罗的风景画聊到艺术,再引向绘画技巧被艾凡瑞赞不绝口的毕夫人。
“她的厉害不只在技巧的表现,”年轻的侯爵说。“而是从画里面洋溢出来的画主的个性和人格。你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她的人像画会变成无价之宝。我将不计代价地弄到一幅,画中是谁都无所谓。”
“她不可能没画过你吧,”亚穆说。“你毕竟是她家的好朋友啊。”
艾凡瑞瞪着酒杯说:“她一直没有时间。”
“致上我的同情,”亚穆说。“她也没有时间给我。我几乎都要放弃了,直到凯洛夫人告诉我,她最近并没有新的工作。”
“圣诞节前不久,她画完薛本尼夫人之后,就没有再接新的工作。毕夫人告诉我,她来伦敦之后一直忙碌,因此想要一段长时间的真正休息。”
“我不知道这事。”为什么画家本人和凯洛夫人都没有告诉他?“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排到时间了。但毕夫人离开了诺伯瑞庄,我当然也追着她赶回伦敦,结果等着我的竟然是检察官和陪审员。但是,我对我的行动绝不后悔,要不是我这么虚荣、这么贪心的想得到这幅画像,我也不会在她很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刚好赶上。”
“那对她来说,一定很可怕。”侯爵转着手中的酒杯。“我到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才得知消息,那时凯洛夫人已经在那里了,我对毕夫人能帮的最大忙就是不要烦她,并要大家依照她的要求,暂时保持距离。我相信大家都好奇得要死,但也尊重她的意愿。”
他抬起头。“很怪,对不对?上流社交圈对圈子里的人都很少如此体谅,何况圈外的人。说来或许势利,但她终究不是我们这圈子里的人。”
亚穆试着猜测保持距离的这些人有多少真的是出于尊重,又有多少是因为恐惧?毕樊世知道太多人的太多秘密,人们可能担心他的妻子知道自己的私事。不知艾凡瑞听到的是请求,或是威胁。
“朋友能尊重她的隐私真好。”亚穆说。
“坦白说,我很高兴痹篇了调查庭。看见她被逼问,我会发狂。”侯爵手中的酒杯转个不停。“家父说你第一个作证,随后马上离开。”
“我认为那是当时的情况下最聪明的方式,”亚穆说。“除去她可敬的律师,调查庭里的不是老的就是很普通的人,我是她众多崇拜者中唯一在场者,我希望陪审员专注于过程,而不要分心去猜我是不是她的情人。因为你和其他的绅士都‘保持距离’,我变得很可疑。”
艾凡瑞伸手拿酒瓶。“我觉得不管谁在那里,你都显得可疑。你有些太过特别。”
亚穆当然很清楚,他也感觉到这话是探问的开头,也很好奇艾凡瑞想挖掘什么。
艾凡瑞没说,亚穆等待着。
侯爵重新倒酒,而亚穆仍然沉默时,艾凡瑞下巴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我没有恶意,”艾凡瑞的声音有些紧张。“我相信你一定注意到女性经常围绕着你。即使你已经很习惯,也必定会发现”他放下酒瓶。“唉,我真是不会说话。”
亚穆的表情只呈现轻微的好奇。
“我以为你知道你是个例外,”艾凡瑞顽强地继续尝试。“我是说,樊世从不嫉妒任何人。他从来都不担心毕夫人直到你出现。我还以为你知道。”
侯爵对毕樊世何以如此嫉妒非常好奇。也许毕樊世曾经对真正的理由丢出一些暗示,如果他和艾凡瑞非常亲密。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因为毕樊世一向男女通吃,而侯爵显然对妓女没有兴趣。这也可以解释侯爵为何对一个年纪大他那么多、社会地位又低他那么多的男人如此忠心。
要弄清真相并不困难。
“毕樊世让人厌烦,做人也不好,”亚穆说。“他是你的朋友,我不该这样说,但是他有时很让人生气。”
“他的确可能那样。”
“他那些嫉妒如此夸张,我光是跟他太太说话,他就胡闹,”亚穆说。“这不仅没有替她的名声着想,也非常不公平。”
“他很少替人家着想。”
“我相信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亚穆继续说。“如果毕夫人不喜欢我和她的关系,我当然必须尊重她的意愿,接受她愿意给我的任何关照,也许是一支舞、几句话或轻描淡写的调情。我很满足于这样的状况啊,为什么他不能呢?”
“你是说跟毕太太?我好像不大懂”
“不、不,”亚穆不耐烦地说。“是跟我。我跟其他的男人都没有问题。我认为我很会处理这种事的,我告诉他,我对他、或任何男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我”
“我的天。”艾凡瑞从椅子上跳起来,发着抖的手赶紧把酒杯放在壁炉架上。
一个问题获得答案了。侯爵完全没有怀疑到毕樊世曾对艾司蒙着迷。
亚穆马上装出后悔莫及的表情。“请原谅我的失言,”他说。“懊恼使我一时忘记身处何处,我忘了贵国的人不公开讨论这种事。”
“的确。”侯爵用手指梳着头发。“至少不跟认识不深的人讨论。”
“请读忘记我提过这件事,”亚穆恳切的说。“我作梦也不敢冒犯你,但你是那么容易交谈,我因此未经考虑地说出了想法。”
“没关系,我不觉得这是冒犯。你认为我容易交谈让我深感荣幸。”艾凡瑞拉拉领巾。“我只是吓了一跳。我知道你生他的气,我只是从未想到他的嫉妒是‘那’方面的。”
他重新拿起酒杯回到座位。“认识两年,总以为对他够清楚了,不可能会再受到惊吓。然而,他从未我丝毫没想到。”
“啊,我毕竟痴长你几岁,而且我是法国人。”
“我从没想到。”艾凡瑞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他常取笑那一类的男人,说他们娘娘腔什么的,我相信你听过更多。”
看来侯爵绝不可能是樊世的情人,既然如此,怎会有这么不搭配的友谊?是出于自由的选择吗?或者樊世知道了什么?艾凡瑞真正的情人?不知道毕樊世也属同道中人,这是很好的勒索工具。反之,也是杀人的好理由。
推想各种可能,使他的头脑保持忙碌,不再去想毕夫人。至少一阵子。“我会说更多,用我会的十二国语言。”亚穆以闲聊的口气说。
他的同伴赶紧顺着他的语气。“十二国?每一种都像英文一样流利吗?”
他虽然没有说时间,但黎柔假定他会像昨天一样八点来到。结果他提早了一个小时,而且未经通报就出现在画室门口,她正低着头画素描,身上是午饭过后就穿着的棉袍和围裙。
好吧,情况也可能更糟,她可能身上都是颜料和松节油臭味。但,管他的,一个既未受邀、也不作通报,而且准备拷问她一整个晚上的男人,不配看到她更时髦和完美的装扮。
“你应该是从后门溜进来的吧?”她用力合上素描本。
“我保证没人看到。”他摘下帽子放在她对面的一张凳子上。“纵然如此,我相信等露莎和嘉伯来到,事情会更容易一些。”
“我想你指的是巴黎的仆人吧,那些‘忠心又值得信任’的人。”
他上前一步。“你在工作?”他朝素描本点点头。
“不算工作,只是随意画些素描,保持忙碌。”她把素描本放在一整叠的最上面,用手将它们拢齐。“我还在重丧期,其实连画素描都不应该。然而,话说回来,如果我呆坐着哀悼他,樊世也会觉得很可笑。”
“艾凡瑞爵爷告诉我,你没再接受画像的委托已经一个月。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决定,也就是有人找你,但是你拒绝了。”
“我想休息。”她说。
“艾凡瑞昨天晚上也是这样解释的。”
“昨天晚上?”她的声音有点高。“你昨天晚上见到大维?我还以为你要研究我写的名单。”
“我研究了。”他拿起一枝铅笔看着。“然后出去,遇见了侯爵。”
她没什么好不高兴的,黎柔告诉自己。艾司蒙伯爵当然不可能在午夜之前乖乖上床,只不知他半夜里在哪里遇见大维?赌场或妓院?她大可不必浪费精力再为大维感到失望。至于艾司蒙,一夜冶游其实挺符合他的风格。然而,一幅他魔鬼般的手爱抚着某人,使得她的太阳穴开始悸动。
“他在你的名单上,”艾司蒙说。“可是你却不让我找他。”
“没这回事,我该相信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
“但是你不喜欢。”他放下铅笔走到沙发坐下来,专心研究着旧地毯。“你的表情写满了反对。”
但愿他只看到这些,虽然她毫无权力赞成或反对他的娱乐活动。但是,她对大维的感觉就毫无必须隐瞒之处。
“唉,好吧。”她拿起他刚才摸过的铅笔,又很快地放下。“我的确不喜欢,我根本不喜欢把大维写上去,可是你说樊世的朋友‘全部’都要写,那就不能漏掉大维,他跟樊世那么常在一起。但大维绝不可能是凶手,你能想像大维溜进这里把毒葯掺进鸦片瓶里吗?”
“我的想像力非常活跃,夫人,我想像得出来的画面,会让你非常惊讶。”
她坐在远离壁炉的房间另一头,身后的窗外是二月的严寒,所以偷偷爬上面颊的热度不能怪罪于炉火或天气,当然更不可能是他的话。
都怪那话中的暗示,那声音可以让一句“你好”变成亲密的话语。
也或许不行。问题也许只在她的想像力过分活跃。
“好吧,”她说。“你要浪费你的时间,或任何付你钱的政府的时间,是你的事。”
“看来,你似乎喜欢艾凡瑞爵爷。”
“他是一位聪明而且友善的年轻人。”
“不是毕樊世惯于交往的同伴。”
“的确不常见,”她说。“但你也知道,樊世也有些天真的年轻朋友。”
“然后把他们带坏?”
“起码没把他们带好,许多都是刚去欧陆回来,他们在法国的时候,常由樊世带他们去见识下层社会。”
“年轻人喜欢乱撒种。”
“是啊。”
“但是,你希望这位年轻人会不一样。”
算了,隐瞒他有什么用?也没有意义。艾司蒙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他必须知道“每一件事”昨天他已经警告过她:数不清的问题,有些会很失礼。
“我真希望大维不认识我丈夫,”她说。“他不像其他人,不像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而且他有一对最可怕的父母,他们完全不懂得如何跟他相处。他从未准备要当公爵的继承人。我甚至觉得他们根本没想要生他,他和上面的姐姐差了很多岁。”她解释。
“也许父母意外的生了他。”
她点头。“他有两个姐姐,名字我忘记了。樊世很久以前认识他的哥哥查理。”
“他有个哥哥?艾凡瑞没有提起。”
“查理在大约三年前死了,”黎柔说。“打猎的意外,摔断了脖子。他母亲到现在都还穿着丧服。”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损失。”
“公爵夫人几乎什么都不能接受,也什么都不愿理解,”她说。“公爵更严重。管理公爵产业是很沉重的负担,即使从小接受相关教育的年轻人都不一定承担得了。可是大维的父母完全没有帮助他,一味地希望他马上变成查理,接收查理所有嗜好、朋友、兴趣。大维当然会反叛,并在为自己寻找定位的过程里,走上极端。”
“夫人,你的看法让我大开眼界。”艾司蒙站起来。“你打开了非常有趣的可能性,看来有些友谊的表面下其实有很多层。我真希望可以留下来多听一些,但我答应要跟侯爵一起吃晚餐,而我已经迟到了。”
然后呢,你们会去找妓女吗?黎柔想质问。或者,你的情妇?她知道他有的。但这不是她的事,她提醒自己。“所以我们今晚的谈话结束了?”她问。
他走过来。“餐后我还是可以回来,但我觉得那是不智之举。”
黎柔想相信这话里没有讽刺之意。“当然,因为你们不到黎明不会结束吧?”
“很难说。”
“不管早晚,你们都会喝很多酒。”
“看来你的想像力也很活跃。”他说。
他声音中的笑意令她往上看,但是他并未微笑,无法解读的蓝眼睛看着她的头发。“你耳朵旁边的头发掉出来了。”他说。
她的手马上往上抬,但还是比他慢;他已经替她把发夹夹回去。“你的头发总是这么干净。”他低声说,手并没有收回来。
她可以往后退,或推开他的手,或以任何方式抗议。但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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