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那道疤痕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发现了跟它有关的人名;但是,亚穆不到一分钟就发现命运再次把另一个痛苦凹槽中的螺丝钉,又转得更紧一些。
他一再对自己说,多年前白樵纳究竟是自行跌入或被推入运河并不重要;他若是被推入,那么究竟是被亚穆的仆人、白樵纳的敌人,或是背叛白樵纳的朋友,例如毕樊世,推入的也不重要。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亚穆离开威尼斯那座房子时,他开启了一连串的事端,毁掉了一个女孩的生命。黎柔自那一刻开始所忍受的不快乐,都是他灵魂上的污点。
他已经准备奉献自己,但求让她快乐,用以弥补他的行为替她造成的每一分钟的哀伤。但是,他需要时间。如果,她太早发现他的丑事,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弥补。她会像对待毕樊世那样,对他关起心门。
他凄惨的发现,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说实话。那样一来,至少她想起他时,不会认为他虚伪。他应该让她知道他的一切,让她张大眼睛选择要不要爱他。结果,他以不公平的方式赢得她的爱。
如今,他不能失去这份爱。
站在镜前检查他的眼睛,那就像艾凡瑞一紧张就下巴抽动的、背叛心事的小动作,他知道他又在算计她、又在拖延时间。
他必须把她的心思转到其他的事物,先是央求她帮忙控制脸上那不听指挥的肌肉,然后让她忙于做ài,累到没办法多想。
第二天,他缜密的设计未来一个星期的工作,而且都是让她忙得团团转的任务。这一晚,他没有直接带她去卧室,而是来到画室,让她在工作台前坐下,交给她一张纸。上面分了好多栏,也写满了字,其中“主嫌犯”一栏下面有五个人名:艾凡瑞、薛本尼、兰福特、麦海伦和凯洛夫人。
她看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整整两分钟说不出话来。最后才沙哑的质问:“你怎会有这个?这是樊世的笔迹,他怎会写什么主嫌犯和不在场证人这些东西?”
亚穆打开墨水瓶,拿笔沾墨水写: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我的行程。
她猛吸一口气。“我懂了,看来你的天分还包括伪造笔迹。”
“为了避免信件落入错误的人手中,随时有所准备是必要的。”他朝那名单点一点头。“正如艾凡瑞和他父亲得到的教训,这种文件可能在很多年后花上很多钱才买得回来。”
“看来你还隐瞒我很多事情。”她仍然没有抬头。“你怀疑菲娜多久了?”
“黎柔,我们两人既不是瞎子也绝非傻瓜,”他说。“不要再对眼前如此明显的事情假装没看见了。凯洛夫人憎恨你丈夫。她把你当成姐妹,可是多年来毕樊世一直羞辱你。而他死前没几个星期,还羞辱了她真正的妹妹。毒葯被放进鸦片瓶的那个晚上,她在伦敦。我们很清楚她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有些可疑。”
他拉张椅子坐在她身边。“然而她仍是少数引起我们注意的人之一,”他说。“其实你丈夫认识的每个人都有理由杀他。各种动机搞得我们眼花撩乱,接下来艾凡瑞的恋爱问题又让我们分了心。我的建议是,我们这一星期缩小范围,专注于调查这些人当晚的行踪。”
她仍只默默地看着那张纸。
亚穆继续解释,这五个人只有凯洛夫人需要解释那天晚上她在哪里。可是,包括她在内,亚穆和黎柔都不可能直接询问。
“我们必须迂回曲折的问,”他说。“那不会容易,然而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世纪大谜团,这是唯一的选择。”
“你以前没提起菲娜,因为你知道我对她会比对大维更加大惊小敝,”她终于以低而平稳的声音说。“我真是太不专业了。”
“这样想太傻气了。”他玩着她鬓边的一绺鬈发。“你知道我喜欢凯洛夫人,她是最支持我的盟友。坦白说,若这些谋杀嫌犯要我选,我会宁可是她,因为她是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即使要她赔上性命。”
她终于抬起头。“事情最好不要弄到那种地步吧。”
“我会尽力防止。”
她烦恼的表情稍微放松。
“如果你不想窥探朋友,我也可以理解。或许你希望把这件事交给我?”
她把注意力转回那张纸,考虑着。“不,菲娜由我来。”她的声音变得就事论事“我若是你,既然兰福特的夫人经常找邢夫人诉说秘密,我会让她应付兰福特。而艾凡瑞当然由你负责。”
“他昨天跟凯洛夫人的哥哥去杜赛特了,”他说。“这样也好,他不在家的时候,尼克和我,当然要伪装一下,或许可以从仆人口中打听到什么。”
“剩下薛本尼和麦海伦。”她皱起眉头说。
“薛本尼交给你。”他摆出很有风度的样子。
“不行,我要麦海伦。”她说。
“当然不可以,薛本尼和凯洛夫人就够你忙的了。”
“女人我来,男人给你。”
他刻意保持平静。“这不是平均分配的问题,你的朋友是一回事,但麦海伦是很不相同的问题。首先,跟妓女交朋友会引发丑闻。第二,请你记住她很危险,何况还有一段经不起仔细查问的过去。如果她”
“根据邢夫人的说法,海伦目前是葛麦康的情妇。”她的眼中冒出金色的火。“你要私下见她,必须让她觉得有价值。我很怀疑她会只为了看看你美丽的蓝眼睛,赌上跟葛先生在一起享福的生活。而如果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营建英国后宫,你最好多想一想。”
“黎柔,因嫉妒而不顾安全,是很不专业的表现。”
“我或许嫉妒,但绝对没有不顾安全,”她站起来说。“你如果騒扰麦小姐,你会树立两个致命的敌人,一个是葛麦康”她微笑。“另一个你猜猜是谁?”
他早该知道事情一到她手上,就不可能依照他的期望。亚穆原本预备把薛本尼交给她,他起码是位绅士,而且不是最聪明厉害的人。他曾听从黎柔的话,依照尼克说的:被毕夫人玩在掌心上。然而,麦海伦绝对是另一个人种。
“我知道你很精明,”他说。“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经验。麦海伦的城府之深,可能出乎你的理解。她在贼窝长大,而且她的成功不是靠机会或运气得来的。”
“我跟毕樊世生活了十年,”她走开。“我父亲是白樵纳,我认为我跟她势均力敌。”
她走到门口。“我只需找个跟她见面的借口,你是要帮我,还是让外行的我瞎撞?”
五天后,黎柔站在麦海伦的房子外面。她来这里,亚穆并未同意,也不知道。因为他毫不帮忙,所以她自行策划。更过分的是,五天来他总是故意让她分心,而且差一点成功,如果不是她经常的提高警觉。
他在床上让她分心,更别提地板上、椅子里、窗座旁、躺椅上、楼梯底。好像这还不够,他还喜欢于有人在旁时让她脑筋混乱。他会用他独特且意在言外的方式从桌子、侧厅或舞厅的另一端,传送充满言外之意的无声讯息。没人破解他邪恶的寓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黎柔知道,而且必得集中所有意志力,才能不露出马脚。
但是,她也没在两人独处时浪费力气去责备他。如果,她连这点挑逗都应付不了,他永远也不会相信她有办法对付麦海伦那种人。何况,黎柔一点也无法假装她不喜欢他用这么有创意的方式在各式各样的地方跟她做ài,更无法抱怨他善用他的雄蕊。(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口茶给喷了出来,又学到个新词)至于那些挑逗,她发现跟情人在公开场合玩秘密游戏,其实挺让人兴奋的。
看来白樵纳的女儿终于活出她的真性情了,她活在罪恶和秘密里,而且邪恶地乐在其中。但是,她的愉悦因为菲娜的可能有罪而蒙上阴影,大维则是另一个,还有像时钟一样固定出现的噩梦。
它每天清晨将她从睡眠中惊醒,每天都一样,昏暗的走廊,相同的两个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黝黑矮小。而亚穆站在两人之间低声说着外国话。他会转头,灯光照在他金黄色的头发上然后是一把刀刃一道伤口,血流出来,蓝色的毒葯被滴进去。嗡嗡声认人窒息的黑暗掩至。最后,她恶心害怕、打着冷颤醒来。
麦海伦的法国女仆回到门厅,黎柔赶紧返回现实。
女仆为让她久等道歉,领她进入客厅。坚持陪她前来的露莎,带着冷漠的表情站姿笔挺地留在前门,没有跟进来。黎柔在进入客厅之前,转头对她的保镳报以感激的笑容。亚穆曾交代两个仆人,不可以让毕夫人靠近麦海伦身边一英哩之内。但是露莎的忠诚已经偏向她的女主人。
客厅门关起来时,黎柔的脸上还是微笑的。她转头迎上麦海伦充满戒心的视线。
“责备客人是无礼的,”海伦说。“但是,毕太太,我真觉得你应该有点常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
“那我就回巴黎去,”黎柔说。“幸好我懂法文,而且在那边也能工作。我们的工作性质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同。”
“语出惊人呢,夫人。”海伦请她坐入豪华的沙发,主人也笔直的坐下。“接下来,你是要建议我让你画一幅画像吗?”
“我会很乐意接受你的提议,”黎柔说。“如果我想得出可以让葛先生不大惊小敝的方法。不过,那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她打开手提袋,拿出一个红宝镶钻石的耳环。这事有些尴尬,但自从我发现它,我就一直想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她将耳环递给海伦,后者没有说话。
“我正重新摆设先夫的房间,”她谎称。“仆人发现这耳环卡在他的床下一个凹槽里。这大概是只差没有拆掉房子、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的警方,没有看见它的原因。但是,露莎坚持”
“那不是我的,”海伦的脸上是一片冷漠的空白。“我喜欢红宝石,但这只耳环绝对不是我的。”
“我很抱歉。”黎柔轻叹口气。“这真的很尴尬但,直接应该是最好的。我知道樊世曾在我离家时带女人回家。我曾在戏院好几次跟你站得很近,我注意到你的香水,它有很特殊的味道。而我也在樊世身上、或他的房间闻过几次。正确时间我不确定,但应该是最近,不然我不会记得那么清楚。那大概是我在他死前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
海伦黑色的眉毛扬了起来。“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多么奇特。”
“我对味道很敏锐,”黎柔解释。“樊世常说,像猎狗一样。但我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侦探。”她注意到海伦的表情一下子精明起来。“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只因为矜持而缺乏常识,因此拒绝收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并没有感到震惊,他的不忠我早就不在意了。”
“东西若是我的,我不会否认,毕太太,这绝对不是因为矜持。”
“说的也是,看来我的推理能力失效了。”黎柔摇摇头。“真让人失望,我只希望不管它的主人是谁,不曾因为它而太辛苦。我相信樊世付给她的金钱一定无法弥补丢掉这耳环的损失。”
海伦望着她的手。“如果她那么不小心,就不值得拥有它。留下证据让妻子发现,是很失礼的。毕太太,我若是你,才不会把这种女人的损失放在心上。她根本不值得你费这些心力。”
她把耳环还给黎柔,手指几乎没有碰到,但那短暂的接触是冰冷的。“我听说你忙着做好事,”海伦很轻的微笑着。“薛本尼、艾凡瑞,人们说你在弥补毕樊世造成的伤害。你已经成为伦敦人的话题。虽然如此,帮一个愚蠢的妓女改正错误还是太过火了。她不值得你冒着失去好名声的危险,来安慰我们这种人。如果这只耳环替你带来烦恼,我建议你把它留在最近一个救济箱里,让它帮助真正需要的人。”
亚穆强忍着,不要倚到轻便马车的窗子往外看。麦海伦屋子的外墙并不能让他知道任何事,而且他不能被发现。因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天空迅速变暗,但是还没有暗到让他不被看见。他只好拿出怀表看着。
黎柔进去已二十多分钟。他没能来得及阻止她,而这完全是他的错。黎柔不再拿海伦的事折磨他的时候,他就该猜到这个女人另有计划。
不幸的是,他这几天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真不少。他把艾凡瑞的仆人交给尼克,专心对付薛本尼,后者则利用几句玩笑话,把亚穆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
因为贺德鲁的过分保护,社交界开始友善的注意艾司蒙伯爵对毕太太的意图。薛本尼既然是这票公子哥儿的头,便自命为发言人。
薛本尼几个晚上前意有所指地说,毕太太既然出来走动了,希望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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