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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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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小蝶已经离开了七天,音讯全无,叮当没精打采地伏在笼里,翁信良想抱它,它竟然抓伤了他。

    “医生,你没事吧?”朱宁替他检查伤口。

    “没事,只是抓伤表皮。”

    “它一定是挂念主人了。”朱宁替翁信良贴上胶布。

    翁信良蹲在地上,看着叮当,他本来是它的主人,如今却因为挂念后来的主人而把他抓伤,动物无情,人也不见得比动物好,他不也是为了沈鱼而拒绝胡小蝶吗?他们上床那一夜,他发现胡小蝶是第一次,他心里有些内疚,有些感动,他没想过这个漂亮的女孩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那一刻,他宣誓永远不会离开,他遵守诺言,但她走了。

    翁信良离开诊所。

    “医生,你要去哪里?”朱宁问他。

    “我很快回来。”翁信良匆匆出去。

    朱宁觉得翁信良和胡小蝶之间有些不寻常关系,她不能正确猜到是哪一种关系。她想,胡小蝶可能正在单恋翁信良,女病人单恋英俊的医生,是常有的事。

    病猫的主人单恋俊俏的兽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许多时候,动物害了感冒或抑郁症,是因为它的主人首先抑郁起来。

    翁信良很快回来了。他把叮当从笼里抱出来,放在工作台上,叮当没精打采地垂下眼皮,俯伏在台上。翁信良在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他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向着叮当喷出一团烟雾,叮当立即张开眼睛,望着前面的一团烟雾。翁信良很高兴,点了很多根香烟,每一根香烟以差不多的速度在空气中燃烧,造成一团很浓很浓的烟雾,将叮当包围着。叮当很雀跃,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不停地在桌上跳动,伸出小爪想抓住烟雾。

    “成功了!”翁信良开心地高举两手。

    “医生,你干什么,你想它患上肺癌。”朱宁走进来,吓了一跳。

    “它以为这是它主人的味道。”

    叮当兴奋地扑到翁信良身上,舐他的下巴。朱宁看到,忍不住大笑:“它真蠢。”

    翁信良突然领悟到,人在动物心里,留下的不过是味道,而不是样貌。胡小蝶的样貌改变了,他自己的外表也跟以前不同了,但他们却想念从前的味道。

    翁信良约沈鱼看七点半放映的电影,他匆匆赶到戏院,沈鱼在大堂等他。

    “彼得回来了?”沈鱼问他。

    翁信良知道那是因为他身上的烟味。

    “不是,我营造味道骗他的猫。”

    “猫?他的猫放在你那里?”

    “是的。”

    翁信良拉着沈鱼进场。在漆黑的戏院里,翁信良握着沈鱼的手,沈鱼的手却是冰冷的。

    “你不舒服吗?”

    “没事。”

    平常,她会倚在他的肩膊上,甚至将一双腿搁在他大腿上,今天,她不想这样做,她开始怀疑彼得是一个女人。

    散场了,戏院的人很多,翁信良走在前头,沈鱼跟在后头,翁信良在人群中握着她的手,沈鱼看着翁信良的背影,忍不住流下泪,她不想失去他。

    翁信良不知道沈鱼曾经流泪,她的手越来越冰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好像发热。”翁信良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不,我想喝一碗很热很热很热的汤。”

    他们去吃西餐,翁信良为她叫了一碗罗宋汤。

    汤来了,冒着热气,沈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撒上大量的胡椒,辣得她想流泪。

    “慢慢喝。”翁信良叮嘱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鱼含泪问他。

    “你这样令我惭愧。”翁信良说。

    “彼得玩什么音乐?我忘了。”沈鱼说。

    “地下音乐。”翁信良说。

    翁信良的答案竟然跟马乐相同,她第一次问他,他说彼得玩流行音乐,难道沈鱼自己记错了?她但愿如此,女人一般不会抽骆驼牌那么浓烈的香烟的。

    沈鱼喝光了面前那碗热腾腾的罗宋汤,伸了一个懒腰:“现在好多了。”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传来一阵温热:“果然好多了。”

    “我想去吹海风。”沈鱼说。

    “你不怕冷?”

    “陪我去。”沈鱼把手伸进翁信良的臂弯里,在海滨长堤漫步,她倚着翁信良,感到自己十分可恶,她一度怀疑他。她用鼻子在翁信良身上嗅。

    “干什么?”

    “烟味消失了。”

    “味道总会随风而逝。”翁信良说。

    其实马乐在那天跟沈鱼喝过下午茶后,立即跟翁信良通电话。

    “她问我彼得玩什么音乐,我说是地下音乐。”

    “糟了,我好像说是流行音乐。”翁信良说。

    “她听到答案后,精神一直不集中,所以我告诉你。”

    “谢谢你。”

    所以,今天晚上,当沈鱼问彼得是玩什么音乐时,他其实早有准备,就说地下音乐吧,这个答案是沈鱼最后听到的,比较刻骨铭心,而且由于女人都不想伤心,她会怀疑自己,却相信男人的说话。

    这个时候,沈鱼睡在他身边,她的身体不停抖颤,手掌冰冷,蜷缩在被窝里。

    “你发冷,我拿葯给你。”翁信良喂她吃葯。

    他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很内疚,很想向她说实话。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沈鱼问翁信良。

    翁信良握着她的手点头答应。

    她的身体有点儿痉挛。

    “不行,我要带你去看医生。”翁信良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会比现在爱我?”

    “你不会死的。”

    他把沈鱼送到铜锣湾一间私家医院的急症室,登记之后,他扶着沈鱼坐在沙发上等候。他意识到有人盯着他,翁信良抬头看看,是胡小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小蝶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在抽她的骆驼牌香烟,翁信良的确很震惊。胡小蝶把目光移向远处,静静地抽她的烟。

    “那个女人也是抽骆驼牌的。”沈鱼对翁信良说。

    沈鱼觉得这个抽骆驼牌的女人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她终于知道也有抽骆驼牌的女人。

    “小姐,这里是不准吸烟的。”一名护士跟胡小蝶说。

    “对不起。”胡小蝶把香烟挤熄在一个她自己随身携带的烟灰碟里。

    翁信良斜眼看着胡小蝶,他害怕她会忽然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不会这样做。她不是去了外地吗?为什么会在急症室里出现?她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不像病得厉害。她越来越神秘,已经不是以前的她。

    护士叫胡小蝶的名字,她进去急症室。

    翁信良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刚才竟然有点儿害怕,他不懂得处理这个场面。

    女人原来比男人镇定。

    护士叫沈鱼的名字,翁信良陪她进入另一间诊症室。现在,胡小蝶跟沈鱼分别在两间房里,翁信良比较放心。胡小蝶会在外面等他吗?

    翁信良陪沈鱼到配葯处取葯,胡小蝶不见了,她刚才坐的位置,给另一个女人占据着。

    “我想去洗手间。”沈鱼说。

    “我在这里等你。”

    沈鱼进入洗手间,医院的洗手间一片苍白,有一股强烈的消毒葯水味道,刚才那个抽骆驼牌香烟的女子站在洗手盆前面抽咽,沈鱼下意识抬头看看她,她向沈鱼报以微笑。沈鱼走进厕格里,她想,这个女人的烟瘾真厉害。她并不知道,这个抽烟的女人正是翁信良曾经爱过的女人。

    胡小蝶终于看到翁信良现在爱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像比她年轻,今天晚上因为患病,所以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发比较枯黄干燥。翁信良说,她是海豚训练员。时常泡在水里,也许因此头发变成这个颜色。她的身型很好看,也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她自己就比不上她了,但论到容貌,还是自己胜一筹。翁信良从前跟她说,女人的身段不重要,样貌最重要,现在竟然改变了品味,这个男人是不是老了?

    沈鱼从厕格出来,这个穿黑衣的女人仍然在抽她的香烟。她在镜子里偷看这个抽烟的女人,她的容貌很细致,有点像缇缇,的确有点像缇缇。

    翁信良在大堂寻找胡小蝶的踪迹,他想跟她说几句话,没什么的,只是几句关心的说话。

    “你找什么?”沈鱼叫他。

    “没什么,走吧。”

    胡小蝶看着境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竟然流下眼泪,虽然她仍然很漂亮,可是已经老了,受不起跌宕的爱情,她要回到翁信良身边,她要把他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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