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下午,我随一位记者友人下乡采访。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本县的灾情和灾情上的人们。
一路车子飞驰,穿行几个乡镇。一路可见山体滑坡、房屋倾毁、良田失色,疮痍满目、满目疮痍。凝重而沉默的灰色阴郁地讲述着刚刚退逝的洪水的暴虐。我知道,即使面临这厚积延绵的悲情,诗人照样可以咏出激情和无端的生气,但我的心情却一路黯淡。
进入一个叫下坑的村子,察看了灾情,探望了几户灾民。农民兄弟一如从前般淳朴、胆怯和笨拙,受灾严重的灾民不想顾及援助工作人员的安全劝告,仍为他们已经被毁或可能被毁的财产而焦虑。他们尽染风霜的面庞上凝固着一种平静的迷惘和伤感,照映着我一如从前般无力和无聊的同情。
我接触的几户灾民真切地感谢着政府及时的援助与关心,据说援助救灾工作也很积极到位、效率良好。甚至无意中,我还撞见福建省委书记卢展工先生亲临现场视察。灾后重建的图景和展望,有如电视新闻,光明又催人奋进。
然而在这光明及催人奋进中,我却体味到一丝哀意,这哀意不合时宜地来自于灾民对政府帮助的真诚感动。
对于别人的帮助,受援者心生感激,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我分明地看到,灾民的感激不是一种礼貌的回应,而是一种我们中国人都很熟悉的、对救世主的感恩与依赖。从辛苦热情工作的援助人员中,我也可以分明地看到,他们只是在恪尽职守,而不是在奉献兄弟般的关怀。
也许无论是灾民还是援助人员都没有想到,现代政府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保护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一个国家的公民受灾,如果政府没有救灾到位,灾民完全有权利指着政府的鼻子怒斥它的失职。如果政府救灾表现良好,只是政府履行了它应尽的责任而已,灾民完全可以不必言谢。
灾民的感谢不是礼貌,而是感恩,这让我不舒服。
我不自觉地联想到爱国主义问题。中国普通百姓、尤其是中国的农民爱国主义意识淡薄,很让中国知识分子们伤怀。但我不知道,中国的知识分子们是否明白,当普通百姓没有积极参与政治的主动性,没有意识到自我是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没有意识到自我与国家的血肉关联,国家只是一个抽象遥远、不可理解的怪物,所谓的爱国主义又从何谈起呢?
即便是在现实中国,对于广大普通中国人来说,爱国主义仅是一种情操而不是一种责任。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现存的悲哀。
中国的普通老百姓、尤其是中国的农民,他们都非常实际地生存,小日子的蒸蒸日上是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和终极目标。可倘若他们看不到与国家政权发生联系的切身利益,倘若他们在国家政权面前感觉到自己只不过是一群理应被压榨、被剥削、被可怜的臣民时,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们学会爱国主义呢?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只能希望越快越好:中国的灾民有一天能在省委书记面前,不畏权威、不卑不亢地指责政府救灾的过失。而省委书记在媒体面前,除了尴尬地微笑外,只能外加谦逊地解释。
那个时候,中国的普通百姓、尤其是中国的农民就学会书写大写的“人”字了。
那个时候,中国的爱国主义已不仅仅是一种情操,更是一种责任了。
2005。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