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白踏进公司就开始叫:
“阿灵,阿灵,出来见我。”
没有影子,会计小姐在一边说:
“灵之没有来。”灵之是阿灵的名字,林灵之。
天白皱眉,一言不发地冲进办公室。
今天有会要开,有两个客人待见,还有午餐例会阿灵不来,她还在生昨夜的气?真会选日子。
用自己人就有这毛病,小姐脾气一发,就天王老子也不理,说不上班就不上,难道还能炒鱿鱼?
他拿起电话,拔了灵之家的号码。
“小姐?小姐不是上班了吗?”女佣人说。
“没有来上班,我是表少。她到底去哪里了?”
“我去问问。”女佣人去了一阵回来。“没有人知道哦!可能去洗头。”
洗头、洗头。天白诅咒着放下电话,公司被人扔炸弹大概她也不理吧!洗头。
他又想到宿玉,或者她有办法。
找到宿玉,她正预备去开会。
“阿灵不上班?”宿玉笑。“我有什么法子呢?她的小姐脾气你比我更清楚。”
“今天她不出现,我公司要关门。”他说。
“去发型屋找她。”宿玉说了一个地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帮不上忙。”
“等一等下班后有空吗?”他问。
“其实每天下班你都见得到我,”她笑。“我们家就是两隔壁。”
“我来接你。”他再说。
“找到阿灵,忙完你的公事再说。”
“ok。”他听出她没有拒绝之意,大喜。
但是去找阿灵他眉心深蹙,什么时候阿灵才可改变她那难以捉摸、一触即发的脾气。
阿灵果然坐在发型屋里,优哉游哉的一边看时装杂志一边吹头发,对站在一边的天白不理不睬。
“阿灵我来接你。”天白低声下气。
她瞄他一眼,继续看杂志。
“你知道今天有多忙的啦!不要再发脾气,”他说:“我道歉,行了吧!”
“不忙你也不会来接我,我知道。”她冷笑。
她的脾气还真孩子气得很,虽然她已26岁。
“阿灵,10点钟有客人到”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的客人。”她不客气地说。“你快走,我不想见你。”
“阿灵,不要孩子气”
“我已经告诉大姨,我不做了。”灵之说。她口中的大姨是天白的母亲。
“这怎么行。我我道歉了,你还要我怎样?”
时间好在早,发型屋里没什么人。帮她吹头发的那男孩子也笑起来。
“你走吧!今天整天我都没空,节目已排好。”她说。
“其实昨夜”
“还提昨夜!”她火冒上来。”你故意在翡翠面前丢我脸,令我难堪。”
“天地良心其实我什么都没说。”
“走。你还敢否认,”她咬着唇。“有本事你去请翡翠当你的秘书。”
“她和可宜就去美国。”他叹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去美国?”灵之想一想,忘了自己的事。“我知道,英之浩的忌辰。”
天白脸色沉下来,坐在她旁边。
“她拒绝我同行。”他说。
灵之望着他半晌,自己的事日完全忘怀,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不是也要去美国签合同吗?不是一起?”她问。语气中已完全没有了怒意。
“她只跟可宜去。”
“喂”灵之咬着唇,犹豫半晌。“追了半天,你到底有没有希望?”
天白摊开双手,耸耸肩。
“我回公司,客人就到了。”他站起来。
“等一等”灵之回心转意得极快。“我吹好头发跟你一起回去。”
“你的节目呢?”他问。
“算了。”她笑起来。“谁叫你失意于翡翠?我这人最同情弱者。”
5分钟后,他们俩一起离开发型屋。
“翡翠告诉你此地的地址?”她问。
“不要提她,我今天有数不尽的工作要做。”他说。
她凝望他一阵,笑容竟然更好、更愉快了。
“是她刺激了你?或是激励了你?”她问。
“我能做什么?阿灵,只有你最了解我。”他说。
“了解?”她笑。“全世界我这秘书最难做,除了公私事之外,还要帮你追女朋友,这还不止,早上还得摸rningcall,中午还得陪吃饭,晚上你去夜总会,我还得去你家喂狗、浇花。间中还要受气捱骂,像昨夜”
“别提昨夜。其实我根本没”
“总之我是无妄之灾,”她不理会他,继续说:“秘书兼表妹,这里面还有闲话,多做点事哦说我想做贴身膏葯,韦天白,你有宝啊!”“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对,”他也笑。“我们俩自小一起长大,情如手足,除了你之外,谁还能帮我呢?人家说什么也别理了。”
“但是我委屈啊!”“为我受点委屈算什么呢?以后我不忘报答就是。”
“报答我什么?”她盯着他看。
“想要什么?”他顺口问。
“你”想说什么,话到喉咙,就吞下去,莫名其妙脸就红了。
“我怎样?说啊!”他说:“只要我韦天白做得到,上天下海,一句话。”
她不语。只用一种好特别的眼光对着他。
“对着我说话不经大脑,怎么在翡翠面前苦巴巴的,半点也潇洒不起来?”她问。
“我也不知道。”他苦笑。
“其实我真替你难受,”她摇头。“见了她就像矮了半个头似的,说起话采又闷又不精彩,完全不是原来的你。你真是紧张成那样啊!”###
“或者这叫一物治一物。”
“你又专治我?”灵之冲口而出。马上又后悔,但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
“我可没想过‘治’你,真话。阿灵,千万别这么想,”天白连忙分辩。”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妹,你说说,宝贝你都来不及。”
“宝贝我?”她不以为然。“你专在别人面前损我,尤其是当着翡翠。”
“昨夜真不是有心的,而且也没说什么。”
“翡翠是我同班同学,”她似乎想表达什么,又像极难启齿似的。“以前我跟她并不太好,因为你追她,我们才多了来往。在她面前你一定要特别尊重我。”
“完全不明白。”他叫。“在谁面前我都尊重你的。”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她的神情在此时看来竟真难测高深了。
“不同的。”她再说:”如果你不当她是小孩子,那么,也不能再当我是小孩子。”
他呆怔往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当她是小孩子吗?
“我只说你孩子气重。”他说。
“也不能说,”她脸上有奇异的红晕,很难懂。“我不想翡翠误解我。”
“好吧!无论如何答应你就是。”他也不想深究。灵之是表妹,又不是宿玉。
回到办公室,客人还没有到。
“天白,翡翠真那么吸引你?”灵之问。
他呆在那儿。灵之从昨天到今天一再地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什么中?”他忍不住反问。
“不怀疑,只是奇怪,”她坐在他对面。“你对感情要求高,但是翡翠能达到你的要求?”
天白变脸了,但不出声。
“你完全知道她和英之浩的事,对不对?”她问。
“他们只不过是青梅竹马。”他勉强说。
“是她的初恋。”
“是。但那时她小,或者她不懂感情。”他说。
“你在骗自己,”她望着他。“就算翡翠接受了你,也无法给你完整的感情。”
“不要这么说”他叫起来。
“这是事实,”灵之此刻又仿佛变得十分懂事。“我不想你以后后悔、痛苦。”
“不会不,不要提了,”他额头上冒起青筋。“我不介意她的往事。”
“这样就好。”她吸一口气站起来。
“阿灵,翡翠跟你提过我吗?”他问。
“没有。我和她不谈这些,我们只谈时装、珠宝、流行的一切。”她笑。
“一次也没有?”他不信。
“为什么要提?难道她还不清楚你?”她笑得古怪。“你们不是‘洛阳女儿对门居’吗?”
“我的意思是”
“你该知道翡翠并不是笨人,她知道我是你秘书又是表妹。告诉我不等于告诉你吗?”
天白叹一口气,坐下来。
灵之微笑着走出去又突然走回来。
“天白,其实以你的条件,可以去追一个香港小姐。”
“什么话?”他被逗得笑起来。“真无聊。”
“或是有人说:目前最流行的事是追有沧桑味的女人。”
“沧桑?翡翠是吗?”他叫。
“你不觉得她的确给人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我不觉得英之浩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他说。
“那是你不了解英之浩,”她说:“当年的他怎么说呢?真的,曾令翡翠燃烧。”
“太文艺了吧!燃烧。”他大笑。
“我不会解释,但我知道,因为我看见那时的他们,”灵之脸上出现一抹阳光。”他们是那样那样”
“想不出形容词就别说了。”他可是妒忌?
“不说就不说。”她转身走出去。“除非你能再令翡翠燃烧,否则你不会成功。”
燃烧,还是这两个字,但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该怎么做?
他困惑了。
宿玉和可宜已去了美国三天。昨天可宜有长途电话回来,告诉哲人她们已在纽约安顿好。英之浩的姐姐之曼在机场接她们,并为她们订好酒店,途中一切顺利。
哲人嘴里虽没说什么,心却好像已到了纽约,和可宜会合一起了。
堡作仍是如常,开会、开会、开会,像轰炸机一连串投下来的炸弹。他原是习惯了的,今天竟然被炸得头昏眼花。下班之后他马上回家。
太太阿美在陪孩子做功课,工人做晚餐的香味从厨房中溢出来,很诱人。
“吃什么?这么香。”他进门就问。
“孩子们想吃罗宋汤。”阿美微笑。她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今天这么早?”
“开了太多会,头痛。”
“先去躺一会儿,晚饭时我叫你。”她体贴地说。
“我看报纸。”哲人走进书房。
在电视台一做十几年,忙碌中他根本没想过可以小睡片刻之类的事,他不习惯。他宁愿工作到筋疲力尽之后才好好地休息一次。
书房是属于他的世界,平日连阿美都极少进来,除非要打扫时。阿美自己打扫书房,她担心工人不小心弄乱了哲人的东西。这方面她非常小心周到。
哲人坐下来,看见书台上全家福的照片。他、阿美和两个孩子。那是去年照的,照得很不错,每个人都在笑,笑得自然又愉快。他一直也这么认为,但是今夜着来就若有所憾。
可宜不在。
可宜不在此地,可宜也不在照片上,她不会出现在他的全家福照片上。但她是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一个人,重要得甚至超过他自己他极矛盾,可宜的事不可能就这么拖一辈子,他知道。
他绝对不愿失去可宜,他爱她,爱她那种全心全意、不顾一切的奉献。一个才从学校出来就跟着他的女孩子,除了爱,他还有道义、责任,还有需要。可宜现在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不能失去她。
他长长地透一口气,靠在安乐椅上。
如果阿美不是那么好、那么贤淑、那么柔顺,如果他自己能坏一点、能不顾一切一点,那事情倒也好办,他可以和可宜一走了之。只是这么多年了,他做不到,他不能伤害阿美这样的善良人。
他把全家福照片反过去,不想再面对她。因为他知道非常内疚地知道,他已完全不爱她。
爱情是残酷的,不爱就是不爱,没有道理可讲,也设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想起可宜,心中流过一抹柔情。
可宜远在美国,他竟真觉空虚,他不以为会这样,空虚?他有那么多工作,周围有那么多人,怎可脑普虚?事实上就是如此,他觉得处身四面无边之处,空茫茫的,什么都抓不到,完全不能踏实。
可宜。
实在他该陪可宜一起去的。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谁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形,他也不介意别人说什么。为什么不去呢?
难道他顾忌阿美的感受?
阿美的感受这些年来他真是不敢问、不敢提,他怕自己不敢面对。阿美是那么善良的人,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
可宜在美国做什么呢?陪宿玉去英之浩的坟前?或探朋友?逛街?他在这么远的东方,完全感觉不到,一点联系都没有。真的痛苦。
摊开报纸,怎么看得下去呢?那些新闻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挂着可宜、念着可宜。
忍无可忍地拿起电话,拔了美国的酒店号码,他甚至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差别。
是找到了可宜,他听见她睡眼惺松兼意外的声音。
“哲人?!发生了什么事?”她显得惊慌。
他十分内疚,现在美国正是清晨6点。
“没有事,没有,”他放柔了声音。“我忘了时差,我只想听听你的声言。”
“你在公司?”可宜的声音马上安定下来。
“在家,书房里。”他也奇异的平静了。“宿玉呢?我也吵醒了她?”
“她瞪我一眼之后又睡了,”她轻笑。“哲人,第一次发觉你还那么孩子气。”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很沉不往气。”
“你太忙了,同样的需要休息。”
“那明天我来,好不好?”他马上就兴致勃勃了。“你在纽约等我。”
“不要冲动。”她停了一下。“阿美呢?”
“她在外面陪孩子,”他在为自己找借口。“跟孩子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多想一次。”她比较理智。“如果明天一早你还是想来,你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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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再想了,刚才困在书房不知多痛苦,才想到来,马上阳光普照。”
“好好地跟阿美说,明白吗?”
“明白。阿美不会有意见的。”他很有把握。
电话里有一阵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了?”他问。
“知道你要来,真话,我马上好开心,”她说:“只是我知道这不对。”
“不要研究对与错的问题,”他说:“做得对,大家却不开心有什么用?”
“错总是错。”
“就让它一直错下去吧!只要我们快乐。”
可宜忍了一阵,还是说:
“总有人不快乐。”
“不要再泼冷水,求求你,”他痛苦地说。“我现在只知道要见你,否则我什么事都不能做。”
“我等你。或者我到机场接你。”她温顺地说。
“我自己到酒店,你们不用接。”他情绪高涨。“明天赶搭最快最早的一班飞机。”
“那么后天见。”
“可宜我这么渴望见你,你可曾挂着我?”
“见面才告诉你。”她先收线。
放下电话,他大大地松一口气,整个人像充足了电,马上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了。
房门轻响,阿美轻悄地走进来。
“现在可以吃晚饭吗?”她问。她自然看见了他的改变,可是她不问。只要丈夫对她好,什么事她都可以不问。
“随时可以。”他看看表。“我在书房1小时了。”
“我让弟弟妹妹先吃,”阿美说:“小孩子吃饭烦,我怕你被打搅。现在他们都已回房了。”
“其实不必,”他又有内疚,不强烈,一闪即逝。“跟孩子们热闹些也好。”
“你刚才说头昏。”她极体贴。
“没事了阿美,”哲人清一清喉咙。“明天我要出门,大概一星期左右。”
“好。等会儿我替你预备行李。”
“厚一点的衣服,我去美国。”他说。
“知道了。”她还是笑得那么好。“快去吃饭,菜冷了没有益处。”
哲人默默到饭厅,独自坐下。
“你呢?你怎么不吃?”
“跟孩子一起吃了,”阿美笑。“我陪着你喝碗汤。”
哲人并不欣赏阿美这一套“日本式”的女人作风,然而她从小就是这样,叫她改也改不了,只好由她。
“阿仔的数学进步没有?”没有话说,只好讲孩子。
“很好,进步很多,”阿美脸上有了神采。“老师也这么赞他。而且作文也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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