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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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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台之后,良久,良久,还不见有人上去打头阵,台下的人们,都为姑娘昨天打败了那赤面山君张骏之势所慑,多不敢轻易尝试之故。

    众人正窃窃私语,议论纷纭间,忽听得一声清叱,旋见人群中,窜出一个面如焦炭的黑小子来。

    看他年龄不大,最多不过二十,面孔生得虽然黝黑,但一身衣冠,却异常鲜明,只见他,头戴一顶蓝缎洒花六瓣壮士帽,身穿一袭白缎洒花裘袍,来至擂台边,跃身而上。这时,众人又看清他,足下登的一双青缎白云子剑靴。

    黑小子一上台,就冲着姑娘抱拳说道:“姑娘,在下裘桂仙打擂来啦。”

    姑娘一听,口音好熟,再仔细一看,不认识来人,芳心顿感困惑,十分纳闷。

    那黑小子说道:“姑娘,我们怎么啦?”

    姑娘一听这黑小子说话,满口“我们,我们的”心中觉得很惹厌,心想:“先打发了他再说。”

    遂嗔声说道:“好,你就出手吧!”

    黑小子忙脱下白缎洒花裘袍,向台柱边一扔,露出一身白色箭袖,拱手说道:“姑娘,你先请!”

    姑娘也就毫不客气地拧身欺步,出手进招,使出她一身真才实学,拳脚并用,直向那黑小子,一路快攻快打。

    黑小子当下,暗忖:“这位姑娘我可不敢真打她,因她是施家哥哥的妹子,要客气点。我只和她磨着,等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推她跌一跤,就成啦。”

    他随即展开身形,在姑娘那阵迅速绝伦,凌厉无匹的腿风拳影中,左腾右挪,有进有退,来回闪避,满台飞跃,始终未还手进招。

    那姑娘使尽了云台山独具一格的八八六十四手“天星”拳法,也无法挨着对方一点衣角,心头不禁兀自生气,益发加劲急攻,运力快打。

    四下观众,只见台上两人打得由缓而急,愈来愈快,最后,竟旋起一蓬白影,不停地闪动。

    哪里还能分得出这一男一女的形貌,是以,不约而同地顿时响起暴雷也似的一阵鼓掌声和喝彩。

    坐在后台里的施中岳、慈荫大师,听得不禁一愕。

    忙立身角门,探头一看,见这位与姑娘交手的黑面少年好快的身法,奇怪,怎一味的闪避,不还手进招呢?

    这时,姑娘已将那黑小子,逼向右首台角,背后已再无退路。

    那黑小子正打算退出台口,空中拧身,向右再上之际,不料姑娘急如奔马般,一招“分花拂柳”平掌骤进,直向他“云门”穴上削来。

    他心念未已,来势凌厉,无意间,不觉本能的扬起左掌,向上一格。

    姑娘当下,就立即一眼赫然看出,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血玉戒子来,心中不禁大惊。

    这时,她方寸大乱,已无心再打,忙双脚一顿,使了个“黄莺穿梭”式,窜向角门,进入后台。

    突与正站在门口的慈荫大师撞个满怀,又吓得她一大跳。

    那慈荫大师,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挫身向后一带,忙说道:“孩子,怎么啦?”

    姑娘偎在大师怀中,哭道:“师父,我打败了。”

    说罢,兀自抽搐个不停。

    大师心想:“那孩子的武功,虽不知怎样,但从他那身绝顶的轻功上看来,决错不了,招得这样一个女婿,也可以嘛,唉!只是脸皮太黑了些。”

    大师至此,也不禁连连叹息。

    姑娘哭了一会,才由师父怀中,抬头说道:“爹爹!你出去向那黑汉子讲,约他三天后,到我家里来谈谈,我要先回去了。”

    随即款步下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施中岳见女儿已自承落败,做父亲的也没办法,只得步出前台,宣布收擂。

    黑小子自与姑娘斗了一阵,未还一手,后来,出手一招“分花拂柳”也不过只是招架而已,并没打她呀?怎半途而废竟舍人而去呢!想了半响,想不通,只站在台角发愕。

    忽瞥见施中岳,又步上前台。

    黑小子忙拱手问道:“老伯!姑娘呢,怎么不打啦?”

    施中岳笑道:“小友!小女已经落败,老夫想请你于三天后,到舍间晤谈,不知尊意如何?”

    黑小子也拱手说道:“晚辈定当如期造访,面聆教益。”

    施中岳步至台口,朗声向众人宣布这场擂至此结束然后,对台下一拱手,返身入内。

    黑小子也就拾起他的裘袍,站立台口,将身形拔起两三丈,向空中斜刺里一跃,飘身落在茶棚口前,说道:“哥哥,我们走吧!”

    这时,人群中,就有人说道:“这小子,好俊的轻功,竟会飞呀?”

    也有人叹道:“真可惜,俊美的姑娘,怎会招得这样个黑女婿。”

    宇文杰也没理会众人,领着裘悻仙忙离开施家堡,转回客栈。

    次日一早,宇文杰仍穿上那身他素常喜爱的黑绸箭衣,外罩黑色裘袍,将鸣哥哥那柄金玉镶嵌的宝剑,擦拭了一番,写了一个侍侄宇文杰的红帖儿,揣在怀中,又将带来的那些礼物,整理了一下。

    就对裘桂仙说道:“哥哥,我先上施家堡,见那鸣哥哥去,你在客栈里,等我一会吧!”

    裘桂仙说道:“你忙什么呢?那施家老伯,不是要你三天以后再去吗?”

    宇文杰说道:“我和鸣哥哥分袂已半年啦,以前曾告诉过他,我一到扬州,就去会他的,不料因冒名打擂,已耽搁三天了,如再去迟了,恐他会骂我的。”

    他唤来伙计,将礼物挑着,自己挟了那柄宝剑,奔向施家堡而来。

    两人来到施家堡,步过护河木桥,正待进入堡门,抬头一看,堡门口却有两个身穿劲装,肩插单刀的壮汉把守着。

    因为前三天,是打擂之故,为便利一般观众起见,四乡远近的人,都可任意出入,没人阻问。

    今天把守堡门的两个壮汉,一见来人挟着一只宝剑,后随一人挑着一担礼物,步过桥来。

    内一壮汉忙双臂一张向前一挡,道:“公子爷,要会谁?”

    宇文杰拱手说道:“我是来拜会‘出水云龙’施中岳施老爷子的。”

    壮汉问道:“有名帖否?”

    宇文杰由怀中掏出名刺,向壮汉一递,那壮汉接过名刺一看,见上面所写的姓名,好像曾经有人说过似的,忙说道:“好,公子爷请随我来。”

    两人随那壮汉进入土堡,循着大道来到广场,又偏右行去,遥见东场口处,耸立一方巍峨高大的隐壁。

    转过隐壁,即现出一座粉墙大门,大门两旁蹲着一对巨型石狮,朱门铜环气派庄严。

    壮汉持着名刺,步上墀阶,门内立即闪出个十六七岁的小厮,问道:“大叔!有什么事?”

    壮汉旋将名刺向那小厮一递,说道:“有位姓宇文的公子爷,要会员外,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宇文杰上前向那小厮,说道:“大哥,这柄宝剑和这挑礼物,也请你和那名刺一并送进去。”

    那小厮接过宝剑一看,暗忖:“噫!这剑是我家姑娘的东西嘛?”

    忙回头又向宇文杰上下打量了一眼,遂说道:“那就请你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替你通报去。”

    小厮拿着宝剑,名刺,挑着那担礼物,径自入内。

    宇文杰随手抓了一把散碎银子,赏那伙计,命随壮汉出堡,先回客栈。

    不一会,只见那小厮已折回大门,说道:“公子爷,我们员外有请。”

    宇文杰略将衣冠一整,随着步进朝门,过天井,上墀阶,经大厅,转屏门,来至中门,那小厮低语,说道:“那站在内厅阶前的,就是我们员外。”

    说罢,返身自去。

    宇文杰抬头向门内一看,见阶前站着一位五绺长髯,华服朱履,神情安祥,满面含笑的高胖老者。

    他昨天在擂台上,是会过了的,今天一望而知,就是鸣哥哥的爹爹出水云龙施中岳了。

    他当下跨进中门,进天井,急步向前冲着施中岳,口称:“伯父在上,小侄宇文杰叩礼!”

    说罢,一躬到地,随又推金山,倒玉柱屏涸阶前。

    那施中岳真还料不到这孩子,竟行此大礼,忙俯身伸手,一把拦着,说道:“宝侄少礼,我们说到就是!”宇文杰礼毕起身,随着施中岳步进厅来,就厅旁落座,施中岳对面相陪。

    随有丫环上前,捧茶敬客。

    施中岳暗自打量,忖道:“好一个人品,可惜,年龄幼稚些,不然,真是玉儿的一个佳婿。”

    遂问道:“贤侄,你是几时到的扬州?”

    宇文杰忙恭身说道:“小侄到了两天啦。”

    “你这两天,住在什么地方呢?”

    宇文杰说道:“住在城内蓬莱客栈。”

    “伯父!我那鸣珂哥哥呢?”

    施中岳笑道:“好,请你坐坐吧,我进去看看,那孩子是怎么啦。”

    宇文杰呆坐厅中,良久,良久,才见那施中岳步出屏门,向他招手说道:“贤侄,请随我来!”

    他随着施中岳身后,转入屏门,又进了第三进中门,沿着门内走廊,进入左侧圆门,一看是个小小天井。

    四周尽是走廊,天井中布满了各种花草,两人踏着砌石小径,穿过天井,迎面却是座一人多高的石骨屏风。

    刚一转过石骨屏风,就听得有人,由屋里迎将出来,笑声说道:“杰弟弟!你今天才来啊?”

    宇文杰抬头一看,果是那施鸣珂来了。

    只见她,头戴一顶玄色文生巾,身穿一袭蓝缎裘袍,足踏朱履,英风飒飒,神采犹昔,正由门内闪出迎过走廊。

    “鸣哥哥,你好!”语音未落,他忙一步抢上走廊,双臂一扬,搭着他的双肩,将头向她胸前一贴,半响,俯首不语。

    施中岳见状,忙说道:“你们就在这儿谈谈吧!”

    说罢,返身径去。

    姑娘挽起他的左臂,一眼就瞥见他手上的那枚血玉戒子,心中明白,且不道破,遂携手进屋,在厅旁并肩坐下。

    宇文杰一看,这屋原是间小小客厅,窗明几净,陈设雅致,置身其间,令人有种舒适之感。

    随见有个丫环,自左首房中出来,捧着两盅香茗,向两人中间茶几上一摆,返身又进入房中去了。

    姑娘说道:“杰弟弟!这间屋子是我住的,宽大得很,左首是我的卧房,右首是书房,书房里面还有套间。以后,你就随着我,住在对面那书房套间里吧!”

    宇文杰应道:“好嘛!”

    这时,施中岳又踱进南院,宇文杰忙起身说道:“伯父,请坐。”

    施中岳颔首微笑,说道:“玉儿,你可领着贤侄,见你妈去哇!”

    “杰弟弟,走,同我见妈妈去,我们很多话,留着回头来再谈吧!”姑娘说着,拉起宇文杰向外就走,连爹爹也不管啦。

    施中岳只得跟着两人身后,一同出来。

    宇文杰随在她的身后,走出南院,步上第三进客厅,她来至左首房门口,掀起门帘,一面向内说道:“妈,我义弟宇文杰来啦!”

    一面拉着他,钻进房来。

    只见房中坐着一位一身花团锦簇,年约五旬,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这时,她已立起身来,正向他们招呼着。

    宇文杰在姑娘一手导演下,忙抢步向前,口称:“伯母!”就地拜倒。

    老夫人立即指着姑娘说道:“孩子,快将贤侄扶起吧,好啦,好啦,不要行此大礼啦!”

    姑娘问道:“弟弟呢?”

    老夫人说道:“他哪还在家里,早跑啦。”

    “妈!弟弟回来,叫他马上到我那里去一趟。”姑娘说罢,又领着宇文杰折回,俩人并肩坐在书房窗下闲谈。

    “杰弟弟!你昨天上台打擂时。”姑娘两靥绯红,低声说道:“为何不认我,又为何将脸上涂得那样黑黑的?”

    宇文杰很诧异地说道:“噫!我没见你呀?”

    “你到了扬州,怎不先来见我?”

    宇文杰道:“哦!因为时间来不及啦,我们是十四晚上才赶到,本想在次日就来会你,不料第二天,那与我同来的裘哥哥磨着我,要打罢擂之后再见你,是以,当天就没来成。”

    姑娘又埋怨他,说道:“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第二天的擂,就打不成啦,你看多危险?”

    宇文杰笑道:“我看见的嘛。”

    “暗里出手的,是你?”

    宇文杰说道:“当然是我啦。”

    “你这个东西,真坏!”

    姑娘指着他的额头一点,也就没说什么。

    宇文杰说道:“鸣哥哥!你那个妹妹呢?”

    姑娘笑道:“我哪有什么妹妹?”

    “噫!昨天打擂的那位姑娘,不是吗?”

    姑娘笑道:“你想见她,是吗?”

    “见不见,没要紧嘛,你怎骗我说,没有呢?”

    姑娘指着他的额头,又笑道:“有是有哇,只怪你这个傻子,没法认识呀!”

    “真的吗?我竟傻得连个大姑娘,都不识吗?”

    姑娘笑道:“好!我就让你来认识,认识吧!”

    她随即立起身形,轻舒玉腕,一把将头上的那顶玄色文生巾揭下,顿时,现出云环一堆,满头钗翠。

    宇文杰见状,不禁大惊,如遇蛇蝎,忙起身向前,抢步外出。

    姑娘随即闪至门口,横身一挡,笑道:“怎样?我说你没法认识吧!”

    宇文杰见她横身一挡,忙挫身后退,双手连摇,急声说道:“姑娘,恕我弄错了,我是会你鸣哥哥施鸣珂的,请你站开点,让我找鸣珂哥哥去!”

    “我就是你的鸣哥哥嘛,还向哪里去找哇?”

    宇文杰十分诧异,向她瞪了两眼,嗫声说道:“照你这样一说,你不是女扮男装,来冒充他吗?究竟鸣哥哥在哪里呢?”

    姑娘现在也有点着急,今天怎遇着这种愣人,恁样无法说清,遂指着他,嗔声说道:“你呀,我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你的鸣哥哥就是我。”

    “鸣哥哥是你,那么,好好的,又为什么扮成女人呢?”

    “唉呀!”姑娘急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把你这个大傻瓜,真没办法,你等一会吧,施鸣珂快来啦。”

    两人在书房中,正这样的争论着,忽听得老夫人进南院了。

    正由天井向这屋里行来,边走边说道:“是玉儿吗?你宇文杰弟弟,今天刚到嘛,为什么和他这样争吵呢?”

    两人抬头向房门外望去,只见老夫人,牵着一个不上十岁,眉清目秀的小厮已步进书房。

    两人忙招呼老人,在书案前靠椅坐下。

    那个小厮依在母亲怀里,向姑娘问道:“姊姊,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姑娘遂指着那小厮,向宇文杰笑道:“杰弟弟,他才是真正的施鸣珂哩。”

    老实透顶的宇文杰,至此心中更是困惑不解,他总以为在郾城邂逅的那位鸣哥哥,决不是她,也非那小厮。

    因为两人分袂时,她不是明明告诉自己,家里有个妹妹吗?怎么这位姑娘的形貌与鸣哥哥极其相似。

    但一母所生的兄妹,这又有什么可奇哩。

    老夫人落座后,笑问道:“玉儿,你们两人,到底为什么争论呀?”

    姑娘遂将刚才的情形,一一对母亲说了。

    老夫人乃笑对宇文杰说道:“贤侄,难怪你一时没法明白,完全是这丫头故弄玄虚,老身只有二女一子。大的就是她,名唤鸣玉,次女名叫鸣琦,年十四岁,现从师‘旱地云龙’金中明,正在英山金家寨学艺。这个是最小的,名叫鸣珂,才只十岁哩。”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因她喜穿男装,你与她上次在郾城相遇时,她遂用了弟弟的名字来瞒你,是么,她只会欺你是个老实人呀,孩子,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以后,应改口称姊姊啦。玉儿昨天一回来,就向我说,你已来打擂了,只因你的面貌有点不对,而你又不当面认她,遂拿不准是否是你。正预备在这两天内,她要探你的行踪哩。她爹爹回家,送走了她的师父慈荫大师之后,也曾告诉我说,今天打擂,来了你这么一个怪人,令他很纳闷。”

    姑娘当时,也没理会妈妈说些什么,只逗着弟弟鸣珂嘻笑,及至妈妈说毕之后,遂拉着鸣珂的小手,说道:“弟弟,这是杰哥哥,你上前见个礼儿,他的武功高得很,要他传点你吧!”

    施鸣珂那孩子乖巧得很,立即冲着宇文杰作个揖,满口里哥哥喊个不休,磨着要他传授武功。

    那施鸣珂正纠缠着宇文杰,不肯放手。

    老夫人即怒目嗔声,说道:“珂儿,不准胡闹,宇文家哥哥,今日刚来,再缓两天,他会传给你的。”

    老夫人走后,宇文杰就对姑娘说道:“玉姊姊,我还有事情要进城去,明天再来,好吗?”

    姑娘说道:“忙什么?我还有话问你哩!你回家以后的情形怎样呢,你不能告诉我一点吗?”

    宇文杰当下,不觉黯然,半响才叹息说道:“唉!十五年前,我父母就被人杀害了,可说,我一出世就是个孤儿,那仇家是谁,现在还没法知道,只有我妈生前的乳母柳婆婆,可能晓得一点影儿。她是湖南人,但又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我打算这里事情一了,就上湖南找那柳婆婆去,为爹娘报仇。”

    “唉!你还有恁多的委屈!”姑娘也随着叹息,说道:“杰弟弟,不用急,你要上湖南找那柳婆婆的话,可请我爹爹帮你去打听,他认识的人多得很,没关系,只要有名有姓,一定会找得着哩。”

    姑娘说道:“哦!我还要问你呢!你昨天上台打擂时,为什么要隐姓埋名,不露真相呢?”

    宇文杰笑道:“当时,我只怕被那鸣哥哥看见了,怪难为情的。”

    他边说边由怀中,掏出那个面罩,向姑娘手中一递,又说道:“这,我就戴上这个东西,就没人认识我了。”

    姑娘接过一看,原来是具极薄的人皮面罩,遂笑道:“看不出,你憨头憨脑,还有这些鬼心眼儿。”

    姑娘当下领着他,向这栋前后三进,左右两院的大住宅,四处看了一遍,又踱到后院里来。

    打开马棚禾栅一看,除自己的乌云赶月那匹黑马外,另有青马两匹,都食的骠肥体壮,色润毛滑,不料那匹黑马,一见宇文杰进来,就认出是它的故主,不禁仰首长嘶。

    姑娘笑道:“杰弟弟,它认识你哩,你快来和它亲亲吧!”

    宇文杰真个来至黑马身边,抱着它的头项,摇了几下,又在它的背上抚摸了一阵,才退出马棚。

    姑娘又打开马棚隔壁的房间,告诉他说:“这是马夫的寝室。”

    两人进去一看,只见房内木架上,摆着几副马鞍,内有一副,制作特别精致,质料更好。

    除了下面,是张白色的厚毡垫褥外,全部鞍座及缰绳皮带等,都是极厚的黑色牛皮,所有鞍镫鳞口,也是一色的上等白铜制成,擦得雪亮。

    姑娘笑指着那副马鞍,对宇文杰说道:“杰弟弟,这是我在金陵替你买的,你看那‘乌云赶月’,配上这副鞍镫多神气。”

    他也笑了,说道:“玉姊姊,你留着用吧。”

    她也不理会他,两人扣上房门,回到南院,姑娘却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寝室,掀起绣花门帘,先一步进房。

    他来至门口,略现踌躇,姑娘回首横着瞪了一眼,只吓得他心头一阵哆嗦,闷声不响地跟着进房。

    他进房一看,上沿是具雕花松木架床,床上悬的粉红纱帐,床上叠着两条锦缎棉被,被上摆着一对绣花枕头。

    房间左首,是一排上下两层的檀木橱柜,右首是一排柏木的矮柜,柜上除了一些梳妆用具,香脂花粉之类外,还摆有许多陈设和一对纱罩座灯。

    房下沿,是一排四张红木靠椅和两具茶几。

    这房里左首,还有一套间,门在下沿,已反扣着。

    宇文杰不知就里,推开套间房门,正待进去,姑娘向前一把拉住,说道:“那里,不要去嘛!”

    “看看,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向他附耳低声,说道:“里面摆的马桶,有什么看头。”

    一把将他按在椅上坐了。

    姑娘自与他在郾城邂逅起,动人联骑千里一路南行,对他早生情愫。分袂以来,一颗芳心,更已属意于他,认为将是自己的未来夫婿,终生伴侣,并曾向妈妈,微露此意,妈妈似已首肯。

    不料今天一早,施中岳自从亲自晤见宇文杰之后,立即暗中对妻女婉言解说,这宇文家孩子,武功既高,同时人品也好,的确是东床上选。只可惜,两下年龄太过于悬殊,决非佳偶。

    因为姑娘,不但要大他五六岁,且又高过他一个头,这怎能匹配呢?是以,硬劝她,息了这个念头。

    姑娘虽然十分钟情这个杰弟弟,但经老父这一解说,觉得也十分有理。

    是以,当她今天与他再度晤面时,已暗将未来的夫妻之爱,而移作现在的姊弟之爱了。

    那个稚气未脱,毫无心机,懵懵懂懂的宇文杰,又怎能知道,这位先兄后姊的佳人心事呢?

    姑娘当时就脱下了男装裘袍,重新换上了宫装,站在房中,更显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她打开橱柜,取出一个四方平折的小包,说道:“杰弟弟,你看,这是什么?”

    宇文杰接过手来,打开一看,却是件野蚕绵绸,加涂了亮油的雨衣,另外有顶同色质料的雨帽。

    他看得非常高兴,说道:“这件衣裳,有意思,带着出门,不怕遇雨。”

    姑娘笑道:“我也看着怪有意思的,是以买了两件,你我各一件,你带着出门方便些!”

    她又打开另一橱柜,取出一件,枣红缎面的狐腋裘袍,和一条丈二长月色的绸巾,说道:“杰弟弟,你来试着穿穿看,合身不,这是替你做的。”

    “姐姐,我有好几件裘袍哩,这件,我用不着嘛。”

    姑娘说道:“你又不听话了。”

    上前掀起他的玄色长袍下襟,一看,见缀的是灰鼠里子,遂问道:“恁冷的天气,怎好穿这灰鼠袍子呢?你没衣服啦?”

    宇文杰说道:“不是的,前两天是穿大毛的,因为来来去去,跑了几趟感觉热得很,我才换了这个。”

    “你脱下来吧,将这件狐裘,穿上试试看,如有大小,好改。”姑娘逼着他换。

    宇文杰当下将那件狐裘一穿,不短不长,不宽不紧,挺合身的,又将月白绸巾向腰间一扎。

    站立人前,更显得英拔秀挺,神采奕奕。

    姑娘看得,不禁双靥添涡,满心喜欢,遂又说道:“好了!真帅!不要脱了,现在就穿它吧!”

    宇文杰当晚辞别时,姑娘又硬逼着他,骑了那乌云赶月游城,回到客栈,将今天情形向裘桂仙说了。

    那裘桂仙对这件忽兄忽姊,亦弁亦钗的故事,也感觉颇有兴趣。

    宇文杰说道:“桂哥哥,那施家无论老少男女,尽是些练武的,根本没有一个读书子弟,我想明日约你到他家里,去玩一天,也好让他知道我有个读书的哥哥哩,怎样,去不去?”

    裘桂仙也不置可否地应道:“好嘛!”

    次日清晨,宇文杰约同裘桂仙,备了个名刺和一些礼物,两人来到施家堡拜谒施中岳。

    施中岳接待之下,见过裘桂仙,人品英俊,谈吐隽永,且知他是现任汉阳郡的爱子,更是今科新举的孝廉,今又赴京应试。

    小小年纪,竟如此专心功名,煞是难得,内心颇为喜爱。

    那老夫人和姑娘,听说宇文杰带来了一位外客,这时,均已来到屏风后面,偷偷地向外窥觑。

    在姑娘心目中看来,这两人,一文一武,品貌都好,而杰弟弟,却另有一团令人可爱的稚气和真诚,实非他人所能及。

    裘桂仙在施家吃罢午饭后,才催着宇文杰告辞进城,当晚,两人在灯前闲聊,裘桂仙说道:“杰弟弟,你和施家姑娘打擂的这场热闹,我已看罢,此地已无什留恋,我想明天就启程晋京。你在扬州多玩几天后,还是早点回家吧,免得我爹娘挂念!”

    宇文杰不由一怔,说道:“你明天就走,怎恁急呢?”

    裘桂仙笑道:“我不是急呀,一来我在这里根本没事,二来你们姊姊弟弟的那种亲密样式,反使我看得觉得不是味儿,是以,我想早些离开,让我好好地恢复一下心神上的宁静吧!”

    宇文杰笑道:“我净陪你在这儿多住几天,不去施家,行嘛,必要时,就是伴你晋京,也成!”

    裘桂仙不禁笑道:“唉!罢,罢,你那施家姊姊恁凶,我要是将你带晋京,她还能饶过我吗,我可犯不着来撩拨这个母夜叉。”

    宇文杰说道:“你一定要走时,将行期改为后天如何?让我去向施家讲一声,也好留在城里伴送你呀!”

    裘桂仙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我说如何,你还要伴我晋京哩,连这一天的时光,也不敢向那施家姊姊瞒一下。杰弟弟,你呀,我看将来,定是个怕老婆的汉子呀!”

    这几句打趣话,将那个不善词令,木讷寡言的宇文杰,说得真有点忸怩不安,双颊绯红,一时愕在那里,默默无语。

    这一下,可将那个调皮善辩的裘桂仙逗乐了,他一见宇文杰的这副神情,不禁又哈哈大笑,说道:“怎么样?我的话没错吧!”

    半晌,宇文杰才嗫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施家那里,我不去就是了!”

    两人当晚,忙着收拾行李,又修书一封,命长随一人,转回汉阳,去报平安。

    天刚破晓,宇文杰就唤哥哥起床,一同洗脸,召来伙计,结算房账,赏罢酒资,牵出黑马,将两人行囊驮了。

    一路出城,来至河下,由马上先将裘桂仙的行李,搬运上船,两人在河岸立语良久,这才互道珍重,洒泪分袂。

    宇文杰立身马前,呆立当地,眼送哥哥那船转舵扬帆,循河北上。

    去得老远,老远之后,始仰天嘘了一口长气,无精打采地翻身上马绕城而行,径向施家堡扑来。

    他驰进土堡,在施家门前下马,自有那班小厮接过马匹连同行李,由外间绕道送进后院。

    他步进大门,来至二厅,只见施家众人,正围桌早餐,施中岳一眼瞥见是他,忙说道:“孩子,快来吃饭。”

    宇文杰含笑向前,说道:“我早吃过了。”他就将今早伴送裘家哥哥上船启程的情形,对众人说了一遍。

    姑娘忙问道:“你的行李呢?”

    “大概是小厮们送进后院了。”

    姑娘不信,忙起身转入屏风,果见有两个仆妇,掮着一口皮箱和一卷行囊,由后院送人。

    姑娘招呼仆妇安置妥行李,回到厅中,正听宇文杰在向出水云龙施中岳述说其个人的身世及遭遇。

    宇文杰又继续说道:“我在文殊下院,长到十岁的那一年,外祖父就接我去朝阳宫,又在那里住了五年,乃命我下山,初下山时好苦呀,一路上没日没夜,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自碰着玉姊姊之后,才有伴了,我当时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口里说不出,只晓得她人真好。”

    他这阵话,众人听的先是替他难过,到后来,又被他那稚里稚气的几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姑娘说道:“爹爹!你莫以为他傻里傻气憨头憨脑的呵,打起架使的招式,才古怪刁钻哩。”

    “唉!这也难怪,他小小年纪,就会有这么好的武功,原来是经过禅道两门兼修的成果。”

    施中岳又对宇文杰说道:“贤侄,看你手中,还没件合适的兵刃,我慢慢地留心替你找一件吧。”

    宇文杰说道:“伯父!我不要,带在身边罗罗嗦嗦的,蛮不方便,玉姊姊给我那柄长剑,总觉得没什么用,是以,这次带来还给她了。”

    姑娘说道:“那剑不好吗?”

    “唉呀呀!不要谈了。”

    宇文杰皱眉说道:“记得去年,刚到汉镇的时候,就有人笑我,土头土脑的不知偷得哪个姑娘家的东西,悬在身上混充英雄哩。”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这时,有个丫环来到厅前,恭声说道:“姑娘,这位宇文大爷的行李,怎样拾掇呢?”

    姑娘听了,也没言语,即起身径往南院而去。

    宇文杰也随后跟来。

    两人进得南院,见那行李皮箱还放在客厅里。

    她打开行李一看,所有被褥寝具都很整齐质料也好,芳心略宽,遂问道:“杰弟弟,这些都是自己做的吗?”

    宇文杰说道:“哪是我做的呀,是裘家伯父替我做的,两老真疼我,所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全和桂哥哥一样。”

    她又打开皮箱一看,里面有裘袍两件,一件是灰鼠,一件是自己亲手为他做的那件狐裘。

    其余,尽是单夹衣服,忙问道:“这件狐裘,你怎么不穿呢?”

    宇文杰笑道:“那件袍子好,只是颜色太红些,穿了总感觉有点别别扭扭,我还是喜爱玄色的。”

    姑娘听说,忙将那件衣服取出放在一旁,说道:“好,家里有材料,明天就与你换个黑湖绉的袍面吧!”

    姑娘说话,即向门外唤道:“金梅呢?”

    马上就有个十五六岁的俊丫环,由门外廊下跑进客厅,姑娘说道:“这宇文夫爷的行囊衣服,你和玉琴两人,把它拿到北院里晒一天,晚上可收进我房里放着,以后,宇文大爷房里,就由你侍候好了!”

    宇文杰说道:“玉姊姊,我晓得招呼自己的,房里不要她们来吧!”

    姑娘笑道:“你莫小瞧了这两个丫环呀,她俩的武功,可真不坏哩。”

    宇文杰也笑道:“有你这样的小姐,梅香还能差吗?”

    说得姑娘,不禁双靥添涡地笑了。

    那丫环金梅,听得姑娘如此吩咐,一面应着,一面又唤来一个与她年龄相仿一般美丽的丫环来,将被卷衣箱抱走了。

    姑娘眼见丫环走后,闪身穿过书房来到套间,见这房里已收拾的窗明几净床帐整洁,心头暗喜,遂笑道:“杰弟弟,我哪天能见你娶个弟媳,一同住在这间房里,那时我才真开心哩!”

    说罢,两人踱出书房,姑娘又进入自己寝室,听得她在内打柜翻箱了一阵,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包出来。

    复将放在桌上的那件狐裘一挟,说声:“走!”

    宇文杰只得跟在她的身后,一同来至老夫人的房中。

    “妈!杰弟弟不爱这件狐裘的缎面,嫌它太红太亮不愿穿,我想,与他换这个黑湖绉的怎样?”

    说着,将手中小包,向老夫人手中一递。

    老夫人笑道:“好嘛,其实这也难怪,他们那些练武的,一向都是不爱穿红着绿的。”

    “妈,叫哪个做才能快些呢?”

    姑娘说道:“现在就做,做成了让他好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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