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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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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轻轻的叫了一声:“大哥!”

    古农急忙把手中的信交给菊人,走过去牵起帐子,俯下身问道:“妹妹,今天可好一点么?”

    浣姑娘枕上微微的把头一点,一息二气的问道:“爸爸有信来么?他他说的什么话,你把信念给我听。”

    古农道:“说的还是一些不相干的事,这会儿你刚好了一点,不要多费神了。”

    浣姑娘阖上眼皮摇摇头,伸着枯腊似的臂弯,说:“不,我要。”

    菊人听了,便过来坐上床沿笑道:“你刚吃了药,好好的再歇一会,等下我念给你听罢!”

    浣青皱眉毛,挣扎着高声说道:“你给我信,我不要你们念!”

    菊人知道她的脾气,便把信去塞在枕下,笑道:“信搁在这里,晚上再看好不好?”

    浣青点点头,便不作声。

    晚上,古农在喝酒中间,对菊人说浣青这两天气色很不好,早上看她说话声音哑得厉害,而且十分吃力,怕她是不久的人,边说边合着一泡清泪,菊人忍不住已是哭了。

    南枝低头看杯中的酒发呆。

    半晌古农又说道:“人是不中用了,我们得早点想个办法。”

    菊人拍着一下手道:“你说你有什么办法?难道把她赶出去!”

    古农被菊人这一顶,便不开口。大家又发了一会呆。

    忽然南枝叹口气说:“我真不该来杭州!”

    菊人道:“现在我倒有一个救急法子,只怕你不听话。”

    南枝发急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闹什么客套?只要你真的有法子,我是无所谓牺牲的了!”

    菊人道:“好汉子言重泰山,我的法子,便是要你亲口向她求婚,对症下药,这甚或且还有转机的希望!”

    南枝听了,回头看着古农。

    菊人道:“不相干,他早就明白你们的事了!”

    南枝脸上微微一红,低头不响。

    菊人道:“我的法子,似乎很委由你,其实是毫无损害的。不过只要你暂时唤她一哄,至于你以后要不要地,我们绝不加干涉。

    如果能够救了她一条生命,算你做了一件大功德,我查家一门子感你的恩惠。这个法子,万一无效,那是她命该如此,我们没有话说,尽你的心把她一堆骸骨领去,挂一个夫妻名等,偿她一片痴情,教她含笑九泉你能不能答应,只要你斩钉截铁一句话,我们不敢勉强!”

    说着,眼泪莹莹地看住南枝。

    古农接着说道:“弟弟,你答应我们的请求罢,她死了,你担个丈夫的名分;好了,你把她娶去,我们也知道你心眼中另有一个人,可是三妻两妾,也还是人间很平常的一桩事,你的家世,还怕养不活两个妻子?而且,浣妹妹对那个人原是十分要好的。争长夺嫡,我担保你不用顾虑。”

    古农说到这里,菊人站起来抢着道:“你答应了我们,我们帮助你进行那一个人。”

    南枝到这时候,不容他不答应。他红着脸道:“你们一定要我这样做,我敢不答应么?不过只怕未必有效。”

    菊人道:“这你可不要管,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罢了!”

    说完,心里已是宽松许多,坐下去便陪着南枝喝起酒来。

    本来南枝听了古农和菊人一篇话,嘴里虽然装做十分委曲,心里却也有一番思想,也许他真想一箭双雕。

    这一夜他直喝得大醉回来,因为喝多了一点酒,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是中午的时候,他瞪着两眼,躺在床上,正预备着一片话去向浣青求婚。

    忽然玉屏的声音隔着窗户喊道:“表少爷,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么?”

    南枝一骨碌跳下地,便去把门开开,笑道:“进来罢,我也正想起来呢!”

    玉屏走到门限边站住,倚着门笑道:“少奶奶教我请你来的,她已上浣姑娘屋里去了,她说要你快一点过去,说话别太大意,要温柔不要冒昧”

    南枝一边退到床沿上穿上袜子,一边笑道:“本来我就不懂说话,我更不懂什么温柔!”

    玉屏道:“别装傻啦,这些事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如果今天不成功,除非你无心成就。”说着不待南枝答应,又接着道:“我替你倒脸水去,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该可以不吃点心了。”说完,跳进屋里,捧着脸盆去了。

    南枝洗过脸,漱过口,喝下一碗茶,踌躇了一会,便上浣姑娘这边来。

    走过老太太窗下,里面是一片木鱼响声,探头望里面时,只见老太太愁眉泪眼的跪在蒲团上低声念佛,一个药罐子盖着一张红纸,供在佛前。

    南枝看了,心想老太太偌大年纪,因为浣青的病,天天请佛求神,忘记辛苦,如果真的浣青一病霍然,不知老人家要快乐到什么地步?

    一边想,一边放轻脚步转到后面来。

    梧桐庭院,满地绿荫,-字栏干,湘帘半卷,他悄悄地绕上回廊。

    便听得玉屏在屋里嚷道:“表少爷过来了,快请进啦!”

    接着竹帘一动,笑吟吟的一张脸露在一旁。

    南枝紧走两步,踏进屋里,只见浣姑娘盘着腿儿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叠枕头,身上穿着青绸子的夹衣。

    头上胡乱挽一个麻姑髻,眼皮不动的看着椅子上和她对面坐下的菊人,脸上虽然十分瘦削,却另有一番动人怜爱的神情。

    南枝走近床前,笑道:“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了”

    浣姑娘回波一看南枝,冷然露齿笑道:“谢谢你记挂着,凳子上请坐罢!”菊人凑趣笑道:“你们兄妹两天不见面,倒像生分起来了。”

    南枝笑道:“我听玉屏说,妹妹这几天不大欢喜见人,所以不敢过来惊扰她。可是不过来呢,心里总是时刻感到不安,今天是硬着头皮来找讨厌的!”

    玉屏站在一边笑道:“好说,表少爷,你并不是不懂说话呀!”

    南枝脸上一红,盯了玉屏一眼,退到窗前坐下。

    空气暂时沉寂,忽然,菊人站起来说道:“早上老太太说有点事和我商量,我去去就来的。”

    玉屏接着嚷道:“少奶奶这句话提醒了我,真该死,我也还有事没替老太太办呢。”嚷着一抹头先跑了,菊人便也跟了出去。

    屋里这就剩着浣青和南枝,一时都没有话说。

    浣姑娘似嗔非笑的一双眼直看南枝,弄得南枝脸上只是一阵阵发烧。

    半晌,南枝一壮胆,低声陪笑道:“妹妹,你恨我么?”

    浣青微微地摇一摇头,惨然笑道:“不,现在我不恨你,一切都是我自己”说到这里,眼眶一红便不再说下去。

    南枝离开座位,走近床沿哈腰说道:“妹妹,你可许我陪个不是,原谅我酒后的过失么?”

    浣青笑道:“你并没有什么过失,不必要我原谅,我原谅你又怎么样?反正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原是两不相干!”

    说着,干枯的眼里又挤出涓滴泪水来。

    南枝还没待说完便屈一膝跪下去,一手去握住她枯腊似的臂弯,央告道:“妹妹,我们是什么样的交情,你真不能够宽宥我了?”

    浣姑娘看着他,她不动亦不语,反而阖上眼皮不理。

    南枝又说道:“上天鉴察,我今日有句心坎里头的话,要求你允许我”

    浣姑娘眼皮一动,可又阖上了。

    南枝又说道:“妹妹,我我,我要求你下嫁”说着,把头去碰着浣青的小腿儿。

    浣姑娘口里微微吁了一口气,哑着声音说道:“南枝,迟了,迟了,以前我想,现在我不想。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好好干你的去罢!”

    说时,遍身忽然颤抖起来了。

    南枝忍不住两目抛珠,只手把浣青紧紧抱住,哭道:“妹妹,妹妹,你别伤心,石南枝可以不要性命,不能负了你。你万一真的不幸,我何惜千金市骨”

    听到这句话,浣青慢慢睁开眼睛,强着喉咙说道:“南枝,你放手,我没有这个福份。告诉你,人间一切事,只有姻缘勉强不得。

    今天我答应你,于你无补,徒增你以后的伤心。在我清白的身体,更何必要担上一个虚名

    千金市骨,可惜我不是马,你也无须多此一番权诈。人间天上,还我女儿身,南枝,你可不要再费心了啊!”说着,已是万分不能支持,仰着头喘得厉害。

    南枝满面泪痕,急忙退下地来,正想出去喊人,菊人和玉屏已是转了进来了。菊人走到床前,带着哭声说道:“你们兄妹说的话,我听得明白,难得南枝有这一片心,妹妹,你何苦这般固执妹妹,你答应了罢,你答应了,也好教老太太安心,我们欢喜呀!”

    玉屏拭着眼泪道:“小姐,你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你这样守定成见,不特对不住表少爷,你也何以对你自己?

    你不想你自己身世是多么样的可怜?你这一答应下来,便是你拨云见日的时候!小姐,一误百误,负己负人,负了表少爷一片深情,负了老太太数年教养,负了少奶奶一向期望,负了你自己终身,小姐你”玉屏诉到这里,忍不住泪如雨下,呜咽不能成声,招得菊人和南枝都低哭了起来。这一阵哭,直闹半个时辰,终于浣青挣扎着坐好,把大家看了一会,说道:“你们不用哭,听我说一句话”

    说着顿住,流下两行眼泪,大家围上前干望着她。

    半晌浣青才又说道:“我有我的思想,你们不必勉强我,不过,今天我算是看见了表哥的心,我很感激嫂嫂,你把表哥送回去罢,回来我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说完了,又阖上两眼。

    菊人看她这个样子,知道一时勉强不来,便陪着南枝出去。

    南枝到了屋里,躺在床上发楞,菊人倒宽慰他一篇话。

    一会儿玉屏也来了,见着菊人和南枝,拍手流泪说是大家空费心机说浣青已是横心等死

    这天午后,大家又都在浣姑娘屋里,浣姑娘请古农替她诊过脉象,笑着问道:“哥哥,你看我还有五十天寿命么?”

    古农道:“这两天好一点了,好好的加一分心调养,怕不快好么!”

    浣青笑道:“这个我也不想,我只求能够再活五十天,也就满足了。”

    古农道:“你别傻,无论怎样,五十天以内我保证不会有变卦的,心里放宽点,多把快乐的事情想想。像你年纪这样轻,平常又是饮食有度,不伤肠胃,在我看这病真有八成把握呢!”

    浣青笑道:“哥哥,别瞒我,我虽然年轻,痨瘵无医,我还明白的。不过,我也知道这种病不容易便死,既然还有五十天活命,那就好了。”

    说完,回头又对老太太道:“大妈,谢谢您抚养我这几年,涓埃未报,我真对不住您,现在不能再把我身后的事累您老人家,我决定要回家去了。”

    说到这里顿住,微微地喘着气。

    老太太却早是眼泪鼻涕滚了下来,连叫带哭的说道:“好孩子,别糊涂,病已到这个样子了,还还能够”

    菊人含着两泡眼泪,近前牵着浣青的手说道:“妹妹,你算做一次好事,救一救嫂子,赶快打消这个主意吧。

    你这一走,老太太一把年纪,如果伤心致病,教我一个人怎样好?这儿到京,山遥水远,你受得住舟车劳顿?

    谁敢保不会发生危险。再说这数年我们那一处错待了你,临时翻脸,带病回家,你到底为着什么?

    外面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母子因为你病重了,把你赶走。妹妹,无论怎样总要再留下一时的,你病好了,我亲身送你北上。”

    老太太道:“对呀!你到底为着什么事?你说我们母子应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围在床前说了许多好话,浣姑娘横定了心,咬紧一片榴牙,给你一千个不理。

    终于她说:“你们不用伤心,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当年我因为继母不容,蒙老太太把我收留抚养。

    现在我继母已经死了,你们也应该让我和我父亲见见面。我自己知道我的病是没有希望的了。

    你们也不是不明白,你们忍心教我父女就这样一见无缘再说,狐死首丘,做一个人总愿意死在家里的。

    你们不答应我回去,再过一时日越发没有走的可能,那是你们做了一番愆孽,我做鬼也要衔恨你们的。

    趁我这时候还有三分气力,派个人把我送走,我感谢你们的好处一定不答应,我就今天起水浆不入,任着你们去摆布好了”

    浣姑娘断断续续的把这一篇话说完,翻身朝着床后去了。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再看她这一个样子,心里一阵难受,忽然昏了过去。

    大家大吃一惊,忙乱着围住一阵救护。老太太醒回来,坐在地下放声大哭。菊人偷眼看浣青时,她却若无其事的冷静地躺着。

    菊人有点恨她太忍心了,起个狠心,便把老太太扶了出去。

    这一天大家心里都像有万千杆刀枪在扎着一般,眼睁睁地你望我,我望你想不出一个挽留浣青的法子。

    终于菊人劝着老太太道:“浣妹妹总是三叔叔的女儿,到底我们是留不住她的。今天您老人家昏过去的时候,她却是满不在乎,像她这样忍心,真教人心冷。她说的话又是那样抓住大题目,我们没有理由去驳她。

    看她那个样子,我们不答应地走,她真会绝粒丧生,我们又何苦以恩易怨而且古农说过她的病是没有多大希望的,她既是横心要走,索性让她走了了债。

    人生总有一个缘法,这也是缘尽了,应该要分离的老太太是最明白的人,可不要再为她伤心了,还是预备她动身的手续罢。”

    古农接着又把浣青的病症,细细地解释一番。

    老太太听了想了一会,叹口气说道:“想不到我心爱的人弄到这样结果。她的病难医,我也不是真的不明白,如果我真的不明白,也强着南枝和她订婚了,少奶奶说不可因为浣青害了南枝,这句话是打动了我的心。

    不过我总希望,天庇佑她能够起死回生,作成她一对子大好姻缘,那里知道地竟是这样硬心肠,一定要回去。现在教我这样伤心,我真追悔当初把她接来了。”说着又哭了起来。菊人劝了一会,再把浣青拒绝南枝求婚的话,添枝加叶的述了一遍。

    老太太听着十分诧异。问道:“你不是说过,她平时很有意思在南枝身上么?怎么又有一番做作呢?”

    菊人道:“她不是做作,那倒是真心拒绝的。她的意思,似乎不愿意把一病垂危的身子,累及南枝,就是这一番决定回家,也是因为南枝呢!”

    老太太拭着眼泪说道:“你愈说,我愈不明白了,难道南枝也要回家去么?”

    菊人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简单说一句,她以为她不走,南枝恋她的心便不死;她走了,南枝也就自由了。

    这时候不说南枝并没有动念北上,就是南枝要走的话,她也是不能答应的。如果南枝可以走,她就不用回去啦。这其中还有许多曲节,以后再慢慢告诉您老人家罢!”

    老太太发急道:“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你别闷杀我,有话快点说罢,到底其中还有什么样把戏?你不说个清楚,我不准你出去!”

    菊人道:“老太太一定要我说,我能够不说么。不过,我先问您老人家一句,南枝和浣妹妹,他们两个人,走是必定走一个的,您老人家心中是愿意留那一个?您得先告诉我知道啊?”

    菊人这一句话,倒把老太太难倒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凄然说道:“好孩子,你别教我难受,你想他们两个人都是我的宝贝,我是这么大的年纪了,我能够眼看他们那一个抛下我走的么?无论如何你得想个法子挽留住他们。你算积了一份阴德罢!”

    菊人挂着两行眼泪道:“妈妈,您爱惜他们兄妹,我也不是不爱惜他们,我有一分力,我能不尽一分心么?

    实话说,他们的事,老太太和我都是没有法子管,非得让他们走了一个不行,留得住浣妹妹,便留不住南枝。

    我的意思,浣妹妹既是下了决心,要留她的确是一件离事,而且她算不中用的人了,留着她也不过教我们以后加一倍伤心,还是让她走,留住南枝罢!”

    菊人望了老太太一眼,续道:“至于要问他们其中的细节,那大约是浣妹妹要替南枝牵合一段姻缘。

    因为她十分明白自己,是好不了的人,不如成全了南枝,这也就是她为人的好处吧!我想,她今天晚上一定有几句话要和老太太说的,那会儿老太太就会明白了。现在我还得到她那边去一趟,老大太拿定心想一想,有什么话等一会再商量。”菊人把这几句话说完,扭转身,飞快地出去了。

    晚上,浣青教玉屏把一家人都请来坐定,满脸堆着笑容,拿个大靠背靠在床上,把大家看了一会,眼眶儿便渐渐红了。

    但她还是笑,大家看她这一个样子,第一个老太太便有些忍不住。

    浣青忽然笑道:“人生去留,说来真有一定缘法,我对这地方大约是缘尽了,所以这样的一病缠身,现在我这一说回家,我就觉得我好了许多。既是走,马上走,尽今天一夜,劳动大嫂子和玉屏姊姊替我拾掇行装。明天一早便走路。银铃儿是老太太给我的,这孩子虽然笨,但我还舍不得抛下她,我决定把她带走。”

    说到此顿一顿,又说道:“以外请大嫂子派一个老妈子,一个大爷们送我上路。老太太爱惜我一辈子,我临走还要花消老人家几个钱,我说不到报答的话,我只有这一颗心感激,我死了,做一个灵鬼,保佑您老人家多福多”

    说着,两边眼泪便像断线的珍珠,扑落落往下直流。

    大家听了浣姑娘这悲恻动人的辞句,忍不住都拿起手帕擦泪。

    屋里顿时沉寂下来,剩着壁间没有灵性的时计,滴滴答答地响动着。

    半晌,浣青又叹口气,说道:“你们别说我忍心,实在我为己,为人,都是非走不可,表哥,你谅解我这一句话”

    南枝听了,握紧两个拳头,把牙一咬,站起来说道:“妹妹我对不起你,我懊悔了!有一件事我要求你答应,稍稍尽我一分心,你得允许我,我要送你到京去!”

    浣青笑道:“不!我不稀罕你尽这一份心。你说,你对不起我,其实你有什么对我不起,你的心我十分明白。

    这里没有外人,我说一句不识羞的话,我是始终但我没有这大的福气。人要自知,也要知人,我是知己知彼的,何苦以朝露之身累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太太,表哥是您嫡亲的惟一的侄儿,您忍心教他娶一个病鬼的媳妇么?

    他家里没有什么亲属了,您就把他长留这里罢。华姑娘,她是一个副将的女儿,她父亲因为一些小事,清廷听了谗言,把他充军乌鲁木齐死了,所以她母女流落来到杭州,并不是什么不正当人家。

    这一个贤慧贞淑的姑娘,而且又是将门之后,和表哥真是一对天作之合。今天趁我没有走,我要做一个媒人,您老人家总要允许我的。表哥,你也不许反对,你坐下去,看我干这桩痛快的事情。”

    说着,不由分说,便把玉屏喊到面前;笑道:“你打一个灯笼,喊个老妈子送你到华家,请她们母女过来。

    就说我明天要回家去,请她们来叙别。好姊姊,你再替我做这一回事,以后你就愿意为我效劳,我再没有福泽承受了啊!”说完,又不住的一叠声催。玉屏含着一泡清泪,看住菊人发呆。

    菊人慨然站起身来,对老太太说道:“难得妹妹有这一片心,在我看来这的确是一番好事,老太太就由着她办去罢!”

    老太太拭着泪没有答应,南枝急忙说道:“这事我不同意,一定要这样办,我要先一步告退。”

    南枝没有说完话,浣青忽然长笑一声,指住南枝大声说道:“石南枝,明人不做暗事,有我这一个人出头替你成就好事,冠冕堂皇,不强于背人私约么?掩饰弥缝,不值明眼人一道,你你太卑劣了啊!”说着,回头沉下脸色来,看住玉屏道:“姊姊,你到底去不去?”

    菊人道:“玉屏,你别扭着她,你就走一回罢!”

    玉屏听了,不敢违拗,低下头出去了。

    浣青阖上了眼皮歇了一会,忽然又笑道:“嫂嫂,你说,华姑娘来不来?”

    菊人道:“这个我可不敢保,若是她猜得到你要做这一个媒人,也许不会来的!”

    浣青笑道:“不,我想,她是必来的啊!”口中说着,两个眼睛却直瞅着南枝。弄得一个力雄万夫的石二爷,走不是,不走又不是,看住地下不敢抬头。

    不一会华盛畹姑娘果然来了,身上穿一套青绸子的单衣,手中拿一个小小的包裹,蛾眉淡扫,云髻高盘,灯光下分外美得可人。

    她迅速地把屋里人看了一眼,笑吟吟向老太太面前请了安,回头向菊人叫一声嫂嫂,伸手一拦大家归坐。

    她款款地走到床沿上坐下,握住浣青的一双手,说道:“妹妹病没有大好,怎么突然要回家去呢?”

    浣姑娘口里不说话,睁着一对明眸看看她,又看看南枝,忽然流下两行眼泪,叫一声:“姊姊,你好”人便晕过去了。

    屋里一阵大乱,华姑娘抱住她唤了几声,浣姑娘回过气来,兀自喘息不住。华姑娘泣道:“妹妹,有什么事教你这样伤心,你得教我知道,也许我能够帮你一些忙。你不要忒小心眼儿,凡事要向宽大处着想。”

    菊人道:“妹妹,你有话说呀,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浣姑娘听了,脸色变得青白可怕,睁大两个圆眼,看住菊人,挣着喉咙说道:“人家不明的我的心,你何苦附和着作践我?反正我是没有人知道的,何必要我再费这一分心。算了罢,我一切不管了!”

    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阵哭,直闹得声嘶力竭,奄奄一息。

    华姑娘十分替浣青可怜,站起来悄悄一拉菊人的袖口,两个人离开屋里,来到外头。

    华姑娘问道:“嫂嫂,浣妹妹到底有什么事伤心?你不妨对我说个清楚!”

    菊人含着一泡眼泪道:“妹妹,你是绝顶聪明的人,你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地方?她完全因为南枝一个人呀!”

    华姑娘变色不语。半晌,忽然一握菊人的手,慷慨地说道:“嫂嫂,华盛畹虽然是个女流,还知道不夺人之爱,告诉你,南枝他已和我定了婚约了,但是我尽可以引身退出圈外,请你留住浣妹妹好好养病,我我要奉母他去了。刚才我带来一个小包裹,那里头是上等吉林参,留着给浣妹妹,请她收下配药,倒是难得的。”说着,一抬腿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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