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尚有一名鹅黄衣衫的小丫鬟,见着他,脸微微一红,又掩袖细细笑了。
“公子起得这么早,是来买七里铺的桃花糕的吗?这个点儿开门的只有这家了呀。”
少女发髻桃花,笑起来却是胜过花儿千万分的娇艳,也许是稀少与陌生男子讲话,也许是这位公子太过气质卓越,她的面色晕着暖暖绯红。
他身子滞住了。
我站在他们身后怔怔望着他们,停下脚步。
隔着他的肩膀,这一世昭锦公主正对苍音露出羞涩笑容。
美人如画,君子如玉,郎情妾意,这大抵是这年轻的君王第一段流传下来的佳话。十年只是幻象只是确保他们此时一见倾心的铺垫,命格早已书下这一刻他们的初次相遇。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才是他真正应娶的妻子,无论是人间君主还是天宫帝王,她都是他的妻子。
我闭上眼,身子晃了晃,胸口窒着缓不过来,罢了,真的罢了,这才是对的,直了身子转身离开。
少女与公子的美好江南景象在我身后晃动,一点点模糊了。
***
我没有先回府邸,直接去了奈何桥,在三途河的忘川水岸前抱着腿儿坐了一阵,身上不符身份的衣裙使酆都里的鬼儿们眼睛都直了,我扫了他们一眼,捏了个决把裙子刷成黑色,他们又悻悻各干各的了。
猩红河水寂静,坐着坐着我就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溢出来了。小哭了一阵,着实丢脸,我真没这么瞧不起自己过,简直和红尘中挣扎的痴男怨女没什么区别,七百年白过了,哭完擦擦脸,发簪手镯耳环什么的一把扯下丢进河里,站起来去无常那边领差事。
回到原本日子里做了一阵子勾魂,一次回来后太白星君那边有了消息。
太白星君的幻影透过铜镜映了过来。
“天上事忙,支不开身。”孩童吐出话语。
“星君客气了。”
我捧着桃花藕糕一口口塞进嘴巴,想起某个家伙,都十九岁了大男人了,还傻了吧唧的拿十万两白银的一株黑牡丹碾碎做了饼给我吃。我做了了七百年阴差天天跑阳世还真没见过黑牡丹。
想到这里,嘴角下意识勾出了嘲讽的弧度。
镜子里沉默一阵,他又慢慢道:“你做的很好,他娶了昭锦公主殿下为后。”
“甭客气,记得到时候给我投胎就行,我还真没想到自己还可以转世的。”我又塞了一口桃花藕糕,铜镜里白发男童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牡丹姑娘。”
“嗯?”
“你可曾恨过?”
“恨?”我眯眼想了想,笑了一声,“恨有什么用,能弄死他么?”
他不再言其他,铜镜中的镜像慢慢模糊如烟儿般弥散。我扫了一眼镜子伸手将反扣在台子上了。
***
遇见苍音这事儿要从我十五岁说起。
生前我无父无母,青楼的姑娘把我捡了做丫鬟,做到十五岁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是楼里的头牌了,纨绔子弟撒千金只为买她一笑,对付他们我游刃有余,小姐很放心。
那时正值春日,楼外那两株桃花开得正好落英缤纷,风儿细细一吹粉红的花瓣便牵连着落进楼里了,他来的时候便是踏着那走廊间软红地毯上重叠的花瓣来到我身边,如同踏了一地烟粉雪花。
我守在小姐门前抱着扫帚打盹,醒来的时候擦擦口水,迷迷糊糊看见了眼前的男人。
他很高,一身暗花滚细金边的白衣,这年头为了讨小姐开心我见过穿白衣的骚包多了,真没见过谁穿白衣这般好看的,俊逸如清风,漆黑的眸发像是浸在醇厚的墨里一般泛出了玉一般的光泽。
我那时一见他便想到一句书里的话,谦谦公子,君子如玉。
那气质,和着花瓣香气和身后微漠的天光,啧啧。
他低头望着我,无视掉我下巴上的口水印子,温文地问道:“小姑娘,你家小姐在么?”
我站直了,眨眨眼睛,男人长得再好看也是来勾引女人的,随即斜他一眼,“想找小姐呀?晚上来吧,不过今儿晚是有王爷包了的。”望望窗外,“呦,公子您来的真早,这不是还没开门呢,妈妈就让你进来了?”想必是个有钱的主儿吧。
“让我见见你家小姐好么?”他对我露出一个浅浅微笑,我仿佛看见了一园烂漫桃花同时怒放。
我捏着下巴想了想,“你叫什么名字?”
他定定看着我,然后说:“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