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滨不可轻举妄动,但再往深处想,曹滨绝不是一个为了兄弟性命而愿意抛弃大义之人,甚至,为了他心中的大义,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敢于牺牲。因而,若是以罗猎最终终极要挟筹码的话,恐怕连将货物装上轮船的目标都难以达到。
那么,就必须得找到曹滨更大的软肋!
面前的罗猎很显然是个聪明人,又在安良堂中以接班人的身份厮混了八个多月,对曹滨对董彪理应是无比熟悉,他能理解并掌握了曹滨的最大软肋,应该属于情理之中。
“那要怎样你才肯说出你的条件?”耿汉不自觉地做出了妥协,后退了一步。
就像是徒手搏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搏击技巧都是徒劳,而在谈判中,比拼的核心则是心态,心态上输给了对手,那么任由谈判技巧多么精妙,也难逃被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的下场。耿汉不自觉地做出了妥协,也就意味着他在心态上已经输给了罗猎,那么,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势必会被罗猎所主导。
而罗猎占据了主导地位后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呵呵一笑,说了一句令耿汉,包括身旁的刘进同时大跌眼镜的话来:“我饿了,我想先吃点东西,我这个人嘴很叼,不合口的饭菜宁愿饿死也不会动一筷子。”
船上是备有食物的,但对面的罗猎却已然把话说死了,不可口的饭菜他绝对不吃,拿出船上储备的食物来招待他必然是碰壁的结果。耿汉愣过之后,思忖了片刻,向船上弟兄喝令道:“船转舵,驶回港口。”
就在这艘船缓缓调转方向的时候,一名乞丐牵着一条猎狗出现在了那艘船长期停泊的码头附近。乞丐蓬头垢面,依然看不出是洋人还是华人,倒是那条狗,身上虽然脏不拉稀的,但举止之间却始终透露着只有纯种的德国牧羊犬才具备的高贵气质。
一人一犬在码头附近转悠了一圈,既没有讨到钱,也没有要到食物,那乞丐显得很失望,唉声叹气地牵着那条牧羊犬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码头。
再过了片刻,一个洋人模样的鱼贩子带了几名华人苦力挑着筐来到了码头,四处询问是否有渔船归来能让他们收购一些海产。巧的是,刚好有一艘渔船靠上了码头,那名鱼贩子立刻带着人围了上去,一番讨价还价后,那鱼贩子将渔船上的海产品全都包了圆。可能是价格上讨到了便宜,也可能是买到了不易买到的海产,那名鱼贩子在离开的时候,笑容很是灿烂。
渔港虽不大,可以泊船的码头也就那么三五个,但每天前来收货的鱼贩子可是不少,有熟悉的人们,也有陌生的面孔,像刚才那个洋人鱼贩子,实在是稀松平常。至于那名牵着狗的乞丐,更是不惹眼,除非是刮风下雨,否则一天下来,至少也能遇上七个八个的。
从第二个码头走上来,路口处开着一家中餐馆,说是饭馆,其实也就是一间平房当做厨房,再搭了两个竹棚摆放了四张桌台。这家馆子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掌勺的师傅却是厨艺精湛,不管是什么鱼还是别的什么海产,只要是交给了他,不多一会便可以摆弄出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来。这家馆子开了没多久,但掌勺师傅的精湛厨艺却已经传遍了当地,因而生意还算不错。奇怪的是,不管有多忙,馆子里却只有两人打理,一个做菜,另一个跑堂。
跑堂的是一个年轻后生,说着一口生硬的英语,中午食客较多,这后生忙里忙外忙了个不可开交,因而,当那名牵着狗的乞丐前来讨吃的时候,那后生没好气地赶走了乞丐,差一点就动了拳脚。待那鱼贩子到来之时,那后生也只是愣了几秒钟,打量了几眼那个鱼贩子以及身后跟着的苦力,便该忙什么去忙什么了。
午时已过,馆子里的食客少了许多,掌勺师傅终于得到了些许空闲,从厨房中走出,来到了竹棚下。跑堂的后生立刻迎了过去,先递上了一根洋烟,然后划着了火柴。掌勺师傅刚点上了烟,就听到海面处传来两短一长三声汽笛声。
掌勺师傅和跑堂后生听到了汽笛声,脸上神情同时一凛,掌勺师傅赶紧猛抽了几口,将剩下的半截香烟丢在了地上,转身钻回了厨房。那跑堂后生紧跟其后,也钻进了厨房之中。
再过了一刻钟,耿汉罗猎他们乘坐的那艘铁驳渔船靠上了码头,而这边小馆子中,掌勺师傅也摆弄出了四道精美菜肴,跑堂后生用食盒装好了,一路小跑,下到了码头,并亲自送上了铁驳船。船上弟兄早已在甲板上摆好了一张圆桌,跑堂后生一言不发,手脚麻利地将四道菜摆在了桌面上,并从食盒的最底层拿出了几只热腾腾的馒头。
“尝尝吧!”耿汉背向着海岸坐在了罗猎的对面,悠闲自得地点上了一支香烟。
罗猎毫不客气,更是毫无顾忌,左手抓了只馒头,右手拿起了筷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连声称赞:“好吃!真好吃!比起安良堂后厨的手艺来,一点也不差。”
罗猎吃东西的动作很是夸张,但吃的速度却很一般,一餐饭吃了足足十分钟却没见到有停下来的迹象。
耿汉倒是有着足够的耐心,一直笑吟吟看着罗猎,从头到尾都未开口说话,只顾着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手中的香烟。
就在耿汉刚点上了第三根香烟的时候,罗猎突然放下了手中筷子,诡异一笑,道:“我突然不想吃东西了,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跟你谈成这笔交易。”
在回港的海面上,耿汉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态出现了问题,若是不能及时调整过来的话,恐怕会被罗猎牵着鼻子占尽了便宜。也是那耿汉的调整能力极强,当罗猎拿起筷子的时候,他已然将迫切的心态调整了回来。
此刻,耿汉面带微笑,弹去了烟灰,不急不躁回道:“哦?那很好啊,我一直在洗耳恭听。”
罗猎呵呵笑道:“再说正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耿汉心忖,这无非想抢占谈判先机的花招罢了,那就以不变应万变,看你小子能使出怎样的招数来!“有什么问题请尽管开口,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猎伸出了右手,以拇指及食指中指做出了手枪状,摆在了自己面前,笑问道:“耿汉,听说你一身本事颇为博学,那你听没听说过手指枪这种神功?”
耿汉心中一怔,不由问道:“你说的手指枪功夫可是类似于一阳指之类的硬气功么?”
罗猎缓缓摇头,道:“不是,我说的手指枪是将真枪化作手指形状,指哪打哪,跟真枪的效果几无差异。”
耿汉难免有些恼火,这哪里是交易谈判?这分明是戏弄调侃!但转念一想,或许那罗猎正是想用这样的法子来扰乱自己的思维,于是便压住了怒火,淡淡一笑,回道:“这世上哪里能有这样神奇的功夫呢?除非是你活在了梦中。”
罗猎呆呆地盯着他的那把手指枪,幽幽叹道:“每当天空中升起了招魂幡的时候,我的这把手指枪便再也按捺不住。耿汉,你可以回头看看,天空中是不是升起了招魂幡?”
耿汉淡淡笑道:“想骗我转头,然后冲我发起突袭是么?罗猎,这一招太俗了,骗不了我的。”
耿汉不上当,但一旁的刘进却忍不住侧过脸来看了一眼,不禁惊呼道:“天上真有东西飘着哦!”
刘进断然不会欺骗耿汉,听到了刘进的惊呼,耿汉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了墨镜,当做了镜子,向后照了一下,看过之后,不由笑道:“那不过是个风筝。”
罗猎呵呵一笑,道:“那确实只是个风筝,我只是奇怪,春天才是放风筝的季节,现在是深秋,居然有人放风筝。好了,玩笑开过了,心情也放松了,我们也该说正事了。”
耿汉刚紧张起来的情绪随之放松了下来,那刘进更是松了口气,不由地长吁了口气。
“我的条件很简单,耿汉,你我之间需要一场公平的对决,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便会告知你那滨哥彪哥最大的软肋。”罗猎慢悠悠说着,眼睛却始终盯着他的那把手指枪。“至于对决的方式,是徒手相搏亦或是兵刃相见,由你来定夺。”
罗猎提出的这个条件大大出乎了耿汉的意料,不由一怔后,耿汉冷笑道:“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么?”
罗猎叹道:“我的恋人,艾莉丝,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虽然不是你耿汉所杀害,但却是由你的缘故而身亡,你是我的仇人,我必须和你决一死战,赢了你,我可以了却心愿,输给你,我同样不会再有遗憾。”
耿汉深吸了口气,道:“你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气概,我敬重你这样敢作敢当之人,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说出曹滨最大的软肋,我就和你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对决。”
罗猎点了点头,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就不在跟你磨叽了,听好了,滨哥彪哥最大的软肋就是你耿汉的性命,只要你死了,那批货想运到哪儿就运到哪儿!”
这话说出,对耿汉而言,已经不在属于戏弄调侃的范畴,而是明端端的羞辱。那耿汉尚能一时保持镇定,可身旁的刘进却已是暴跳如雷,倏地挺身前冲,伸出巴掌便要向罗猎扇过来。
电光火石间,罗猎指向了冲过来的刘进,手指微抖,同时双唇猛然张开。
“砰——”
果真是一声清脆的枪响。
刘进应声倒地。
罗猎玩得兴起,左右手同时开弓,胡乱指了一通。
“砰砰砰——”
枪声连连,响成了一片。
船上之人,除了耿汉,仅在几秒钟之内,便全都死伤在了罗猎的‘手指枪’下。
“现在,你相信手指枪神功了吗?”胡乱指了一通后,罗猎最终指向了耿汉。
枪响第一声的时候,耿汉便听得真切,那是实实在在的枪声,绝非是罗猎口中模仿出来的。那一瞬间,耿汉已经恍然,自己终究还是着了安良堂曹滨董彪的道,此刻,整条船的甲板已经控制在了董彪的枪口之下。
面对似笑非笑以手指指向了自己的罗猎,耿汉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有十足的把握在一击之下制服眼前这位嚣张无比的小子,但同时也很清楚,他再怎么快,也快不过董彪手中步枪射过来的子弹。
“你答应过我的,我告诉了你滨哥彪哥最大的软肋,你就会和我来一场公平的对决。”罗猎缓缓站起身来,收回了指向耿汉的手指,活动了一下四肢,淡淡一笑,道:“做决定吧,是徒手相搏?还是兵刃相见?
枪声咋响,港口码头上的人们纷纷四下逃散,混乱中,那名洋人鱼贩子扛了条步枪大踏步地向码头奔来,在路过那家小馆子的时候,肩膀轻轻一抖,将步枪抖落下来,左臂当做了枪托,“砰砰砰”便是一通乱枪,那掌勺师傅及跑堂后生立刻倒在了血泊之中。
干掉这二人几乎没有迟滞那洋人鱼贩子的步伐,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便奔到了码头尽头,跳上了罗猎所在的那艘铁驳渔船。
“彪哥,你怎么那么快就上来了?我还没玩够呢!”见到了洋人鱼贩子,罗猎是一脸的不高兴。
董彪三两下去掉了伪装,扛着步枪,站到了耿汉的面前:“耿汉,认输吧!”
耿汉最惧怕的便是董彪扛着的那杆步枪,但步枪必须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才能发挥出完全的威力,眼下,单看董彪扛着枪的姿势,显然是缺乏了警惕性。耿汉登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反败为胜的最佳机会了。
像是无奈的一声轻叹后,耿汉猛然弹起,身形向上的同时,左右手中各抖落出一柄飞刀,可就在这时,该死的枪声有连着响了两声,那耿汉身形尚未展开,便已然坠落,跌倒在甲板上之后,再看过去,两处肩膀已是鲜血汩汩涌出。
董彪懊丧地拍了下脑门,十分诚恳地道歉道:“都怪我,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今天担任狙杀任务的不是我,而是滨哥。”
两处肩膀中弹,饶是有着天下第一的武功也是白搭,那耿汉已然明白自己气数已尽败局已定,却是连自杀的能力都已然失去,只能任由董彪罗猎二人将他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早先化妆成挑筐苦力的那几名弟兄也上到了船上,董彪吩咐道:“把这艘船搜查仔细了,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道缝隙都不许漏过!”
罗猎跟着补充道:“我的飞刀被他们拿走了,哥几个,留点神帮兄弟找找啊!”
船不大,没用几分钟的时间,弟兄们便将整条船搜了个仔细,连同死了的那些内机局的鹰犬,只得到了两个收获,一是找到了罗猎的飞刀,二是那刘进侥幸还剩了一口气。
董彪挥了挥手,道:“既然还活着,那就一道带回堂口吧。”
罗猎看了眼刘进的伤势,道:“彪哥,算了吧,这老兄伤的不轻,只怕会死在了半道上,还是给他补一枪吧,省的他临死前还要受一番痛苦。”
得到了董彪的同意,罗猎从堂口弟兄的手上借了把左轮,蹲到了刘进的面前,道:“老兄,对不住了,其实你这个人本质还不算太坏,只不过是跟错了人走错了路,长点记性吧,等下辈子投了胎转了世,一定要做个好人。”
刘进吃力地睁开了眼,挤出了一丝苦笑,气若游离道:“求你让我死个明白,你们的人,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罗猎轻叹一声,道:“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服用一味特殊配方的药,所以,吐出的痰液也会带着这种药味,找一条好狗,让他嗅过了这种药的气味,然后一路循着我的痰液,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这边来了。说实话,这个计策其实并不怎么精妙,只不过,你们太托大了。”
刘进眨了眨眼,代替了点头,回道:“不是托大,是因为孤注一掷,所以也就忽略了一些环节。”
罗猎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左轮扔给了堂口弟兄,道:“还是你来吧,我忽然下不去手了。”
堂口弟兄在船上拆了一块床板,抬着耿汉撤出了码头。
路口处,一名乞丐牵了条纯种牧羊犬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罗猎见到了,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滨哥,假扮乞丐很好玩么?都结束了,你还舍不得这副打扮?”
曹滨道:“我扮的不像么?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来呢?”
董彪笑道:“他认出来的不是你,是你牵着的这条狗。”
罗猎问道:“吕叔那边情况怎样?”
董彪拉长了脸,回道:“第一,你不能叫他吕叔,不然,你就得改口叫我彪叔。第二,老吕他也是个老江湖了,对付几个蟊贼还算不上什么大事,你用不着为他担心。”
罗猎道:“可是他屁股上有伤啊!”
曹滨道:“那点伤对老吕来说算不上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