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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来一点点触发、催化,或许两个人就真的各自改变了命线,手挽着手一起趁着夜色逃离这里也说不定。
但可惜,在这样月光妩媚,雪光莹然的夜里,吹来的只有冰冷的风。那些轰轰然的、左冲右突就要爆发了的念头,只被冷风吹了一瞬就冷却下来了。
谢玉璋离开了李固的唇,抬眼看他。
他和她呼吸可闻,目光胶着住。
他们都看到对方眸中有短暂的狂乱闪过,也看着对方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们都想起了彼此的身份、当前的形势,以及……可预测的未来。
若放任刚才那荒唐的念头成真,谢玉璋或许便会成为漠北汗国开启战端的借口,成为大赵的罪人;而李固——此时还年轻的李固,若离开了李铭,失去了根基,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什么都没有的李固,就什么都给不了谢玉璋。
可能连护都护不住她——他身手纵然高强,也不是万人敌。而她,是这样的人间殊色,乱世将至,那些手握权柄的男人不会放过她。
平地起波澜只一瞬,狂乱重归冷静,也只需一瞬。
谢玉璋先笑了。
“十一郎见谅。”她笑得十分放肆,像在夜色里妖冶盛开的花,“我时日无多,心中焦躁,胡闹一下换换心情。十一郎不会怪我吧?”
谢玉璋说着,放开了手。
谢玉璋并不将这一个吻放在心上。
一个吻能改变男人什么?一个女人又能改变男人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当初乌维是多么地宠爱她,对她又是多么地温柔啊。可当他需要牺牲她的时候,不论她怎么哭泣哀求,他也未曾犹豫过。
她刚才也是冲动了。
但李固突然出手,捞住了她的手臂。
谢玉璋顿住,抬眸看他。
李固的眸子中还有热度。这种事,总是男人比女人更重些。他们上起头来,有时候甚至不管不顾。
谢玉璋的心里闪过念头——李固若执着,将这身子给他也无妨。
这于她有利而无害。中原人重贞洁,她若将处子之身给他,他定记得深刻;胡人偏又不重贞洁,穷人家几兄弟共妻也是常见的,女人父死子承、兄亡弟继是不知道多少年的传统,她便不是处子身,阿史那也不会在意。
这些算计的念头在谢玉璋的脑子里一瞬翻涌,李固却放开了手。
谢玉璋微怔抬头,又一次从他眼中看到隐忍和克制——便和多年后,她在宫闱里偶尔与他相遇时,从他眼中看到的一样。
大穆开国皇帝李固,讷言敏行,峻肃自持。
果然一个人最鲜明的性格特征,从年轻的时候便已初具雏形。
只是,现在的隐忍与克制,谢玉璋还能理解。可后来,后来他已经是皇帝了,不是那等没有实权被架空了的皇帝,是历来威势最重、说一不二的开国皇帝,想要一个亡国之女,甚至不用说话,不过是动动眼色的事。自有人揣摩上意,会替他去办妥。
他……为什么还要克制?
谢玉璋的心中一时涌出了茫然。李固对她的喜欢,真的和别的男人的喜欢不一样吗?
“殿下的名字,”李固低声问,“能告诉臣吗?”
他声音低沉,如潜夜暗流,没有追问刚才那个吻,低低地只是问她的名字。
谢玉璋的长发在风中拂动。
“玉璋。”她说。
“玉章……”李固将这名字在舌尖反复品味,问,“哪个章?”
谢玉璋拢住头发,答:“弄璋错写何妨事,爱女从来甚爱儿。”
原来是玉璋,李固想。
她出生的时候,父母一定爱极了她,才会给她这样一个名字。可现在……
李固抬手,帮谢玉璋拉上了斗篷上的风帽,随即放开了手。
“殿下回吧。”他垂眸,“明日……很重要。”
“你见过他吗?”谢玉璋却问,“我的夫君?”
夫君。
李固胸口被寒风压着,回答得艰难。
“见过。”他说,“可汗是草原霸主。”
而你,将是天下霸主,谢玉璋想。
所以李固的喜欢,她定要拿在手里,留作日后的底牌。
“那就好。”她露出欣慰的笑颜,“我喜欢强大的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回去啦。”她说着,退后,转身。
那最后一眼,似笑,似怨。
他与她,都还不是强大的人,都尚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他们的人生,仅仅只能在这个夜里,碰触出这么星星点点的光辉。寒风一吹,便湮灭不见。
“殿下!”李固忽地叫住她。
谢玉璋拉着风帽回头,洁白面孔在月光里净美如玉。
李固道:“臣,姓李。”
谢玉璋微怔,随即恍然:“本就姓李?”
李固点头:“是本姓。”
李铭的义子们不管他们之前姓什么,认了义父之后便都姓李了。怪不得他做了皇帝之后,也没有改回别的姓氏。原来李固的本姓便是李。
所以“李固”就是他原原本本的名字。
这个夜晚,他与她,互通了本名。
李固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谢玉璋,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帐篷与帐篷的缝隙间许久,他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飞虎军,在另一处高地扎营。
“将军回来了?”他的亲兵看见他,哈着白气跺着脚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固沉默从他身边走过去。
“将军?”亲兵诧异。
李固在帐前站住,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翻涌,令人呼吸都困难。
亲兵在他身后,忽听“仓啷”一声,李固已经拔出了刀,横刀斩去!
亲兵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那一刀却只是斩断了帐篷的支柱,帐篷应声而倒,塌了半边。
李固握着刀站在雪地里,月光洒在他的背上。
久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