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若匆匆忙忙的跟荣贵妃告辞, 等她赶回家里的时候苏穆却还没有回来, 据说是建武帝又留他多谈了一会儿。
苏敬言倒是回来了,待听到苏明若问起这次出征副将的事情, 笑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副将的事情也是今日才刚定下的,你要是想去恐怕还得问过爹才行。”
苏明若道:“可我听老五说,你和姐夫是已经订好了一定会去的呀, 至少还有一个名额呢。”
苏敬言这才明白苏明若的消息从何处来。
他解释道:“原本是这么说, 不过父亲就连带我都有点不乐意呢。”
他想起苏穆的话,当时建武帝建议苏穆带上他的时候,苏穆说他经验还不够,太过稚嫩, 他更愿意选一些已经有过几次战场经验的年轻将领。
何况这次随同出征的朱治今年也才三十二岁, 要说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大啊。
苏敬言如今还未满二十岁, 之前也只打过一次仗,算是真正的算得上战争, 虽说立了军功, 职位升的也快,如今也不算很差, 可那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苏敬言的长官连续死了好几个, 他是在战时临时提拔上去的, 之后因为他表现确实不错,以及卫敏给苏穆面子,这才让他真正升官了。
至于说叶子明……苏穆想了想也只能说勉强够了。
这么算起来, 苏穆会同意带上苏明若的可能性很小。
苏明若倒是不知道这个,她只想着等苏穆回来了一定要好好的央求一番才行。
哪知道苏穆回来就大笑着说:“皇上可算是给了我一个像样的人选!”
苏敬言嘴角一抽,合着他和叶子明两个人在苏穆眼里都是不像样的啊。
当然,苏穆的话也成功的把苏明若未出口的话给噎回去了。
苏敬言看着自家妹妹瞬间蔫耷的样子心中好笑,便开口问道:“不知皇上选了谁?”
苏穆道:“你也是知道的,就是你庞叔叔的儿子。”
苏敬言顿时想起来一个黑瘦矫健的身影来:“是叫庞耀武?”
苏穆笑着点头:“可不是,他父亲战死之后他便与母亲一起回云川老家去了,说是老家有族人在,也有个照应,可后来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却跑去定边投军了,前两年有了些名声我才听说他,这回皇上却把他给我调来了。”
庞耀武的父亲正是庞信,庞信战死后苏穆有心照顾他的妻儿,但说起云川老家的族人也是真的有,若是回去老家倒也不错。
不过那时候苏明若的年纪就很小了,她不过丁点大的小女孩,也没和庞耀武见过什么面,倒是苏敬言还有些印象。
此时苏明若就一脸茫然的问道:“庞叔叔的儿子?”
苏穆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不记得了:“你大概只记得你庞叔叔会给你带糖吃了。”
苏明若顿时笑起来:“是呢!带两份!”
不过也因为这个,她虽然没见过这个庞耀武,却也对他印象不错,也就不计较他抢走最后一个名额的事情啦。
苏敬言心中却对庞耀武有几分佩服:“他若来中都,只要有庞将军的名声在,军中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帮助他谋个职位,何况,中都的境况也好一些,定边……据说那里时常有东胡人作乱,环境也恶劣的很,能在那里立下功劳,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苏穆也点头:“看他做事就知道也是个脾气倔的,我之前几番写信问他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他做的,他对此只字不提。”
庞信与苏穆差不多的年纪,两人是苏穆第一次上战场之后认识的,之后成为好友,一起出生入死几十年,这感情便是亲兄弟也比不上。
苏明若没关心这个,而是问道:“爹爹,我听说你要去攻打大泽?”
苏穆一听她这话便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故意问道:“你想说什么?”
“爹爹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她眼巴巴的看着苏穆:“爹爹常说死读兵书是没用的,一定要真正的经历过战火才算是学到了,既然如此,这次就带上我去吧,你之前不也说我的兵法学的很好么?”
苏明若的兵法之前都是江岸青在教,江岸青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本事的,再加上她家里资源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不说罗宁留下的各种心得,就是苏穆书房里的兵书上又哪能少了他看书时写的心得感悟呢?
有些时候,这些东西远比兵书本身更有价值。
苏穆教苏明若的其实不单单是兵法,他给苏明若讲的时候,从来都是拎出一场战争来,然后在沙盘上摆开阵势,尽量从贴近实战的角度来讲。
苏明若自认学的还是不错的。
哪知道苏穆听到这话直接摇头:“你?你现在不行,差太远。”
苏明若顿时不高兴:“我怎么不行了,你上回还说我学的挺好!”
苏穆道:“战场上可不是兵法学得好就够了。”
苏明若挺胸骄傲道:“我武艺也不差啊,老五每次都打不赢我呢。”
苏穆嘴角一抽:“你就不能跟点好的比?”
五皇子那半吊子武艺能看吗?能吗!
“何况,我也不是说武艺。”
苏穆这话就让苏明若不明白了:“既然兵法也够了,武艺也够了,本朝也没有女子不可为将的规矩,为什么还不行?”
苏敬言却像是明白了苏穆所指,他不由皱眉提醒道:“爹,明若还小。”
苏明若茫然的看了眼苏敬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苏穆却抬起手示意苏敬言不必多说,然后对苏明若道:“吉祥啊,上战场是要杀人的,这和你每次打猎时候射杀动物可不一样,那些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亲人,有父母,有妻子,他们家里的人也一样盼望他们回去,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明若愣愣的看着他,苏穆却转身将放在架子上的佩剑拔出,雪亮的剑锋反射出一道白光,苏穆提着剑说道:“战场上就像是这样,你手握兵刃,是砍是刺总之要把它送入对面人的身体,想着怎么伤他更重,怎么致他于死地,你身边都是这样的场景,不仅仅是血液和喊杀的声音,也有胸腹破开内脏流出的,也有重伤未死只能在地上翻滚哭喊的,但你要一直杀下去,直到你浸染鲜血,直到你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你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伴随着苏穆的话,冰冷的剑锋几乎是紧贴着苏明若身体指向她身上的各个致命之处,剑锋带出的冷意让苏明若觉得几乎冷到了骨头里。
杀人。
她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不是杀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八个,而是千千万万,是多到她数不清的人。
这一刻苏明若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苏穆,不是那个会一脸傻笑的宠着她的爹爹苏穆,不是那个御史口中不成体统的苏穆,甚至不是说起正事时候那如山岳般沉稳厚重的苏穆,而是那个让各国心惊胆战,让燕国几乎想要不择任何手段杀掉他的,被称作晋国军神的战功赫赫的苏穆。
直到苏穆的将剑收回,苏明若还是一脸恍惚的表情。
苏敬言语带不满:“爹就算要说也是过几年再说,她现在才多大?”
苏穆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苏敬言一愣,随即答道:“十五岁,给爹丢脸了。”
那一回苏穆安排他与一队剿匪的官兵一起行动,第一次不要说杀人,他面色苍白压根下不去手,反倒成了需要人保护的那个。
剿匪说起来好听,可究其本质还是杀,但凡有举起武器抵抗的,不论男女老少,皆杀!
直到几个月之后苏穆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苏敬言才算是真正的刀锋染血了。
可那时候他已经十五岁,又是男子,苏明若现在才多大?
苏穆伸手揉揉苏明若的发顶,厚重而温暖的感觉让苏明若逐渐回神,然后她听见苏穆说:“这并非是我想要如此严苛,而是世人对女子本就不公,明若,女将罕见,所以人们对女将的要求就更高,寻常男子只要做八.九分的好就够的事情,你做到十分都不够,你要做到十二分,只有这样,你才算是做到了。”
他无法让这些不来伤害苏明若,那么就只能让苏明若更加强大,让她有能力去应对这些伤害,甚至在这些伤害之中活的更好。
苏明若这一晚都没睡好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干脆去后院的练武场练剑去了。
苏明若主要学的兵器就三样,剑和枪,再有就是弓箭了。
她练剑练了一身的汗,直到天光大亮,顾氏那里不见她吃早饭,派人来找,才发现苏明若满身大汗的一个人练剑,那样子仿佛水里捞出来似的。
于是又是洗澡换衣服一通折腾过了之后,苏明若的心情反倒是好了。
她努力的读兵书不是为了日后和其他女人争宠用的,她练了一身的武艺也不是为了日后穿针引线用的。
如果说最开始学武艺是因为小时候调皮好玩,最开始读兵书是因为不想好好读女子的书,那么现在这一切前提都不存在了。
她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呢?
只是一时好玩,又或者为了逃避,是远不能够支撑她一直学下去的。
或许就如同她对江岸青所说的那样,她最开始坚持的动力是因为不甘心。
而现在,她想要做更多的事情。
因此苏明若换好了衣裳之后,甚至顾不上让招福给她梳个好看的发髻,只是简单的将头发束起就一路飞奔的跑去苏穆那里。
好在苏穆还没走。
眼见着苏明若虽然跑的脸颊泛红,气息不稳,但她一双眼睛极为坚定明亮,苏穆就知道他和苏敬言都小看了苏明若。
他们原本以为苏明若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整理好情绪呢。
不过苏穆还是问道:“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看来你是有答案了?”
苏明若点头:“是!”
她对苏穆说道:“杀人很可怕,战争很残酷,甚至现在的我可能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但我不会退缩,因为我想要日后这个天下都不必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天下若能统一,江山若能稳固,以后也就不必这么打了吧?”
苏穆道:“这条路可不好走。”
“是不好走而不是不能走,我会走的!”
苏明若说道:“我会的!”
苏穆大笑:“好,那爹爹就等着看了!”
这不也正是苏穆平生所愿吗?
苏明若也跟着笑起来。
顾氏松了口气,她虽然不明白这父女两闹得哪一出,但至少笑起来就是好事了。
哪知道正这么想着,就见那头苏穆话锋一转:“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这次还是不会带你去。”
“哎?!”苏明若瞪大眼睛:“爹爹你、你……”
她你了好半天也没能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给苏穆。
苏穆拍拍她的肩膀:“乖,好好努力,做出成绩来我才好带你啊。”
苏明若想起这回苏穆带的三个人都是有军功的,庞耀武在定边有奇袭东胡破敌数千的功劳,叶子明和苏敬言的经验少点,可他们两也是打上了奉城城头的。
这么一比,她果然是不够了。
不过这回她倒是不抱怨,果然还是有了实际的功劳才好说话。
大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点,它距离奉城不远,在龙望江的上游,比起奉城这种普普通通的地方,大泽的位置关键的多,它是燕国顺江而下作战的重要枢纽。
燕国数次派兵都走了龙望江水路,且大泽的位置十分利于进攻,这也是燕国能够威胁梁国的原因之一。
如果晋国占据大泽,那么日后不管是对燕国还是对梁国的战争,都能够处于一种地理上的有利位置了。
毕竟大泽顺江而下是一条路,可若与龙脊山相呼应,那就能够成为晋国抵挡燕国的屏障。
其后方又有奉城做支撑,将很难一举攻破。
晋国要攻打大泽,燕国当然不会再像之前的奉城之战那样当做小打小闹对待。
奉城丢了还能说对偌大燕国不痛不痒,可要是大泽丢了,燕帝可就得哭出来了。
何况这回燕国领兵的还是苏穆,燕国就更得重视了。
因此大泽之战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
但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带了太多年轻小将的原因,苏穆的大失过去的水准,虽说没见什么失误,却也打的过分谨慎保守。
这让燕国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晋国想要培养下一代的心思大家都能看出来,不过却拿这么重要的战争来培养新人,这就让人要笑话晋国了。
还真以为苏穆就无敌了呀?
这不是就被牵绊住了么?
于是甚至有小道消息说,原本听说苏穆领兵,燕帝数次召集众臣商议到深夜,讨论应对的方法,最后将唐剑鸣和袁维这两个燕国名将都派上去了。
结果苏穆就打出这么个样子?
燕帝再也不犯愁啦!他甚至有心情看看歌舞听听琴再喝几杯小酒什么的。
压根不把晋国放在眼里,
甚至还说,晋帝果然是过完了五十大寿就开始老糊涂了。
建武帝听到这话可生气了,他当即大手一挥:“走!朕要带人去鹿鸣苑游玩打猎去!”
下头坐着的太子不由有些迟疑:“父皇,前线战事正紧张,这时候去鹿鸣苑?”
建武帝摆摆手:“这有什么,朕这是去打猎,总比那个喝酒看歌舞的好!”
最后太子也没办法,只好去办这事。
建武帝又让荣贵妃把苏明若叫上:“朕可是听说她这回也闹着要跟苏穆一起去呢,这会儿在家没闹脾气吧?”
荣贵妃无奈道:“听说最近读书越发刻苦了,大约是较劲呢。”
建武帝也笑起来:“那就把她叫上,叫她好好玩一玩。”
然而真到了鹿鸣苑,建武帝除了第一天露脸之外,其他时候压根见不着人。
太子一脸苦逼的陪着自家父皇,他其实很想问一句的,您老人家这么跟燕帝较劲到底是为什么啊!
建武帝从皇宫到了鹿鸣苑,结果他压根不是来打猎的,只是换了个办公场所而已,每日里还是一堆公文战报送过来,到处都是需要处理的事务,先带着太子也跟着辛苦。
更加辛苦的是,建武帝还可以任性的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并不需要去应对随同一起来的臣子公爵们,太子却是不得不去应对。
可太子苦逼了好几天却半点不讨好。
建武帝私下里对太子就是有些不满的。
他这回闹的这一出,虽然说还有其他深意,可其中也有考验太子的意思。
没见他把宫中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这几个年纪大到能为太子分忧的弟弟们都带过来了吗?
可显然,太子没有半点要把手上的事务分一点给弟弟们的打算。
建武帝一方面觉得也许是太子要强,不愿意让自己看低他,觉得他能力不足,另一方面也叹息太子这样恐怕并非好事。
因此在折腾了太子几天之后,建武帝主动开口,把事情分给了其他皇子一些,于是私下里的时候,太子就有些忐忑的询问建武帝。
“父皇,是儿臣有何处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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