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风,吹下了许多的叶子,零零散散的四下飘浮,象是大海中的一只只小船无根无锚的飘零着。这些叶子并不清翠,甚至有些枯黄,他们打着卷儿,卷在一块儿却团不出一丝的暖意。
漫步在小城的湖畔,清风徐徐,树影轻摇。湖中及周围的景象遂十分清晰起来。城市有湖,湖便是小城的重要景象,沿湖的华灯照射在湖边的杨柳上,柳绿了起来,而影却愈发的深重。
在湖畔有一处突兀的石阶,靠在石阶伸出的远端有几叶小舟。你可在半朽的木栏穿越而过,纵身。舟子上,起桨,桨胡乱地拍打着水面,左右的波心迅即四下溢开,交叠而行的涟波推散月华的流彩。
往前不远,小岛可见。
未久便可跃起,上岸。岛上华灯如珠,珠翠壁联。这里不太看得出秋天的景致,清樟木、芒果树、大叶的枇杷,一排排的清绿,在灯下生机如斯。地面在两三天的绵雨过后,纤尘不显,汉白玉的石阶在月华与冷静的夜灯下有几分的惨白。前行不远,有一小宅,宅子里灯光隐幽诡秘,宅基向上及至顶处皆有爬山虎的壁爪深深拢着,墙角裸出地有巨石相抵,青苔遍布。宅前几棵榆树,树蔓紧结,如七月愁思。树身上粗裂的纹,隐约倾诉,你可见到树上百年的风霜,譬如黄土高原的烈日及烈日下的土地,还有土地上的人;譬如魔鬼城呼喊而过的风及风抹过后的城,还有城里的空景。树后迎风而立的是残断的旗杆,蝰蛇的图腾仍在,杆的顶端已被岁月剥去了昔日的神秘。入宅,内里气息腐败朽臭,桌及桌上积垢的破瓶、碎碗,漆面斑驳,手在按桌上,掌印清晰,忽有几声鸟鸣由外而入,或长或短,恍似人语。
——你可曾来过这儿?
——这儿的景象以前又是怎样的?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女子,也曾有过一个在屋外长久伫着的男子。
——一个推窗看月,一个月下轻呤。
——要知梅花开几许?今宵还是孤衾寒。
——这里的冬天,雪曾经象梅花一样的散落。等着的人和屋里的人对视着,长长的叹着气,你要来,他也许要去。你若伸出手,他若执子之手,左手。
——他们不担心么?
——是的,岁月象树皮一样
——他们亦被岁月穿越而过
宅后,有井,象是瞳仁,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去路,似乎又可闻见深处的水流淡淡、雨声田田,然后有一叶梧桐悠然飘入。
你看见叶子在天光下的不同姿态,在黑暗中可以想见的各种姿态。一个女子在这姿态里跳着舞,那女子挽着长长的水袖,甩了一下放声地笑着,对面的男子红黑的脸庞。
——你已经打了一百次的胜仗
——是的,身上也有一百处的伤口
——到明天断粮就满一百天了
——城里的树皮已经吃光了
——把我吃了吧
女子的目光温柔地看着男子。
——我是这么想的,我要在将士面前处死你。
——因为我浪费了你的粮食,我要还给你么?
女子沉静地说着。
男子低下了头,不安地踱着步。
——来吧
女子脸色苍白,伸出了一双枯手,目光陷在凹骨里。
男子跪在地下,仰天长嘶,流涕莫明。
——据唐史,男子最后战死,成一代名将。
叶子落在水上,轻轻的,叹了口气。气息微弱,几乎没有水波,边上的水蚤懒懒的看了她一眼。
——躺着吧,这里是安息的地方,有月光,只有月光和水。
——你试过清流遍历过全身么?
——是一种清晰、温润的感觉吧?
——错了,她会渐渐的撕碎你
梧桐树旁空落落地呆着一只秋千,在风中吱吱的呻吟。赶夜路的人推着独轮车,艰难地向前走着,车轮碾过的地方草木不生,碎石绷蹋。
荒漠外,辽远的天涯,一方灰帆隐在鸥鸟的翅膀里。
宅子外面。灯光在风中,风吹过的云中,象是贪羡着桎梏的罪犯,渴望着凋萎的盛花,她静默在看着小径,小径上迷离的影。微起的潮音压过了温柔的足音。
——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