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的云层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压将下来。那雨,一会儿像用瓢子往外泼,一会儿又像用筛子往下筛,雨水从屋檐、墙头、树顶跌落,摊在街面上,像烧开了似的冒着泡,汇成了急流涌进汴河。
空旷的街上,脸色苍白的少年跪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坛子,面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地很。
“珠儿,如果当时我不跟你换班……”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瘦弱的身体在雨水中蜷曲,如同迷途小犬,只是那双呆滞的泪目还望着街头,在雨幕中依稀可看到一列车队渐行渐远。
“随你去了吧,公主交代的差事也没办成,泥人活着又有什么用?”少年颤抖着,目光落在了怀中的坛子里,呆滞的眼神变得温柔。
马蹄声响,还有轮轴的吱呀刺耳。
“马车!”泥人怔了一下,穿过雨帘仿佛看到一辆大车正飞快地冲过来,“麻烦你送我一程吧!”他抱紧了坛子,颤巍巍地躺在了街上,冷得刺骨的雨水打在身上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对不住了,长公主,如果奴才没有收敛珠儿的骨灰,也许能赶得及报信,可是,奴才怎能见着珠儿被挫骨扬灰啊,长公主,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泥人大声的喊,可是声音完全被雷声覆盖了,舞阳是不会听见的。
两匹神骏的黑马拉着一辆车穿过了雨幕,车速并没有泥人想象的那般快,甚至在将要接近泥人的时候停了下来。
“怎么了,卿卿?”女人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操着怪异的腔调。
驾车的男子抹了抹满面的雨水,不确定地说:“前面好像有具尸体。”
“尸体?”车厢里的女郎不太明白,男子将头探了进去,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女子惊呼起来,语调升高,有些气急败坏,用胡语和那男子争吵起来。
“怎么不压过来呢!”泥人很郁闷,贼老天居然不让他轻易死去。“蛮子!”他鄙夷地想,死也不能死在异族的马蹄下面便爬起身来。
“上帝,他站起来了,那具尸体!”透过车厢门帘的缝隙,女子用怪异的汉语提醒男子注意。
男子转过身,看到泥人慢慢地坐到了街角,吁了口气说:“那是活人,你坐稳了,我们出发!”
“你能去问问那个人,什么地方有旅店?”女人从车门里伸出雪白的手,拽着男子的衣袂,她有些疲惫,说着希腊语,“我不想再在马车上过夜了,你不是说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吗,难道连旅店都没有?”话音落下,语带嘲讽。
“你在质疑我?你们的君士坦丁和开封相比,就是一个土围子!”男子很在意女郎的语气,他不客气地用希腊语争辩着,被雨水黏在一起的胡子似乎都翘了起来。但他还是在女郎的催促声中下车。
在长安,传说中的黄金之城已经成了残垣断壁,在洛阳,萧条的街市已没有大唐的气魄,来到东京,忽如起来的暴雨又让帝都显得没有生气,他的巧舌如簧让不明真相的女郎以为天朝就是天堂,可是现实太残酷了,半年来,他每天都会听到无数次君士坦丁堡的伟大,而且他还无法辩驳,因为他没见过东罗马的帝都,而女郎已经到了华夏天子的脚下。
“好在这一次遇到的尸体,其实是个活物!”男子叹息着,冒雨走近泥人,刚要开口,却听见急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滂沱大雨筑成的水幕在远处被两个身影急速分开。
“让开,让开!”
“吁!”
柴宜哥骑在马上大声呼啸着,郑恩跟在他的身后傻乐。主仆二人从王延昭府邸一路大呼小叫着回奔,这让一直想表现出纨绔做派的柴宜哥很满足,虽然此时的街上空无一人,随便他怎么驰骋。然而即将转入郭府的街面上,一辆马车却突兀地堵在了路当中,要不是郑恩马术了得,控制自己的同时还能帮柴宜哥拽住,交通事故肯定再所难免。
马嘶雷鸣,惊魂甫定的柴宜哥还在想,老子刚才算不算是醉酒驾驶,不过在王延昭府上喝得可是茶来着。
“公子,好神骏的马匹,这……这是大宛马吧!”郑恩拽住马后,立即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呼起来,盯着拉车的两匹黑鬃马,如同看到了光溜溜地女人,再也挪不开目光。
柴宜哥点了点头,很明显,拉车的马匹比起他们所骑乘的马要高大许多,就像在后世看到靓车一样,他也情不自禁地驻足打量,心里甚至涌起让王延昭的城管队来把马匹抄走的冲动。“要是有手机,我指定这样干!”柴宜哥促狭地念叨。
“卿卿!”女郎那独特的腔调,带着受惊的情绪从车厢中传了出来,雪白的手拉开了门帘,顿时和柴宜哥,郑恩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女郎穿着羊绒披肩,扎着淡紫色的头巾,在撩开门帘的那一瞬间,几绺卷曲的栗色头发从头巾里滑了下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褐色的眸子里全是疲惫,但浓密的睫毛和直挺的鼻梁让她看上去秀色可餐,尤其是她伏在车厢里,衣襟里沟壑分明。
“苏菲·玛索!”柴宜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当然,他确定面前的女郎和苏菲·玛索只是神似,但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西方女郎,那种震动让他差点想飙两句英语。
“好……好大的胡女!”郑恩的目光离开了马匹,竭力想将不远处的沟壑看得清楚些。
女郎笑了,毫不扭捏,轻柔地说:“我是伊莎贝拉,不是苏菲!”虽然语调怪异,但柴宜哥还是听懂了,他忍不住拍着马头笑起来,大笑道:“瞧啊,她俏皮的鼻梁细巧而秀挺,丰艳的朱唇诉说着对**生活的强烈渴望……”
“咳咳!”站在路边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这位小兄弟,请你说话……”
他还没有说完,蜷缩着的泥人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郭小公子,您是郭小公子吗?”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向柴宜哥的坐骑跑去,嘴里连声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小公子,你千万莫要回府!”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