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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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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是天生冷漠无情之人,只是积习难改罢了,乍从京师繁盛之地,到了边塞所在,又遇到这么两位,他即有意于官场,此时偶有感慨也是难免,只是他拙于言辞,到了最后,却是只觉得那两位身居要职,却嫌卑躬屈膝了些,气度难以让人折服钦佩,所以才弄出了那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来。

    这时脑中纷乱,只想一个人静上一静,偏偏听南十八说了这么一句,心中更增烦闷,转头盯着南十八,却是良久不语。

    南十八可就有些难受了,没有等来一句先生以为如何之类的话,反而被冰冷如刀的目光盯在身上,未几便已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的厉害,他虽胆气颇壮,却也抵不住这种仿佛随时都会暴起,将他撕个粉碎,如同刀锋拂面,利刃加于颈上般的感觉……

    南十八极力做出平静之态,不过不由自主之间,那平日里仿佛总是平平淡淡,一切尽会于心的悠然眸光却是转了开去,心中惊凛之下,却是暗道,这也就是他,换个旁人,此时恐怕……这位大人却原来还有如此凶恶仿若地狱修罗的一面,以后却要小心了。

    “你以为呢?”

    淡淡的声音传入耳朵,南十八抬起头时,赵石的眸光已然敛去,黑暗之中,身躯挺拔如松,月光如水,隐约间还能看清脸上那坚毅的线条绷的紧紧的,这一刻,南十八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还是将这位年轻的羽林将军瞧的小了。

    他自小生活便是颠沛流离,浪迹江湖十数年,见过形形色色之人物,其中有贩夫走卒,碌碌无为者多,但豪杰之辈也不在少数,若论起才华文章,以及心机深浅,当推大秦宰辅杨感为首,掌大秦朝政垂二十余年,于人于事春风化雨,明谋暗计尽会于心,古之名相不外如是。

    说起军中将领来,他也见过不少,大将军折木清,折木河,魏王李玄道,西北张祖,潼关张培贤,便是如今统领大军征战于外的大将军吴宁他也见过一面,这些人或气度沉凝,不怒而威,或杀伐决断,颐指气使,或矜持自守,阴沉难测,如此众人,皆为当世一等一的人物,但真要论起杀气之盛,翻脸无情,让人难以测度,时常给人以伴于虎侧之感来,这时如果要他来说,当以眼前这位为尊了。

    先是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呵呵一笑,但这笑声连他自己都能觉出些异样来的,脸上不由微红,这样的情形,却是他平生未曾有过的,心中也自有些羞惭之意。

    但话到嘴边,还是要说的,“那就让下官猜上一猜……”气势被夺之下,却是连称谓也都变得谨慎了,“大人可是见种通判与陈使君之行止而有所感怀?”

    赵石微微顿首,心中却已暗惊,这些文人士子察言观色,见一然神往,之后心里便是一阵苦笑,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只看表象的肤浅俗人而已……

    不过他的思维与常人很是不同,转念之间,便已冷下了心来,更是觉着,这两人当年再是英雄,于他又有何干?只要记住自己若是老了,绝不能如这两人般低三下四于人才好……

    他这些日子忙的厉害,又病了一场下来,情绪有些不稳,南十八这样转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又素来不为他所喜,虽说已经隐约猜到南十八说这些话的意思,但还是张嘴就来了一句,“南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语气有些严厉,但这时南十八反而不以为意,却是笑道:“一入官场,便也身不由己,便拿大人来说,如今上有帝王宠信,下有勇猛之士以供驱使,若再让大人回转乡间,舍不过数间,田不过几亩,妻不过中人,子不过平平,碌碌一生,但求保暖,,大人可还受得?”

    也不用赵石回答,他径自接着道:“官场之上,唯权势二字而已,官场之人不过两种,得势失势罢了,那两人皆可谓之以雄杰,然如今垂垂老矣,兼失意于官场,顾及妻子家族,逢迎于大人再是寻常不过。

    既然大人心有所感,十八不得不言之以心腹,大人既入宦海,便如兴舟于逆流,实为有进无退之局,不然……十八之意大人可还明白?”

    这说的便是宦途凶险,退无可退的意思了,不过再往深了想,陈祖种从端两人并非寻常人物,今日却至于此,并非只是失了圣宠这么一个因素,里面机缘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想这两人当年都曾风光一时,行事上自然也就刚强了些,哪里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就拿种从端来说,出身种家这样的门阀世家,却在金州这等边塞之地一呆十数年,表面上是其参与了夺嫡之争,受了牵连之故,然纠其根由,早年他宦途一帆风顺,性子又是刚烈的紧,在朝中军中威望是有,但得罪的人却也不是一个两个,一旦失势,落井下石之人也是层出不绝,便是折家种家之内对此也有不闻不问,就更不用说旁人了,不然也不会落到今日之地步,这才是南十八真正想要说的东西,宦海沉浮本是平常,但事在人为,有的人大起大落,几经波折,却能全始全终,所以宦途之上,并非真个有进无退,而是得道多助,得意之时不忘谦恭,失意之时,也不卑下,自励自省,等待时机,这才是真正的官场之道。

    南十八对这些自然心中明澈,但却这般说法,其实却存了警醒之意在里面,只是文人说话,总是弯弯曲曲,习惯使然,听进去了自然受益匪浅,听不进去,也不得罪上官,此乃文人保身之道,千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非是没有一点道理。

    只是对于赵石来说,他说的话过于隐晦,心中若有所悟,但所得却是不多,心里烦乱之余,暗道,这些文人果然各个都是如此,只说个话而已,却是云山雾罩的,比之那些官场中人还要让人厌烦,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却又离之不得,不过他到底已经不同以往,和陈常寿,李博文,张世杰等人接触的多了,也知这些文人心性,评价就是,成事或者不足,败事却是有余,各个肚子里都有一本帐,算计起来那才叫一个厉害,军中之人跟他们相比,智商明显偏低,怨不得后世一说起奸佞这个词来,浮现于脑海的管保是个标准的文人形象呢。

    只是沉吟了片刻,觉着该是和眼前这位深谈一下的时候了,长长吐出一口闷气,压下心中的不快,这才淡淡道:“南先生,赵石虽是武人,但也知道些典故的,有些心里话,说出来可能不太好听,南先生可愿听否?”

    “不敢,大人直说无妨,十八洗耳恭听便是。”黑暗之中,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色,想想方才对方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南十八也是心中一凛,他现在已经隐隐了一些悔意,他自诩聪明,便是一朝宰辅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待之以国士之礼,虽然他自认淡然,视富贵如浮云,但这心里却是已经自恃的紧了,如今弃相府长史之职而任羽林军司马,也算得上是屈尊降贵之举,这原因自不必提,但说起这个心态来,却是时常有居高临下之感的。

    这么说来,却是他自己错了,军中和朝堂哪里能一样?自古以来,都说文臣谋士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好像身旁只要有了智谋之士,其他的也就可有可无了,其中尤以三国为最,卧龙凤雏得一便可得天下,此一言已然将谋臣的作用夸张到了极点。

    其实则不然,世人皆以此为楷模,其实谁又知道,多少文人因为出的谋略不合主将心思,而被主将砍了脑袋?

    唉,南十八心里长叹了一声,此种道理他怎会现在才想到?也是在相府那繁华所在呆的太久了,眼前这位和那位雍容华贵,谈笑有如大儒的相辅大人可是没有半点相同之处啊,看来这以后,还是得多琢磨琢磨军中应该如何行事为上的。

    赵石却不知道,只是这只言片语之间,这位南先生已经转了这许多念头,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这人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不过却也听说过一些典故,知道子胥归吴的故事,南先生博览群书,自然比我知道的清楚了。

    别的我不想多说,我只是觉着这伍子胥率兵灭楚,刨棺鞭尸……不知南先生对此作如何看呢?”

    南十八脸色变了变,“大人……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只是我觉得,此人与南先生到是有些相像之处,想那伍子胥也算是留名青史的英雄人物,助吴国练出精兵,打败宿敌越国,然后又击败强大的楚国,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威风的紧了……

    不过听到这个故事,我却是想啊,这伍子胥之前种种不过是为了能得报深仇,其实自己没有多大的志向,吴国君臣上下不过都是他手中之刃罢了,最终呢,此人开棺鞭尸,误人误己,终是让吴国失了称霸于诸侯的大好时机,不知我说的可对?”

    也不待南十八回答,他接着便道:“南先生也是身负血仇之人,还偏偏是有大才学之人,赵石粗鄙之人,可不想成了先生手中的刀剑呢。”

    “大人……”南十八脸色瞬间变得赤红如血,接着便苍白了下去,赵石这几句话可谓是诛心到了极点,就算他真的未曾如此想过,但这话从对方嘴里出口,却是正中他心中最隐秘之处,一时间,过往的一切以及每每午夜梦回之间,不经意间升起的那些可怕念头都纷繁而至,他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是只蹦出来两个字而已。

    赵石却不管这些,“有些事不过是小事一桩,便如今日,我本不过是稍微有些感慨罢了,过后说不准连记也记不得的,你便这般长篇大论的,有什么意思?有进无退?哼,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官场之上难道不是如此?

    还有,这话我只想说一遍,在我军中,有什么说什么,得罪了我也不要紧,但求一个意思明白无误,我要是照你这般,一个军令下去,手下的军兵是前去哨探还是为开路先锋都弄不明白,我还怎么领兵?

    哼哼,我要是是军中司马,不是吟诗作对,只知揣摩人心的文人墨客,话止于此,南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你为先生,你若是想留在羽林军中,以后便只有南司马,再无什么南先生,若是就此离去,赵石这里也不拦着,恭送而已,该如何自处,悉听尊便……”

    他这里越说越是严厉,到了最后,语气已经好像掺进了冰渣子一样冷的渗人,这脾气发作的好像毫无来由,不过却也是必然,就算今日不会这般,过上些时候也还是有这么一出儿。

    什么叫下马威,这便是下马威了,这位南先生来历实在有些奇异,兼且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矜持样子,其实在赵石看来,这位南先生和陈常寿两个人都是相似,对军中之事了了,不过却是熟知人心,很有一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样子,不然他也不会给这两人一个成事或者不足,败事则是有余的评价,今日借着这个由头,猛的发作出来,无非是告诉对方一个底线以及今后行事的标准,对方听也就罢了,不听的话,他不介意找个机会,砍了他的脑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武人习性,可以容忍府中有个陈常寿,但绝对不能容忍军中有这么一位超然物外的南先生,这就是他的原则了。

    说完这些,轻轻一带马缰,调转马头便朝营门方向而去,那些卫士一见,也慌忙跟上,却又都有些奇怪的回头不时看看那位犹自坐在马上,却没跟上来的新来的南司马,不多时,一行人便已去的远了,只留下一个黑暗之中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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