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太累了。”
“我都说没关系了。”
“听我的吧,我心情好才能好得快呀!”
“嗯,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一月中旬差不多了吧,再过两三个星期。”
但永泰比自己预料的迟了大概三个星期,直到2月8日才带着憔悴但无比平和的表情从汉城回到了骊州。
他叼着一支烟,像极了彼得潘里的独眼船长,砰砰地敲响了蟾江边雨舒的房门。
从那天起到二月末,永泰和雨舒一起在那所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几天。夜里,他睡着之后,雨舒就伸出手去,用颤抖的手指轻拂着他的左眼和脸颊,无声地咽下泪水。
他们同居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他们的幸福时光。
各自用一只眼睛彼此对视,每天早上一起看可马山上的金色朝霞,看笼罩着蟾江的水雾,看那水雾四处弥漫笼罩整个大地。
雨舒经常去世宗天文台,通过永泰给她调好的天文望远镜跟他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她看到了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等太阳系的行星,看到了巨大的红色的椭圆形银河、螺旋形银河,还有形成数十个星座的许多星星。尤其是被甲烷冰覆盖的冥王星和冥王星的卫星冥卫一(charon)的样子美极了,像是把月牙翻了个身,把另一个月牙放在它背上一样。
二月快结束的时候,永泰要雨舒回汉城去迎接春天,硬推着她的后背,把她送回了汉城。
刚来蟾江边的时候,雨舒面前惟有一片漆黑的世界,她虽然一直咬牙坚持,但心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绝望。但是,现在就要离开蟾江了,她已经回归到美丽的五彩世界。
这都是一个男人的功劳,是从来没有表露出丝毫埋怨的叫永泰的那个男人的功劳。
能说什么话呢?感谢?感激?爱你?报恩?爱你到死?永远爱你?我们结婚吧?
不!不!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足以表达出雨舒的感情,都不恰当,不合适。
对雨舒和永泰来说,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握手,彼此看一眼,这就足够了。两个人都明白,真正重要和珍贵的东西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像从前一样,在各自的位置上诚实而勤奋地工作,跟周围的人和睦快乐地相处,思念的时候打个电话,或者像顺路经过一样见个面,一起度过一晚,这是永泰和雨舒在现实中能够承担得起的最大限度了。
永泰没有对雨舒提出任何要求。
虽然曾经开玩笑一样地说过“我们一起生活吧”但从来没有提到结婚的事。结婚必须建立在现实基础上。雨舒的工作地点是汉城,而永泰的工作地点是骊州山间。雨舒最多能在骊州再待一个季节或一年左右,但要她在骊州蟾江边洗衣做饭度过余生,就太过分了。永泰也一样,要一个热爱星星的男人为了跟一个女人住在一起,就回到汉城去找工作,也是不可能的。
永泰和朴欣妮分手的直接原因不也是因为这个问题吗?
要想婚后在一个房子里生活,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盖着同一张被子睡觉,两个人当中必然有一个要放弃自己的事业,必须把自己的人生之路、自己的工作和热情全部抛掉,但稀里糊涂的工作和生活对他们两个人的性情来说都是无论如何也不合适的。
永泰和雨舒都不愿意向对方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要求。他们还足够年轻,以后要做的事情、必须做的事情还很多,他们对于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充满信心。
因此,他们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握了一下手,紧紧抱住对方,瞅了个空子,躲开坐在驾驶席上的司机的目光吻了一下,就这样,金永泰和吴雨舒就为在蟾江边上发生的事情和时光画了个句号。
“永泰,好好吃饭!”
“好!你工作别太累了,一定要记住!”
“知道了。照顾好自己!再见!到了以后给你电话。”
“走好!再见!”
载着雨舒的家当的车沿着蟾江边慢慢远去,越来越小。
雨舒是1999年7月18日从汉城来骊州的,回汉城的日子是2000年2月26日,在蟾江边待了八个月。
她左眼失明是1999年2月28日,接受角膜手术第一次隐隐约约看到东西是同年的12月17日,完全被黑暗包围的时间不到十个月。
!
看着载着雨舒的车越走越远,消失在视线之外,永泰点起一支烟,在雨舒曾经生活过的房子门口呆呆地坐着。
在这所房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呢?在蟾江里发生过什么事?在蟾江边骑自行车的路上还有大地被茫茫白雪覆盖的那天,在雪白而庄严的原野上发生过什么事?啊跟雨舒在一起时那些不计其数像树叶、像水流一样的画面!
突然!他捏着烟蒂的手发起抖来。
不是因为雨舒夺了自己一只眼睛逃回汉城去了,而是因为看到他们一起骑过的自行车靠在墙上,似乎在哭泣,如同一只失去了主人的狗一样,那曾经闪耀着光芒的伴二人散步的王子露出嶙峋瘦骨正在哭泣。
自行车!不带走吗?嗯,留着永泰你骑吧,想我的时候骑吧!别一个人骑得太远回不来了就行。
永泰疯了似的骑着自行车沿着跟雨舒一起骑过的蟾江边飞奔起来,绕过山梁,到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停好车,一个人像幽灵一样飘进芦苇丛里,刹那间,短促的哭声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连忙用手掌堵住了嘴。
难道用手掌能挡得住从他胸中奔涌而出的激流吗?他独自一个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路走着走着,突然仰天大哭起来,路也走得摇摇晃晃的。他停下脚步,把头埋在胸前呜咽着,接着号啕大哭起来。因为思念雨舒,因为害怕,因为雨舒现在不在这里。
他站在空旷原野的中央,转过身来。
蟾江边上已经没有了雨舒的身影,她不住在这里了,她回汉城了。
“你连手指也别想动一下!”
想起第一次在雨舒屋里睡觉时雨舒警告的声音和严肃的表情,想起总是像狼一样扑过来的雨舒但最终献上的是甜蜜的深吻。自己工作辛苦或不如意时来到这里,总是把自己的头抱在怀里的雨舒,把自己藏起来脱离这个世界的雨舒。下雨的日子里撑着雨伞等自己到来,听着蟾江水流的声音如同听到自己内心情感激流、默默站在那里的雨舒。悲伤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不停地踢打着沙袋的雨舒。在跑步机上跑得全身被汗湿透了时发出急促喘息声的雨舒。虽然行动不分青红皂白,但无意间显露出心灵深处纯粹温柔的雨舒。用像花瓣一样柔软的舌为他添去因悲伤和恐惧而憔悴的脸上的泪珠的雨舒。自己说没有食欲的时候威胁自己不吃就要挨打,什么都看不见却为自己做好煎鸡蛋的雨舒
雨舒雨舒现在已经不在蟾江边了,这一事实令疯狂的悲伤和狂暴的恐惧占领了永泰的身体,令他全身发抖。
于是,他像孩子一样,又一次像孩子一样不停地沿着望不见尽头的田埂走了下去,想着那远处青葱的松树林,一边走一边号啕大哭着。他的哭泣,一旦爆发出来,就像风暴一样迅猛,像雷雨一样激烈。想起曾经跟雨舒一起在世宗天文台大哭过一次,但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一边走着一边捶胸顿足地哭着。
因为思念雨舒,因为太想见到雨舒了。
雨舒坐在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搬家公司的车上,脸转向车窗,太阳镜后面的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人啊人啊人啊疯狂地想见独自留在江边的他。
到达汉城明伦洞的公寓之后,雨舒的脸上也像淋了一场暴雨一样湿透了。
咣!
bd工作室的门被一只怒气冲天的手从外面甩上了,这时已经是下午七点之后了,雨舒刚把阴沉着脸甚至开始发脾气了的斯薇放走了。
她拿起了办公室的电话。
“在做什么呢?”
“捉了些鳜鱼,正在煮汤呢。”
夏天,蟾江上游小溪清凉的水里有着很多土生土长的鳜鱼,男人们经常戴着水镜,双手拿着鱼网下水捕鱼。只要把头埋在水里,看到悠然自得地游着的鳜鱼后飞快地用鱼网罩住它就行了。两个男人在水里追逐鳜鱼,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装满一小桶。
“跟谁一起?”
“跟无所事事整天看星星的人一起!”
永泰说的是天文台的人。
“啊,肯定很好吃啊!有烧酒吗?”
“一个人只能喝一杯,今天晚上预约的团体和个人很多。怎么样,你的工作?”
“工作很多呀,不过,要是少了,恐怕更难过。对了,永泰,下周你来不来?”
“你这个人真是的,谁渴了谁挖井才对啊。”
“嗬!瞧你说的,你觉得这么说成立吗?我难道看起来像渴得不得了的小鹿那样的女人吗?嗯?”
“是啊!”雨舒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嘴角露出微笑,换了一种声音,温柔得赛过天上月色。
“郎君!”
“嗯?什么?”
“郎君好狠心啊!上月来过汉阳一次,此后便如千里飞鸿般踪迹全无,怎能如此薄情!呜呜!”
“啊,已过了这么久了吗?真伊!时光荏苒,快如流水啊!”“小女黄真伊,怀抱珈耶琴追随秀美月色一步跨到郎君身边如何?”
“哦嗬!不可,万万不可!我不愿听那汉阳文人骚客的曲子,加之今日当真公务繁忙。”
“如许忙碌,都是因为这漫漫长夜的星空吗?小女思念郎君,黄真伊无比思念郎君您啊!呜呜呜呜!”
“哦,真伊如此思慕,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真伊,权且取针一枚,刺股忍受,日后我当察看证据。”
“呜呜!狠心的郎君!今夜果真不行,下周同小女共赴海边如何?至今不曾同往观海,愿与郎君碧波泛舟,尽日深陷郎君怀中,如游鱼般在郎君广阔的胸怀里游玩。”
“哦!其情也感人!长叹一声,下周恐也难以脱身,歌也好,舞也好,真伊只能自行消受了。”
“哎呀!哼!”雨舒的声音又突然变了。
“黄真伊莫怪我无情,风流郎君本来便如天上的浮云,哈哈哈”“呀!打住!就此打住!”
“哈哈哈!”
“哈!越想我越生气,你听到我戴皮手套的声音了吗?”
“知道,还知道你双手握着皮鞭呢。”
“嗬!简直把我当成虐待狂了!”
“你不知道我是受虐狂类型的人吗?”
“嗯好吧,看来你已经上瘾了。好,那就等着吧,我很快就带着工具和武器去你那儿,这个周末!”
“嗬!什么?”
雨舒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冷冷说道:
“鳜鱼一定要多吃点儿!为了能挺得住,还是多吃点儿好!这次非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