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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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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子时一过,外头鞭炮连声响着,远处传来模糊的笑闹声。

    一大一小坐在旧屋前的长凳,仰望夜空上的七彩烟花。

    良久,大的那只慢吞吞道:

    “今年他没回来,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庄里过年?”

    小的这只一身红衣,看着天空,迷惑问道:“师父,兰青已经逃出兰家地牢,为什么他不回家?”

    大的慢条斯理自袖里拿出一袋瓜子,似是神游天外嗑着瓜子。夜空的烟花灭了又起,不知经过几轮,他才终于实话直说:

    “妞儿,兰青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捆着他,但,他不会回来这里了。你再等下去也没有用了。”

    密林

    咚咚咚,连连鼓声震开地狱之门。二十来名汉子仓皇四窜,一一遁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茂林里。

    初十的夜,被层层乌云掩去星月光辉,只留下黑衣弟子们手上的火把。

    一身红袍的男子就伫立在火光旁。他戴着半罩鬼面,及腰的黑亮长发飘扬,当第一声锣响起时,显露在外的朱唇,一扬。

    狞笑。

    林里传出第一声惨叫。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负手徐步踱进密林。

    第一具残尸就在林子入口,黑衣弟子恭谨在旁。鬼面男子低目,轻蔑地踹了尸首一脚,有趣道:

    “不是说,走得了吗?怎么不走了呢?”眼一瞟,不远又有鲜血袭面。他闲闲走过,看见第二具残尸刚气绝。

    他愉悦一笑,脚步未停。

    林外野地的鼓音咚咚,不住地捣乱人心。林里人影交错,慌乱恐惧的气息惊动鸟兽,纷纷振翅高飞。有人猛然扑近,鬼面男子疾速转身扣住来人颈项。

    那人连连退后,鬼面男人连连逼近,美丽的嘴角上扬。“好啊,不逃命,那就交出你的命吧!”

    “兰青你没好下场的!”

    “你去跟阎王说吧。”

    “你没好下场的!你这疯子!你这疯子寻旧仇”

    喀的一声,颈骨在兰青的指力下断裂,他漫不经心地丢了尸身,环视周遭。妖氛鼓声刺激他的感官,疾步在林中穿梭。

    风声猎猎,细微的树枝划过兰青衣袍,他不介意。当他追上一名逃命的汉子时,艳红嘴角挑起,轻柔道:

    “又是一个。”

    喀。

    那人不及吐出一字半语,头颅便是一歪。

    异样的快感流窜在他体内,他美目一瞟,又移向林里深处逃亡的江湖人。

    咚、咚、咚

    咚、咚、咚

    第四个、第五个一个接着一个,兰家弟子早已罢手,等着家主一一收拾这些逃窜的江湖人。

    “妖神兰青!你以为你杀了我们,就能抹去你身上的脏污吗?你这脏身子永远没法洗净!”

    “你拿鸳鸯剑,就是为了杀咱们吗?当年你潜入关家庄,想必se诱关长远,才害得关家庄一夜灭绝”

    红袍兰青顺势接过弟子长刀,在恐惧与快乐交错的鼓音里直取对方人头。

    沉重的头颅立时自身上脱出,滚落地面,野兔捱不住厚重的血味,自窟里接二连三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如血色的红袍随着大风鼓起,兰青一连斩杀十几人,落到最后一人时,那人大叫:

    “明明你允了的,鼓声未完前,放我们走!”

    “唬你的。”红唇又扬,柔声:“我说的话,能信吗?”刀光凌凌,鲜血四溅。

    人头落地,兰青一脚踢飞,死人头如西瓜般,在老树上砸个稀碎。

    林外捣乱人心的鼓声乍停,林子顿时一片死寂。

    他随意丢了长刀,取饼干净的帕子擦拭半脸上的血迹。

    “白绢找着了吗?”他淡声问。

    “这些人身上没有白绢。”

    “没有?”兰青寻思片刻,算了算人头。“还有一个呢?”

    弟子垂首,低声道:

    “黑刀陈七郎往另一头跑去,兰樨去追了。”

    “黑刀陈七郎?”兰青微一凝思,红润唇瓣轻掀:“我想起来。他轻功不错,刀法偏邪,兰樨与他在伯仲之间。白绢竟是他偷的啊”“兰樨必会收回白绢。”

    有弟子举火奔进密林,看见这场屠杀留下来的残破尸身,极力面色不改,道:“家主,兰樨放出兰家烟,就在城门附近。”

    “城门附近?这陈七郎逃命轻功还真是一流,想逃到野地篝火上吗?”城门附近有野地篝火,让来不及入城的人取暖到天明。

    江湖有不成文规则,野营篝火未熄,即使是仇人也不得拔刀相向。好个陈七郎,竟想搞这把戏,等到天一亮混入城里么?

    兰青想起天亮之后,云家庄马车将自官道而来忽地,本是杀戮极重的眼色刹那一淡。

    白天城门一开,云家庄马车自官道入城,必经野地。

    这次,会是谁来?会是谁来?那孩子若真来了,白绢一流出去,只怕她从此不会有好日子过。

    思及此,他无法控制,心神微动,要掠出林子时,忽地又顿足不前。

    他的美目挪向稍远处的老树之后。

    “云家庄将如何写下今晚之事?”

    那树后躲着的青年一颤,没料到妖神兰青会发现他的存在。他结巴道:

    “兰家主子希望怎么写?”

    兰青仰头大笑,那丝绸黑发在夜里飘扬,明明戴的面具如恶鬼,但浑身上下风情天生,令人难以调开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来是个缩头之辈。数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么?你就原原本本地写吧。我与他们有仇,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笔。”

    “我路过此处并非有意要目睹这一切”他至今后悔啊!独自夜宿此地,哪知见到一场大屠杀。

    兰家与官场向来交好,要杀人后无罪太容易。这些不留全尸的死人,全是染指过妖神兰青的别杀他别杀他啊!云家庄中立云家庄中立

    “你想说什么?”

    “我虽是云家庄人,但不是云家庄特地派来送鸳鸯剑的人。兰主子可记得关大妞?”

    刹那间,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着老树。

    暗玉自是感觉周身笼罩着杀气,他硬着头皮道:

    “妖神兰青逃出地牢后,关大妞曾去信给你,那一叠叠的万言书,难道你没收到吗?”

    “收到了又如何?”他轻柔地问。

    暗玉满头大汗,低声道:

    “关大妞很好,会说话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

    “然后呢?”

    暗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兰家家主去信给云家庄索讨鸳鸯剑,初十相约在城里关家庄,只要春香将鸳鸯剑送给你,从此兰家与云家庄、关大妞再无瓜葛,今日天一亮,自有人在关家庄送剑给家主。”

    兰青笑道:

    “我需要鸳鸯剑,而傅临春为护徒弟送出鸳鸯剑,一拍即合,互谋其利,不是很好吗?傅临春是聪明人啊!”暗玉迟疑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代关大妞送出暗示,道:

    “关家庄十五年来,没人扫过墓”

    兰青闻言,思绪全停,冷冰的汗珠霎时一颗颗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必家庄十五年来没有人扫过墓

    所以,今年终于有人来了么?

    终于,有个娃娃要来了吗?

    终于可以看见她最后一面了吗?

    忽地,他面色一变,想起白绢一流出去的后果。他行动急快,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暗五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胆战心惊瞥向那些兰家弟子。那些弟子显然也被家主的动作吓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去。

    野地篝火

    “咦,那是什么声音?鼓声吗?”篝火旁,美丽的少女细听。“咚咚咚的哪儿的人在夜半敲鼓?”

    十一月的严冬极冷,数名江湖人围着野营等着天亮,一听这少女说着,纷纷抬头细听。

    “好像有呢”

    “在很远的地方吧?这鼓声有点扰人心呢。”

    “说起扰人心啊,北方兰家下个月不是要将鸳鸯剑展示?”漫漫长夜,人多又嘴杂,有人忍不住开启江湖沸腾一时的话题。

    美丽的少女身系精致繁细的佩饰,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爱美。她名叫华初雪,自她来到营地后,就跟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对兰家话题显然兴致勃勃,接道:

    “兰家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绝顶,但擅长操纵人,多分布在官家与商家上,不明目张胆与江湖人结冤,即使兰家偏邪门,至今也少有人聚众‘登门拜访’。这任家主是妖神兰青,自五年前接位后,兰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呢。”

    “哼,那妖神兰青也不过是个曾被人压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道。

    “这倒是。不是还听说,他被关在兰家地牢长达一年,在里头受着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极端扭曲吗?他成为兰家家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年所有凌辱他的兰家人全数关在那个地牢里,施于曾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

    “是啊,听说没有一个兰家人熬过半年呢。”江湖人闲聊着。

    “那就是说,兰青当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乎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范围,所以,他成为疯子并不意外,是不?”华初雪笑道。

    她扫过围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暂停在一对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岁,一脸老实样,脸盘儿略宽,嘴线也长,眉间宽宽,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是个重便利大于爱美的姑娘。

    那老实姑娘旁是个三十多岁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长发微卷,应是那老实姑娘的长辈。

    当她提到妖神兰青成为疯子时,那老实少女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巴里。

    她来到那对男女身边,就在男人另一侧坐下。“我叫华初雪,大叔叫?”

    “在下江无浪,别叫我大叔,你跟长平一样叫我无浪就好。她是长平。”

    那叫长平的,看了华初雪一眼,点点头。

    原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华初雪这么想着。她道:“大叔听过兰家?”

    “哎,就跟你说叫我无浪。”江无浪笑咪咪地。“江湖上谁没听过兰家?但,听归听,流言不见得能当真。”

    “无风不起浪。这几年与当年妖神兰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连三的无故死去,虽然没有明显证据,但,江湖人心里都有底是谁下的手。”

    “初雪姑娘对江湖事倒都耳热能详。”江无浪笑道。

    华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兰青与鸳鸯剑的牵扯我还知道得比别人多些,听说兰家下个月展示的鸳鸯剑,源起于关家庄。十五年前关家血案,鸳鸯剑也跟着自江湖消失,直到这几年才陆续传出,原来是兰青当年潜入关家,窃取鸳鸯剑听说其中一把鸳鸯剑在关大妞体内,有趣吧?”

    江无浪哈哈一笑:“这一听也知是有人恶整关大妞啊,人的身体里哪来的剑呢?”

    有人听见江无浪所言,应声道:“不是恨极关大妞的,是不会这样害她的吧?说起来,这谣书也传了三、四年有了吧。”

    “说不得是妖神兰青传出的风声。”华初雪又道:“现在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十五年前妖神兰青自关家庄偷得一把鸳鸯剑,同时也偷走两岁的关大妞,故意养她讨好她,直到几年前才从她嘴里套出另一把剑,之后就教前任家主兰绯关在牢里,来不及许愿呢。”

    江无浪拿出包袱里的面饼递给长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这段话是从华家庄江湖血案史里背出来的吧。华家庄撰写的血案史可不如云家庄,不太讲真实呢。”

    华初雪闻言,眼底抹过些许不满,但她很快恢复笑颜,道:“好香的饼啊!”她觑向长平。

    长平正啃着大饼当晚饭,其囫圃吞枣的模样令人瞠目。

    “我做的。”江无浪笑开怀,非常高兴有人赞美他的厨技。他从包袱里拿出大饼分食众人。“我家长平还在长大,需要多吃点,可惜她不懂美食之道,吃东西像对付仇人似的。”说归说,语气还是很宠的。

    长平根本不理他,一块大饼瞬间消失在她嘴里,她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里,无视江无浪讨糖的手。

    华初雪尝了一口,赞道:

    “真好吃!大叔,你是厨子?”

    “我不是厨子,但我希冀未来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一代厨师,统领各地小厨,创造美食江湖,是不,长平?”

    “嗯。”她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江无浪微微一笑,叮咛:“别吃太多,会闹肚疼的。”

    听起来像是老爹带小孩走江湖,华初雪有点轻视那老实姑娘。

    同样都是十七岁的年龄,际遇却是大不同,有人天生就饱受人疼爱,一帆风顺,不像她自己华初雪又看见江无浪自包袱里拿出披风。

    “夜里风大,你盖着休息一会儿。”

    “我跟牛一样健康,不冷。无浪你盖吧。”

    江无浪一脸惊喜,低语:

    “长平,你真疼我。那咱们一块盖。”

    长平没理会他,道:“我去溪边清牙洗脸。”

    江无浪笑着点头,随口道:

    “也不知是谁教你的,竟让你保持了这习惯。”

    长平拎着她的包袱离开位子去溪边。

    华初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大叔,你女儿一身新衣,怎么你却是一身旧衣?”

    江无浪笑道:

    “她是想见故人,就换上新衣,真是个傻气孩子,是不?不过,她不是我女儿,我说了你别叫我大叔,我虽比你们年长许多,但叫我无浪就好。”

    “故人?她跟我一样才十七岁呢,就有故人了。”

    江无浪还是笑咪咪地,他的笑容极为亲切,但接下来的语气显得有些无情。

    “是故人还是仇人,都还不清楚呢。”他话方落,后脑勺突地遭到强烈巨大的重击。

    华初雪瞪大眼,看着那老实长平的无敌铁头功。好大的力气哪,差点以为大叔的头会直接撞飞了。

    江无浪极惧她的铁头,连忙求饶。“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是故人是故人。”

    长平坐在他身边,闷着气说道:“无浪不睡?”

    “不怎么想睡,你可别再来个铁头,我要晕了你得照顾我。”

    “那我先睡了。”语毕,她靠在他的肩头上,闭目睡觉去。

    江无浪见篝火火势渐弱,加了几根木柴。他心不在焉,眼一瞟,落在长平另一头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看似落魄,坐到营火旁后就没有搭过腔,像在思索什么,更像逃避什么人

    江无浪轻轻搂了下长平的肩,让她再睡过来些。她年纪尚小,一心勤武,有些丑陋事永远不要知道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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