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身上有十三处锐器伤,手臂四处,腿部六处,腹部两处,胸部一处。伤口尺寸在一寸到一寸一之间,切口整齐,创口无明显扩大。死者致命伤在左胸心脏位置,属贯通性刺穿伤,伤口长一寸,由伤口横断面来看,凶器应为双刃锐器。"
堆满冰块的冰窖里寒气逼人,一字排开的棺木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几盏油灯仿佛也感受到这股阴气,没有风却也摇晃得厉害。棺木中,一个面容枯槁的男人僵直地躺在里边,他身上,一双纤细的手认真地检查和测量着每一个伤口,清冷的女子声冷淡而详尽地讲述着,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毛骨悚然。
"死者死因为心脏及胸内大血管破裂,严重内出血,肺部受压萎陷,致使纵膈移位,引起呼吸循环衰竭死亡。"
找到心脏位置的致命伤,卓晴伸出手,说道:"飞刀。"
一旁忙着记录的小吏赶紧递上飞刀,随后又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毛笔,太冷了,到底还要验多久啊!
比对了一会儿,卓晴低声说道:"单提刑,你过来看。"
单御岚走到卓晴身侧,只见她将飞刀平行放在心脏旁边,慢慢将横截面靠近,对比之下,伤口比飞刀横截面宽了不少。这一点他在解剖的时候也发现了,所以才会去请教她。"心肌创面比凶器大很多,这说明刺入死者心脏的不是飞刀?"
卓晴摇摇头,冷声回道:"不能肯定,冰窖温度不够低,送入时间过晚,脏器已经出现轻微自溶。而且双刃利器造成的内脏伤,是有可能出现伤口扩大的现象。"
这温度还不够低?小吏一边活动着僵硬的手,一边佩服地看向女子身后的楼相,他将厚披风披在女子身上,自己只加了一件单薄的外袍就在冰窖里站了快半个时辰,还能面不改色,他不冷吗?
卓晴将飞刀还给单御岚,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伤口不是这种飞刀造成的?"
"死者身上有十三处这样的伤口,衙役在现场却只找到了十二枚飞刀,而这个伤口,看起来确实是飞刀造成的,但是不管是下手的力道和位置,都与其他的伤口不同。"其他的伤口明显较浅而且都是在手脚等非致命部位,为什么偏偏这一刀正中心脏,力道之大,竟然刺穿了身体!
卓晴同意他的分析,这确实是有些奇怪。
肩上披着楼夕颜的披风,卓晴并没有感到特别寒冷,看向身后的楼夕颜,她真的应该好好谢他。下午他回来的时候告诉她,燕弘添已经查明事实,确实是皓月官员疏忽,将她们弄错了。现在青枫已经回宫,并且被封为青嫔,而她,也不用再禁足了。一听不用禁足,她就急着赶到提刑府,由他一路陪伴,卓晴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还害他在冰窖里傻等了半个时辰。卓晴脱下手套,说道:"尸体上的信息暂时就只有这些,我们先出去吧。"
三人出了冰窖,一直默不作声的楼夕颜忽然说道:"单提刑,我们想见见乾荆,可否?"卓晴微愣,她是想去见乾荆,但是她本来打算明天自己去的,想不到他竟然会先说。
"当然可以,二位请。"楼夕颜主管刑部,他都已经开口,单御岚没有理由拒绝。
验尸间离刑部大牢本不算远,三人才走近关押犯人的监牢大门,就看见一男一女和一名小官员似乎起了点小争执。看见单御岚的身影,官员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急急走到他面前,说道:"提刑大人,将军府的人说是要见犯人,您看?"
单御岚还未回话,响亮的男声已经率先响起,"单提刑。"
夙羽看清单御岚身后的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嘴上还是恭敬地叫道:"楼相。"楼夕颜怎么也在这儿?
楼夕颜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相较于夙羽明显外露出的惊讶,楼夕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单御岚微微拱手,回道:"夙羽将军。"
夙羽走到单御岚面前,或许是军人特有的气势,他声音虽然算不得大,话语间的气势却有些逼人,"这次死的是将军府的中将,我希望此案能公开审理,单提刑应该不会反对吧?"
单御岚面色不变,从容回道:"当然,秉公办案是下官断案的准则,夙将军有兴趣,就请吧。"这么多人"关心"着,这个案子看来很不好办。
单御岚和夙羽走在前面,夙羽身边的女子却没有跟上,而是等着卓晴过来。
顾云精神饱满地站在一旁等着她,卓晴笑道:"你还真是行动派。"对于这点她一点也不怀疑,这才是顾云。
顾云却并不理会卓晴,一双明眸上上下下肆无忌惮地把楼夕颜打量了个遍,带着几分笑意,顾云轻声问道:"楼夕颜?"
眼前的女子或者应该称之为小女孩,一头乌发不似普通女子那般轻绾成髻,也不似男子盘成发冠,而是用一个蓝色丝带紧紧地束着,墨黑的发随意地在身后摇摆,简单的湛蓝长裙如劲装般紧紧包裹着她,身材更显瘦小,却不显得孱弱,很特别的女子。楼夕颜温和地点头回道:"我是。"
"青末。"顾云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在心里给这个男人打分,面容俊美,温文尔雅,颀长挺拔,气质斐然。通俗点说,就是有钱有权,有型有款,好吧,她给九十九分。
这女子的眼神毫不闪烁,仿佛直入人心,与这样的眼睛对视,绝对需要勇气,青家的姐妹,貌似个个不凡。迎着顾云审视的视线,楼夕颜大方地回以微笑,问道:"青姑娘的身体好些了吗?"下午还是被抬着进去相府,现在如此精神奕奕,是青灵医术真的如此了得,还是
"多谢关心,已经好多了。"顾云回答得坦然,不见一丝慌乱。
走了一段,发现顾云并没有跟上,而是在和楼夕颜谈笑风生,夙羽黑着一张脸,瞪着她,低吼道:"喂,啰唆够了没,走不走啊?"一醒来就火急火燎地拖着他来大牢,现在又这么悠闲地和别人聊天!
顾云对着楼夕颜轻轻点头,就朝着夙羽走了过去,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冷不防忽然出拳,一拳正好打中夙羽的肚子,倏地收回手,顾云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夙羽捂着肚子,嘴里不断地咒骂着,却也还是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楼夕颜和卓晴都看见了这一幕,两人相视笑笑,也跟着他们身后走了进去,只是卓晴眼中掠过的是无奈,楼夕颜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经过一条通道,最后的一间牢房里,一个精瘦的男子平躺在石板床上,他高高地跷着二郎腿,还不时地轻晃着。嘴上叼着一根枯草,满脸的悠闲惬意,仿佛他不是躺在牢里的石板床上,而是枕着高床暖枕。
牢门打开,一群人走了进去,好在牢房不小,不然就有些挤了。
乾荆起身,盘腿而坐,看着涌进来的一群人,哈哈笑道:"今晚怎么这么热闹?"眼光扫过卓晴的脸时,乾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过很快隐没。
"乾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在杨碌家中,又为何与他动手,此事的前因后果你最好实话实说。"
乾荆斜睨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单御岚,口中叼着枯草,不耐烦地回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之所以会去他家,是因为我在万利钱庄门前不小心撞到了他夫人,他就和我不依不饶,两人发生了一点口角。推搡间我发现他怀里居然揣着一大叠银票和腰牌,他一个中将一个月俸禄能有多少,猜想他一定是心术不正的人。当时就偷偷跟踪他,谁知道在他家的时候被他发现了,没说几句就打起来了,我放飞刀只是自卫而已,根本没想要杀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居然会中刀!事情就是这样。"
看来他不问,他就不会细说了,单御岚继续问道:"当时屋子里除了你和杨碌,还有什么人?"
"他夫人,还有一个瘦瘦的男人。"
单御岚看向身边的官员,官员立刻回道:"回大人,他说的男人名唤李志,是驻守东城门的守城护卫,与杨碌认识多年。为人还算老实,就是喜欢赌钱,到目前为止尚未娶妻。"
单御岚继续问道:"杨碌倒地之后,有谁接近过尸体?"
乾荆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他夫人和那个男人都去扶他了,还有打斗声和他夫人的尖叫声引来的两个男人,屋里乱作一团,人很多。"
顾云靠在最靠近牢门外的位置,背靠着石壁,双手环在胸前,一双精锐的眼暗暗观察着周围人和乾荆的每一个表情。默默地听了一段乾荆和单御岚的对话,顾云忽然站直身子,走出牢门外。卓晴见状,也跟了出去,她相信,顾云应该是有了线索。
跟在她身侧,卓晴问道:"怎么样?"
走到离牢门有一段距离后,顾云微微侧身,让牢房里的人看不见她的脸,读不到她的唇语,顾云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他在隐瞒一些东西,或许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单独见他。"乾荆语焉不详,仿佛说了,其实什么也没有说明白,他并不信任那些官员,希望他会信任卓晴。
背后若有似无的视线,顾云了然却不在意,她继续问道:"尸体上有什么发现?"
"死者身上有十三处锐器伤,死者致命伤在左胸心脏位置,贯通性刺穿伤,死因为心脏及胸内大血管破裂,严重内出血引发死亡。尸身上有十三处伤口,据说衙役在现场却只找到了十二枚飞刀,还有一枚,离奇失踪了。"
离奇失踪?也就是说真正的凶器不见了!顾云抬脚就要走,卓晴急道:"你要去哪儿?"
顾云头也不回地淡淡回道:"案发现场。"
看了一眼牢房里还在继续问话的人,卓晴奇道:"现在去?"不需要先问话吗?
顾云回过头,瞟了牢房一眼,直接回道:"他们问不出什么东西的,只是在浪费时间。"乾荆要说早就说了,不想说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完顾云再次朝着牢门外走去,卓晴轻轻扬眉,也不管身后还在牢房问讯的人,追着顾云跑了出去,"我们现在往哪走?"她知道案发现场在哪吗?
顾云轻轻一笑,稍稍扬手,回道:"问问后面的人就知道了。"
卓晴一怔,问谁啊?回过头,只见刚才还在牢房里的夙羽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他身后,楼夕颜不紧不慢地行来。
才一会儿工夫,原来还挤满人的小牢房,只剩下发怔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官吏小心地看向面色微沉的单御岚,小声问道:"大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孩一定察觉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而他,很好奇!
丢下一脸茫然的官员,单御岚也追着他们的背影而去。
小官吏抓抓脑袋,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牢房里一下子变得清静了,乾荆嘴里咬着枯草,利落地翻身躺上冷硬的石床,双手枕在脑后,凤眸微闪,划过一抹精光,哪里还有半点吊儿郎当的样子。
农家小院宽敞的饭厅里,站着一行人。
单御岚向着主人微微拱手,说道:"杨夫人,这么晚了,冒昧打扰,请见谅。"
妇人微微回礼,眼中含着薄薄的水雾,柔声回道:"大人您说哪里话,小妇人只求大人尽快查明办案,把那贼人伏法,还我夫君一个公道。"
盯着墙上留下来的飞刀划过墙面的痕迹,背对着妇人,顾云说道:"你能再说一遍事情的原委吗?"
妇人回过头,看了一眼一进屋就奇怪地左看右看的小女孩,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但是大人也没有制止,妇人心下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我的身体不好,夫君说想给我好好调理。昨日下午,我和夫君到万利钱庄换银票,出门的时候,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人撞得差点摔倒,我夫君是个急性子,就和那人吵了起来,还相互推搡起来。我怕他们会动手,就把夫君劝说着走了,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晚上的时候,夫君的好友李志到家里吃饭,才刚摆好碗筷,那人忽然出现了,没说几句话就动起了手,夫君和李志两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当时怕极了,就跑出去喊人,刚好遇上同是将军府侍卫的黄易和王卫两位大哥,当我们三人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夫君倒了下去!"
顾云蹲在饭厅正中的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有没有那三个人的讯问笔录?"
讯问笔录?猜测着她的意思,单御岚回道:"三人的供词已经画押,与杨夫人所言一致。"
顾云缓缓抬起头,看着妇人,不经意地问道:"当时死者是倒在这里吗?"
夫人一愣,点头回道:"是的。"
单御岚面色一凛,楼夕颜细眸微扬,这个女子不简单,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饭厅的墙上地上,到处都是飞刀,还有死者用刀剑挥舞时留下的痕迹,她是如何在进入屋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准确说出死者死亡的位置呢?
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顾云,只见她终于起身,朗声说道:"我觉得——肚子好饿!"
什么?肚子饿!本来急着听她讲解的一群人顿时有些面部抽搐。卓晴干脆直接笑出声来。顾云伸了伸腰,走到夙羽面前,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不是说有一家小店的面很好吃吗,现在还开不开门?"
夙羽也有些茫然,回道:"呃开吧。"
"那还等什么。"也不管背后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顾云抓着夙羽的衣袖,拽着他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又忽然回头,对着楼夕颜笑道:"夕颜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面啊?"
卓晴顿时满头黑线,夕颜?她还真敢叫。
楼夕颜轻轻一笑,回道:"好啊。"
顾云和夙羽走在前面,楼夕颜和卓晴走在后面,四人就这样徜徉而去,只留下脸色暗黑的单御岚和满目茫然的杨夫人。
悠闲地走在初夏的夜风里,看着前面走得飞快的两人,楼夕颜看向身侧的卓晴,笑道:"你妹妹,很有意思,她似乎对查案很有心得。"
这个怎么回答!卓晴故作茫然地看看天际,干笑两声,回道:"呵呵,不清楚,我失忆了嘛。"
好个失忆。
时近子夜,月上树梢,安静的小巷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巷道两排的店铺早早关了门,只有一家小小的面店里透出烛光。
"老板,再来一碗。"娇小的女子手里端着一大碗面条,嘴里含糊不清地吆喝着。桌案上,一锭金子闪着耀眼的光芒,他干一年也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钱。年过六旬的老板连连点头,手下也没有闲着,忙着下面。
顾云放下已经空了的碗,接过老板送上来的面条,毫不顾及吃相,吃得酣畅淋漓。
夙羽看着她面前叠在一起的三个大碗,嘲讽道:"你是猪吗?"他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吃这么多,吃相这么丑!看她瘦得跟竹竿似的身材,夙羽很纳闷,她都吃到哪里去了?怎么都不长肉?
顾云稍稍抬头,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留下一句,"你是鸡吗?"一个大男人,吃这么点!
这句话足够点爆性子本来就火暴的夙羽,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老板,来十碗!"开玩笑,难道他还吃不过她!
老板一怔,不敢怠慢,赶紧下面。年轻真好,这么晚了,还这么能吃!
卓晴不耐烦地撑着下巴,懒懒地说道:"要不二位慢吃,我先回去睡个美容觉再来。"
看着桌上两人吃空的碗碟,卓晴心里只有一个感受——两个吃货!
顾云头也不抬,随后回道:"你可以走,夕颜不行。"
夕颜夕颜,她还真叫上瘾了。卓晴不急着问为什么,楼夕颜始终优雅地坐在一旁,倒是有人沉不住气,"为什么不行?"
"待会我要去见乾荆。"顾云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摸摸肚子。终于吃饱了,两天不吃东西果然还是不行!
夙羽听了她的话,眉头都扭在一起,"刚才不是才见过?还有你去见乾荆和他不能走有什么关系?"
顾云根本懒得理他,楼夕颜却已经会意,低声叫道:"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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