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三岁,因为居住的村子发生旱灾,家里吃饭的人口又多,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养活我,于是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养活我自己。”
一个秋高气爽,极适合躺在院子的草坪上数白云的日子。
辛海泽头枕在金安琪的大腿上,被缠着说他发迹的故事,他拗不过爱妻的请求,只得说了。
“然后呢?”金安琪仰望天空,天上有好多云,数也数不完。
“然后我就想,别的村子也一样有旱灾,去了也是没用,一样讨不到口粮,不如就来上海,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是个满好的想法,然后呢?”
“然后我就带着仅有的干粮和水,趁着人们下船登船正乱的时候偷偷渡上船去,和船员们玩了好几天的捉迷藏游戏,始终没被抓到。”
“真了不起,接下来呢?”
“接下来尽管我再怎么节省,存粮还是吃完了,连续饿了好几逃谇子,终于支撑不住,这个时候出现一位美丽的天使,脖子上围着一条好漂亮的粉红色领围,站在我面前微笑对我说”
“大哥哥,你肚子饿了吗?这个给你。”这段不晓得已经讲过多少次,她都会背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爱上她,心想我长大后一定要娶她,但我又很怕她以后会认不得我,这时天上刚好掉下一条链子给我做信物”
“是这条吗?”金安琪扬扬手中的小金炼,故意问他。
“对,就是这条。”辛海泽笑开。“你就不晓得,那个女孩长得有多美”
“我当然晓得,因为那个女孩就是我。”她得意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叫他不要再废话,快点继续往下讲。
“于是我紧紧地抓住小金炼,发誓以后就算会饿死,也不会卖掉这条链子。”
“那么你饿死了吗?”她其实很感动,但怕万一吻他,他又不说了,只顾着接吻。
“饿死了你不就没老公了吗?”他瞄了她一眼。“当然没有!我运气不错,一下船就找到工作,在我下船的那个码头当挑夫,帮商船挑货。”
“那一定很辛苦。”她无法想象才十三岁就必须自食其力,这种日子要怎么过?相较之下,她所受的苦根本不算什么,简直就是小儿科。
“还好,反正我长得孔武有力,在家乡的时候也习惯干粗活,真要比起来,包工头的剥削才真教人受不了,我做了一年的挑夫以后,就决定不干了,找别的活干。”
挑夫就和拉黄包车一样,都是一种会让人短命的工作,很多人正值壮年期,就因为操劳过度死了,对他最照顾的大哥也是因为操劳过度去世,他的死,给他很大打击,也让他毅然决然辞去工作,另起炉灶。
“后来你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工地打杂,那也是份很吃紧的工作,我做了大概一年。”
“然后又不做了?”
“嗯。”他哼道。“那工作没什么出息,包工头也是经常借故剥削,经常一个月赚下来,钱都进到他口袋,自己反倒没剩几文钱。”
“让我猜猜看,接下来你找到无线电公司的修理工作,转行当技术员。”
“没错,就是这份工作,让我得以重新回到船上,接触船运业。”可说是转捩点。
“怎么说?”
“我被公司派上船,帮忙船公司修理无线电,才发现不管是江心的渡轮,或是南北洋线的客轮,都是人来人往,很有赚头。于是就将身边的钱全数投入买了一条小舢板,开始帮人载货,等赚到钱以后,再换一条大一点的船,载更多货。我的运气很好,不到几年就挣到一笔钱了。接着我又将那笔钱拿去买渡轮,并成立一家渡轮公司,就这样开始正式进入船运业。”之后就越做越大,并且有了其他投资。
“听你说得这么简单,过程一定很辛苦。”她搭过他的船,知道他有多用心经营,绝非轻描淡写可以带过。
“辛苦是必然的,最重要是运气。”辛海泽不否认。“我们五个好朋友的共通点就是运气好,论运气,谁也比不上我们。”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在上海滩立足。
“这倒是不能否认。”她记得以前在家时,就听过父执辈聚在一起咒骂他们五个人的好运气,当时不知道他们是谁,现在可知道了,而且比谁都熟悉。
“现在我故事讲完了,可以吻我了吧?”为了这个吻,他得把他的前半生都讲透,有点划不来。
“好,给你奖励。”她低下头和他接吻,感觉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日子过得既安稳又惬意,真希望永远能够这样子就好了
“老爷,电话!”
只可惜,事与愿违。
金安琪梦想的安稳日子,老是被不时响起的刺耳铃声干扰,没法静下来好好谈情说爱。
“最近的电话真多。”辛海泽同样也觉得很不耐烦,自从矿坑渗水之后,他就一天到晚接电话,没一刻安宁。
“老爷!”姆妈又在喊了。
“我先去接电话,等一下再回来。”他爬起来,走回屋内接电话。
金安琪在院子中远远看他讲电话,不晓得怎么搞的,心里竟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只看见辛海泽电话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最后不知道跟对方说了些什么后,挂上电话,重新回到院子。
“又是矿坑的事吗?”最近老听见这两个字,都快听怕了。
“恐怕是。”辛海泽严肃地点头。“矿区经理要我马上赶去矿区,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騒动。”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前阵子因为矿坑渗水停工太久,工人都没工作,就算有给他们补贴,他们仍以为我只是借口矿坑渗水,其实是要他们走路,正计划酝酿抗争。”所以才说是可能的騒动。
“矿区经理没办法处理吗?”为什么一定要他去?
“没有办法。”他摇头。“他不是老板,平常的时候还可以,这个时候他说话没有人会听,一定得要我亲自出马才行。”
同样干过工人,他了解这些采煤工人们的恐慌。工人阶级最怕无工可做,管理阶层的保证,时常只是敷衍,没有得到老板的亲口保证,甚至签下切结书,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这也是身为老板的无奈。
“我跟你去!”她实在无法忽视胸口那股不安,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不行!”辛海泽断然否决。“你会晕船,况且矿区很乱,会遇见什么状况还不知道。带你去,只会使我分心,更加办不好事情,你得乖乖待在家里。”
“但是我会担心”她无法解释胸口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像被人用手掐住喉咙,快要窒息。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要她别乱想。“我顶多去一个礼拜,等事情处理完毕,说不定还会顺道到天津拜访尔宣他父亲,你要我帮你带什么回来?”糖炒栗子,还是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归来。”或许她是杞人忧天,但她真的有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他都不听她的话呢?
“傻瓜,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只是解决劳资纠纷,能有什么危险?
隔天早上,辛海泽便拎着行李箱,从上海直飞北平了。
由于情况紧急,他也想早点把事情解决,辛海泽这回弃船改搭飞机,先飞到北平,再由北平转搭火车到天津,最后才由天津分公司的经理,开车将他送到矿区。
堡人鼓噪的情形比想象中还严重,这些以为自己即将失业的采煤工人,起初不相信辛海泽的保证,直到他答应亲自进入矿坑,证明他无意封锁矿坑之后,工人们才慢慢安静下来。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半信半疑,非得要等到辛海泽卷起袖子,他们才肯相信。
辛海泽在矿区经理和少数几个工人的陪同下,进入幽暗的矿坑。
矿坑内虽然都已经架高,并搭建好一条运煤的专用铁轨,但仍必须不时弯下腰,才不会顶到头。
“老板请小心您的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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