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九世纪,巴黎社交界的生活通常是日夜颠倒的,用二十世纪的话来说,就是夜猫子。
早上十一点左右起床梳妆打扮,下午一、两点吃“早午餐”餐后到四点前是已婚夫妻分别会见情妇、情夫的“美好时光”不然就换衣服直接出门到杜乐丽公园骑马或散步去看人也给人看。
从公园回家后到八点晚餐之前又是会客时间,就男人来讲是上门泡马子的最佳时刻,对女人而言则是接受男人上门来泡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请你去听歌剧或参加舞会,甚至向你求婚。
待用过晚餐后,重头戏就开始了,欣赏歌剧,参加音乐会,还有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宴会等各种娱乐活动,直到清晨四、五点,大家才精疲力尽的各自散场回家困觉去,可想而知,这是十分浪费金钱的游戏,不是一般人都玩得起的。
不过今晚雪侬要陪同埃米尔参加的舞会并不在巴黎,而是在离夜丘不远的伯恩丘。
“可恶!”
床前,埃米尔笔直地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双拳紧握,隐隐散发出一股阴鸷的寒气,看得出他有多愤怒。
“还没准备好吗?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吧?”
埃米尔僵了一下,猛然回过身来“你?!”他惊愕地大叫。
“对,我。”笑吟吟的,雪侬随手把大衣扔到高背椅上,然后轻盈的原地转一圈。“如何,我穿这样?”
大概是已经习惯她的突然出现,在刹那的震骇之后,埃米尔很快就回过神来,而且显得十分惊喜,嘴角都勾上去了“美极了!”目光又习惯性的流连在她身上最诱人的部位舍不得移开。
“谢谢!”雪侬提起裙摆屈了一下膝。“那么你呢?”
她用下巴指指他,全身装备只上好一半,长裤穿好了,但衬衫连扣子都还没扣上,还有领结、背心和外套都扔在一旁。
边例不是男人等女人的吗?
“我?”埃米尔怔了一下,继而恍然低呼“对,我还没准备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好!”旋即背过身去,动作迅速的扣上衬衫钮扣。“你怎会知道我今天要参加舞会?”
“他们都在等你吗?”雪侬不答反问。
埃米尔回眸瞄她一眼,动作极快地把衬衫扎进裤头里。“在楼下起居室。”
拿起他的礼帽仿彿很有兴趣的看着“如果我没来,你打算带谁去?”雪侬又问。
“老实说,不知道,我想拖到最后一刻再说。”继续系上领结。
“鸵鸟!”雪侬咕哝。“现在我来了,有没有很感激我呀?”
“当然。”
“那么”雪侬渴望的眨巴著眼,像讨鱼吃的小猫咪。“请问你有没有办法看到路易国王?”
正待穿上背心的埃米尔怔了怔。“你想看?”
雪侬拚命点头。“对对对,我想看!”
埃米尔略一思索。“我可以想办法。”
“太好了!”雪侬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跳著叫著。“不枉我特地来帮你忙!”
埃米尔拿起自己的斗篷和她的大衣一起挂在臂弯上。“我们走吧!”
“好啊,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什么?”
“除了华尔滋之外,你们跳的舞我都不会。”
“咦?”
雪侬和埃米尔一出现在起居室里,眼见男男女女一大票人不约而同露出那种惊骇到不行的模样,好像刚刚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外星et,还是粉红色的et,雪侬差点失声爆笑出来。
“这位是雪侬于小姐,她是”
按照之前预备好的说词,埃米尔把雪侬介绍给大家,再把那一大票人一个个介绍给雪侬认识。
瘦巴巴的勒内子爵看上去一点分量都没有,子爵夫人恰好是他的三倍宽大,他们那三个女儿就跟父亲一样平庸,儿子反而俊美得很;玛克琳跟埃米尔并不太像,和她的男伴倒是很相配,一个傲慢的大小姐,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最碍眼的是美艳如花的伊莲娜,瞎子都看得出她对埃米尔的意图。
而不管是听介绍或被介绍,一时都没有人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表情就是继续张著嘴拉不回下巴。
“姑母,她是我今天的舞伴。”
一听那种大逆不道的宣告,子爵夫人挂满全身的猪油顿时猛烈的抖了一下,第一个爆出反应来。
“那娥洁妮怎么办?”她尖声抗议,美丽的脸瞬间暴涨一倍,像泡烂的猪肝。
“大家一起去,有没有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呀!”
代替埃米尔回答的是第二个回过神来,并露出一脸想趴在地上狂笑的表情的男人,也就是那个旁观者伊德。
“她真迷人!”葛斯子爵的儿子看得两眼发直,目标:雪侬的胸部。
不过,雪侬根本没注意到子爵夫人身上到底吊著几斤肥油,也没注意到是伊德代替埃米尔回答,更没注意到子爵的儿子到底在看哪里,她只注意到埃米尔,一出现在人前,他的亲切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温和表情不翼而飞,又回复冷峻的神情,一听子爵儿子的赞美,马上又多挂上几分阴沉。
老是搞这种变脸,他的亲切温和不可能是只属于她的吧?
正当她惊奇又迷惑于埃米尔为何老是变来变去时,又听到另一边传来更露骨的赞美。
“她的胸部真丰满!”玛克琳的男伴。
埃米尔的下颚猛然绷紧了,幸好,勒内子爵的负面评论及时加进来。
“她的腰太粗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往子爵夫人那边瞄了一下,真正粗的在那里,就算勒上十件紧身褡,冬瓜还是冬瓜。
“她的礼服真寒酸!”
“居然没有任何蕾丝彩带!”
“也没有花边和蝴蝶结!”
“首饰也没有几件。”
“她到底有没有化妆?”
“她不知道现在的流行趋势吗?”
“羽毛才是重点!”
“没有鲜花的发型像话吗?”
以上是女士们没完没了的评判,雪侬只是抿唇微笑。
不管她们怎么说,她都没兴趣像她们那样用足够装饰一整支军队的蕾丝、蝴蝶结和缎带把自己装扮得像会走路的结婚蛋糕,圣诞树也不行。
十九世纪的女人流行低胸露肩,特别是在宴会、舞会上,不管是多么善妒的男人也不得不让上半身几近赤裸的女伴暴露在大家面前,因为这是流行;同样的,用蕾丝花边、彩绸皱褶、缎带蝴蝶结、缎带和羽毛鲜花来装饰自己,做最奢侈华丽的打扮,这也是流行,大家都这么做,也都认定这才是美。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流行,她不会看不起这时代的流行,但也不打算盲目跟从流行。
她适合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见雪侬始终含笑默默聆听那些女人的评语,既不生气更不在意,眸子里还露出几许兴味,埃米尔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目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含义,仿佛想看进雪侬心里头去。
“出发吧,不然会来不及。”他说,率先扶著雪侬的手臂出去。
于是,十二个人分乘三辆四轮箱型式马车,上路去也。
“对了,我并不是很清楚你们国家的习俗规矩,所以”车行片刻,雪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提袋里取出扇子。“哪位能不能告诉我,女士们是如何用扇子‘说话’的呢?”
坐在她身边的伊莲娜马上扭头望向车窗外,好像没听到,坐她正对面的埃米尔正待伸出手来,半途却被他身边的伊德抢走。
“我来、我来!”伊德笑嘻嘻的刷一下打开扇子,还故意摆出女人妖娆的姿态来,并慢慢地扇动扇子“我已婚或已订婚”:然后,加快速度扇动扇子“我是单身”:再板起脸来刷一下台上“我生气了”:又恢复笑容地轻轻摇动扇子,顺便抛一下媚眼。“我能在家见你吗?”
扇子大大地敞开“爱你”:扇子半开“友谊”:扇子打开又阖上,滑稽的眨巴著眼“吻我”:右手持扇挡在脸前“来吧”:换左手持扇挡在脸前“离我远点!”:扇子贴近右颊“是的”:扇子贴近左颊“不”:扇子画过前额。“我们被人盯著”
大概是说完了,伊德笑吟吟的要把扇子交还给雪侬,没想到换埃米尔客串劫匪中途劫走扇子,并拿出笔在扇子上写字,伊德不禁失笑。
“此外,女士们会把舞伴的名单写在扇子上,了解了?”
果然有学问。
“大致上”雪侬喃喃道。“不过我想我只要会一种就行了。”
“哪一种?”
雪侬俏皮的微笑,接过来埃米尔递给她的扇子,用左手拿著比在脸前。“这一种。”她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招惹麻烦的。
“不必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騒扰你。”埃米尔说。
闻言,伊莲娜马上对车窗外的景致失去了兴趣“那我呢?”她急忙扭回头来对埃米尔眨著哀怨的眼。“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但我,埃米尔,上次的舞会你知道有多少人騒扰我吗?起码十几个呢!”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伊德喃喃咕哝。“你最喜欢人家騒扰你了!”
“伊德,我在跟埃米尔说话,请你不要插嘴,太没有礼貌了!”伊莲娜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再转回来对埃米尔眨眼,表情又换了,可怜兮兮的。“埃米尔,请你陪伴在我身边好吗?今晚我真的不想被人騒扰。”
“那就不要去参加舞会嘛!”伊德又嘟囔。
“伊德!”伊莲娜怒吼,翻脸了。“就算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允许你如此随便!”
咦咦咦?原来伊德是伊莲娜的弟弟!
雪侬惊讶的来回看伊德和伊莲娜,难怪她老觉得他俩有点像,一个美艳、一个英俊,单就五官容貌而言,都可以打一百分。
“我只是说出实话嘛!”
“你”“好了,伊莲娜,倘若你真不希望被人騒扰,伊德自然会陪在你身边。”大概是不耐烦了,埃米尔的神情不但冷峻,还有点严酷。“你应该很清楚,雪侬是我邀请的舞伴,我必须陪伴的人是她。”
“她?”伊莲娜轻蔑的瞥她两眼。“老实告诉我,埃米尔,她真的只是你生意上朋友的女儿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伊德又插嘴了。
“伊、德!”伊莲娜两眼开始喷出火花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
“谁教你老是问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伊德吊儿郎当地说。
“伊德!”伊莲娜咆哮。“你这该死的”
“够了!”埃米尔低叱。“如果你们要再吵下去,我们就不去了!”
伊莲娜显然很不甘心,但仍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恨恨地又转过脸去看车窗外,伊德却仍在嬉皮笑脸的挤眉弄眼对著埃米尔,后者摇摇头,眼里却浮漾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伊德和伊莲娜虽然是姐弟,却不是同一国的呢!
埃米尔特地来参加的这场舞会主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贵族,而是另一座酒园的主人,因此应邀而来的客人也都是其他酒园主人或者酒商,远远及不上巴黎社交界所举办的大型宴会,但在乡间来讲,场面也不算小了,好几十辆马车包围在宅邸四周,颇为壮观。
“等等,埃米尔,我有话跟你说。来,葛斯,你先带于小姐进去。”
多半是意识到雪侬的出现已威胁到她的计画,子爵夫人一下马车就唤住了埃米尔,不让他有机会带雪侬进场,只要埃米尔不带雪侬进场,人家就不会“误认”雪侬是埃米尔的舞伴,而娥洁泥才是他应该带进场的舞伴。
“慢著,雪侬,请你稍等我一下。”埃米尔很冷静的不上姑母的当。“姑母,有什么话就尽快说,说完了我再带雪侬进去,你知道,她是我的舞伴,理该由我带她进去。”
“但我可能要跟你说很久。”
“那就进去再说。”
“可是这件事很急”
“倘若真的很急,在家里就应该说了。”
子爵夫人窒了一下。“我我现在才想起来。”
埃米尔始终面无表情。“现在才想起来,那就不可能是什么急事。”
子爵夫人张了张嘴,大概是急了,竟然脱口而出“我是子爵夫人,你敢不听我的!”
眉峰高高的挑了起来,埃米尔静默好一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记得姑母每一次来请求我拿出费用为姑丈或表弟、表妹们举办宴会时,姑母并不是这么说的,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姑母总是要我撇开姑母贵族的身分,先顾念姑母是我的亲人”
丑话不说可以装作你不知我也不知,一旦挑明了说开来,该红脸的人就一定会红到底。
譬如勒内子爵,埃米尔话才刚起头,他就难堪的别过脸去,再往下说,葛斯立正往后转,第一个开溜,他那三个姐妹一个随后跷头,另一个脑袋低垂在胸前抬不起来,最后一个躲到老娘身后去避难,说到最后,子爵夫人脸色又红又白又绿,像红绿灯一样。
“算了,不说了,我们进去吧!”
匆匆的,不,应该说是狼狈的,子爵夫妇领著两个女儿进入宅邸,玛克琳和她的男伴早就进去了,伊莲娜不情不愿的让伊德陪伴她,埃米尔和雪侬走在最后。
“埃米尔。”
“嗯?”
“你好凶!”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
何止,除了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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