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然而他还是答应:“女人的决定,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他们购买了最好的座位。阿精与x进场之后,阿精一直左顾右盼,她第一次听孙卓的演奏会,只见在座的人各有不同风格,有型的年轻人、成熟的专业人士,似乎,孙卓得到大部分人,与及各阶层的认同。
转过身去看,还有迷哥迷姐以横额大大只字支持孙卓哩!
x说:“很受欢迎,会场内有热血沸腾的气氛。”
孙卓当红了十年以上,她已是世界上最具魔力的diva。
阿精没作声,她静待孙卓的出场。
幕幔被拉起,孙卓由一荚普中马车缓缓降下,马车是蓝色的,有两匹白色小马拉着,而孙卓,一身的淡紫色,束起了头发,益发似一名公主,更或是仙女。
全场掌声如雷,混杂了尖叫声。阿精探看左右的人的目光,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一心一意地朝台上的人喷射出极仰慕的神色,那种景仰,仿如五体投地于一个宗教。
那么,孙卓就是神了。
她拉奏着一首萧邦的小夜曲,幽幽,又融和了清新,把座上万个灵魂,随音符带动到万里之外,那里无星无月,无云无风,只有一个空间,那空间是音符的存活地,曼妙的音韵包围住有感应的灵魂,赐予这灵魂最细致动人的触觉。
有些观众合上眼,头摆动,如被催眠般一样,有一些,感动得掩住嘴,眼有泪光。而阿精,随小夜曲而来的,是深深的哀愁,哀愁来自,纵然她恨她,却不得不折服下来。
还有甚么孙卓会得不到?可以控制这琴音的人,就可以得到全世界。
是老板赐予的力量。老板把最崇高、幼细、无瑕的技巧送给孙卓,可见老板对她的爱有多深。
x不是说过老板可能正是希望以孙卓代替她吗?为甚么不?起码,他俩每晚可以合奏一首美丽的乐章。
忍不住,阿精捧脸垂泪。
孙卓换掉身上的公主服,转了一个艳女的形象,鲜红色的一身,舞蹈艺员出场了,她们狂热舞动,孙卓要演奏的是(卡门)。
臂众无不挥手叫好,哨子声、喝采声此起彼落。上万人之中,只有阿精一个,在孙卓的带动下,情绪变得低落。
她醒了醒鼻子,在泪眼蒙眬间无意地向上一望,左边厢座内,坐着的,是老板。
他背着她而坐,然而还是只看一眼,她便知道。
自从这一秒开始,她便没再把视线离开过,所有人盯住舞台,她盯住老板。
只看他的背影,她也可以知道,他有多专注、多欣赏。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有些人,可以这样轻易地深深吸引他。
阿精把脸垂下来,眼泪刚好掉到她的膝盖上。
中场休息时,她往厢座走去。
一步一步,她走近那背影。于是,一步一步,她陷入越来越重的哀伤中。
“老板。”她叫唤他,勉强抖擞精神。
老板掉过头来,他看见一张久违了的脸。他的目光内,犹幸,还有点惊喜。“阿精!”
阿精站近他,她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强颜欢笑:“你也来啊!”老板说:“孙卓的演唱会,我恨少缺席。”
她马上“啊!”了一声,虽则心中很不是味儿,不情不愿。她不明白老板,他总是无所谓地伤一个人的心。
老板又说:“你多少年没回来当铺了?”
“我流连忘返。”阿精吐吐舌头。
“我们上上下下都挂念你,你快些回来吧!”老板告诉她。
正当要好好心甜之时,老板却又这样说:“这几年,好在有孙卓。她有空时会来当铺帮手。”
阿精很愕然:“甚么?你让她来帮手?”
“反正她都懂,而且,她也是好帮手,客人见是她,连命也可以不要。”老板表情倒也轻松。
阿精望住老板,刹那间,所有不祥都涌上了心。老板不要她了,老板找到更合意的人了,有人做得比她更好了,她是随便可以代替的了
到最后,所有懂得的,只是“啊!”的一声。
会场内宣布的声音响起,下半场表演快要开始。
她茫茫然与老板道别,而老板告诉她:“玩厌了就回来。”
她问:“你真的让我回来?”
“那是你的家。”老板说。
她听了,心中舒出一口气,于是她答应老板;“很快,我便会回来。”
她转身便走。话是说了,然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回去。
老板会不会是客套?老板已有好帮手了吧:自己可会是可有可无?
当初,是自己夹硬要跟住老板,夹硬要做他的助手。但另一个,是老板自己拣的。
想到这里,不得不自卑。她垂下头,返回自己的座位,然后她决定,不看了。
“我们走吧。”她对x说。
x站起来,边行边说:“是因为她太好?”
她苦笑:“也因为我太伤心。”
如是者,阿精与x离开了这个城市,他们转移到非洲的大草原上。
一天晚上,看着闪亮无比的星星,阿精问x:“我们走来走去都是地球,很闷,可不可以走到另一个星球?”
x照实说:“你的case只限在地球运作。你与你老板的规则,也亦只限于地球吧!”
“这样子长生不老真会闷死。”阿精呢喃:“我做了当铺的人多久了?有没有一百七十年?抑或一百八十年?时间于一个女人来说,变得无意思之后,也不见得好快乐。”
x说:“那是因为你存活的主题有问题,你做人没意思。”
阿精翻一个身,问:“哪你觉得自己存活得很有意思?”
x想了想,说:“我有一千五百岁,你知不知?”
“哗!”阿精笑:“原来你最老。”
x说:“但我的日子很有意思,我有目标。”
“我无。”阿精在草地上伸伸懒腰。“我们的上头要我们互相找个伴,就是希望日子好过一点,但原来,是相反的。你一千五百年来自己一个也捱得住,皆因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你根本不需要依傍一个人。”
“对。”x高兴她理解得正确:“我不停地给予,不停地使目标对像归信我要他归信的,目的清晰可见。一个不断地有目标去给予的人,生活很有意思。”
阿精说:“即是说,一个造鞋的鞋匠,心中一心想着要造出美好的鞋子来令世人有更好的鞋穿着,因为此种目标,令他的生活变得比我的生活更有意思。”
x说:“你的生活只是褫夺他人的拥有物,但最终得益者又不是你,你又不能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快乐,所以你不会觉得有意思。”
阿精把脸压向草地,嗅着草的气味,然后她说:“所以,我与老板都各自寻找年月上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而他,则是”
她说不出口来。
“别自找痛苦。”x说。
“哎哟!”阿精拍打草地:“这是我的初恋呀!”
x没理会她。而她,一直叫下去:“初恋呀!我的初恋呀!”
x有一个无奈的表情,他爬起身来,走回他的帐幕中,他开始不明白了,为甚么,敌对的上头,会容许这种货色做他们的手下。忍不住,x就摇头。
说了回去的阿精,一直没再返回当铺,现在,当铺中的女人,变了孙卓。她不是天天也在,只是每当不用练琴了,不用工作了,她便会到当铺来。
做着阿精之前做的事,预约与接见,而收藏,则由老板亲自管理。
今年,孙卓也三十岁了,阿精离开了八年,八年来,老板没打乱任何一单生意,没有私下调换客人的典当物,没有任何应做而不肯做的买卖。老板知道,没有阿精,他便不懂得在帐簙上做手脚,于是,还是老实点好。
这一晚,有客人来,典当一条腿。那是一名医生,他为了进升医院高层,宁可牺牲一条腿。
他解释:“没有腿的医生仍会是好医生,医生,最紧要有一双手。”
老板问他:“你认为你会是好医生?”
他便说:“我医术高明。”
老板却说:“好医生也要有仁心。”
医生察觉老板不太热衷帮他,便脸色一变。
是孙卓打完场,她说:“医生的任务不外是救人。有权力欲的医生也会是好医生。”
医生望着她,然后说:“都是孙小姐聪明剔透。”
老板笑了笑,其实他才没所谓。“我非答应你不可?”
医生说:“一双脚够不够?”
老板说:“失去两双脚的医生太不方便,我还是留下一只脚给你,造褔人群。”
那样,双方便再没有问题。老板给他一份协议书,然后医生签过字,交易便要开始。老板请求他合上双眼,他便合上了,老板伸手在他眼前一抹,他便进入了一个催眠状态,他甚么也看不见,甚么也不知道。
书房内,医生凌空横躺老板跟前,一把巨型电锯正电源充足地起劲通着电流、尖齿以高速狂转,三秒之内就会贴近男人的左边大腿上方。
将切未切,这情景实在是整个过程中最恐怖的。
老板不想看、他走到椅背之后,背着这进行中的切割。
电锯触碰医生的大腿,血肉四溅,电锯力度极猛,于是血肉便一小块一小块地各散东西,飞溅到沙发上,书桌边沿,甚至是孙卓的裙子上。
“天!”她低呼,按住了半张着的嘴。孙卓也觉得这倩境呕心,但是她知道,如果要长留在这里,再呕心的事也会发生。
是的,她喜欢这里。
倘若一天,她厌倦了名与利,她便想生活在这里,与老板一起打理这家当铺,到时候,她要求长生不老,就如那个阿精一样吧!她相信,她会做得比她更好。
整条腿被切割下来,分割的缺口血不断的泻下。老板转脸望向这凌空横躺的男人一眼,血便止住了,而四散的内碎也消失在地上各方,书房内的血渍,亦像被太阳蒸发的沙漠水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板伸出手,那条属于当铺的腿便被吸纳过去,而失掉一条腿的男人,影像也渐次隐没在这空间。他归去原本而来的世界。
抱住腿的老板,这样告诉孙卓:“这就是典当物。”然后他带着典当物走到地牢中。
孙卓留在书房守候,她明白这种规矩,她只是名帮手,更正确的是,她是名客人,有些地方她绝不能走去。
孙卓就是这样子介入老板的当铺,她为他作个伴,日子安宁惬意。
老板问她:“我给你世间的一切,你可是感到满意?”
孙卓回答:“好得超乎所料。”
老板说:“你可是得到幸褔了?”
孙卓说:“是的。”她的眼眸内,有星星在闪,是的,她感到幸褔。
她取笑他:“三番四次,你也要确定我是否得到幸褔。”
老板的表情倒是认真:“这是整件事的最终意义。”
孙卓把脸伏到自己的手臂上,她为了有人如此关怀她的幸褔而感到好运。
老板望着窗外,而她望着老板的背影。对了,这何尝不是幸褔?
在尘世间,孙卓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拒绝来势汹汹的追求者。
世界首富,国家政要,世上最有钱最有权力的人,都来同孙卓试探、问候、约会。像古时的女皇那样,她接见他们,研究他们,然而最终就是,拒绝他们。
从前,年轻一点,追求者多是巨富的儿子,但今天,追求者占了大部分是巨富本人了。
坐在他们的游艇中;埋葬在金钱、繁华与甜言蜜语中;在繁星点点与香槟的泡沫星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