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家庄的路口走了两圈,再在庄左的高粱地现身了两次,章家庄便紧张得庄丁上了庄墙,弓手结队防守,闭上了庄门如临大敌。
雷吏目并没在章家庄坐镇,留下百余名丁勇守候,自己带了一些心腹,到城北去找派出跟踪黄自然的眼线,来不及赶回来。
庄中只有庄主和一些亲信,重要的心腹都不在。那些心腹一去即不再回来,黄自然的出现,已经明白表示。派出去的心腹可能已遭到不幸,不可能回来了。
心腹们不在,没有勇气派人出庄追逐黄自然。唯一可做的事是死守,等候黄自然进来-决。
人多势众,黄自然大白天是不会闯来的。每个人都心中有数,夜间可得人人自危了。
没有官府相助,黄自然绝不可能大白天公然入庄,掏出海捕公文逮捕罪犯。
更糟的是官府反而与他为敌。官府正以执行公务不当,假公济私陷害本地缙绅的罪名,要逮捕他驱逐出境。没有当地的官府协助,一个外地来的捕快,想逮捕当地第一位缙绅,而这位缙绅与海捕的罪犯不是同一个人,简直是开玩笑,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地方名流如果交通官府做得成功,几乎可以笃定登上土皇帝宝座,如能进一步左右或控制官府,那就稳如泰山,没有人能撼动得了他.外地来的任何压力,也休想对他造成伤害。
他们唯一害怕的,是那些不顾一切的亡命,一个愿与汝偕亡的亡命,是什么都不怕的。
黄自然早知官府不可靠,但仍然利用官府以达到目的。
在他落店时亮出的保定府捕快身份,就是由官府的管道引起骚乱的。
再进一步,便是摆出亡命态度增加压力,双管齐下逼对方加紧图谋,达到引蛇出穴目的。
他们在庄右两里地的一座守地者的棚屋歇息,弄来一些食物,监视着果园围绕的章家庄,等候太阳下山,隐约可以看到一段庄墙头,庄丁往来戒备的情形。
没有人外出搜索。但伏路的眼线,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藏身处。监视他们的举动,却不敢派人出来搜捕。
大概知道派人出来,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找食物是两女的事,她俩仍是老村夫老太婆装束,但已经洗掉头上的白粉.洗掉脸上的易容物,回复明艳照人的本来面目,更显得不伦不类。
黄自然大感烦恼.他无法板着脸,赶走嬉皮笑脸缠住他的两位大姑娘,也不想因两女的事而乱了行动大计,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必须如期完成,以免夜长梦多,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势。
黄自然不时向两里外的章家庄眺望,似在观察倩势变化,作为夜间进庄行动的参考,也等于是保持与目标接触,增加知彼的准备工作,知己知彼,是制胜的不二法门。
桃花三娘子与杜彩凤,坐在他身侧的棚柱下倚柱歇息、留意他的举动,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兴奋沮丧的神情,似乎他对夜间入庄的行动毫不在意。
“十几年来,不论官方或江湖道,不论正邪黑白道朋友,提起玄武门,莫不恨之切骨又深怀恐惧,没有人胆敢找玄武门报复讨债。”桃花三娘子以祟敬的口吻说:“天知道你是怎样挖出他们的根底的?你一个人就敢直捣黄龙,片刻间连根拔掉他们的精锐,那位门主被你用他们的三枚暗器击毙,天道循环死在他自己的歹毒暗器下,元凶授首,你还要扫庭犁穴?”
“我无意扫庭犁穴,我哪有闲工夫逐一清除助恶的人?那不是我该做的事,天下间这种人太多了。”他懒洋洋地说:“我的责任未了,如不扫庭犁穴,要捉的人往天涯海角一躲,我可就得跑断腿,不知要花多少岁月去找他们了。”
“玄武门主死了”
“是吗?”
“你认为章大爷是圣手无常?”
“我说过吗?”
“你要两个人:门主勾魂丧门聂英杰,与第一杀手圣手无常侯杰。玄武门主死了,圣手无常不在,所以你认为章大爷是圣手无常,要入庄找他。”
“呵呵!所以我在这里等天黑呀!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如果不除掉根,玄武门仍然会为祸天下。我不是主宰天下善恶的神明。问题是我的责任未了,不能为人谋而不忠,这两个人必须在世间消失。”
“他们集中全力在庄中等你,万众一心同仇敌忾,要替他们的门主报仇,你毕竟没有三头六臂,降不了这么多妖魔鬼怪.多加我们两把剑”
“你们两个鬼丫头给我听清了:没有你们的事。”他沉下脸大声说:“黑夜中暗器的威力增加十倍,你们进去白送死。”
“可是”
“没有可是。”他裁断桃花三娘子的争辩:“你们得乖乖地在一旁看热闹,不许你们插手,上次溪边的杀戮,如果我知道是你们两个丫头,一定把你们赶走,那混蛋一根哭丧杖,便足以把你两人打成一团烂肉,所以不用丧门钉对付你们,你们很幸运,知道吗?”
“玄武门主威震天下十余年,没有人能在他手下幸存,我们怎敢主动找他?是他找上我们呀!”杜彩凤替桃花三娘子辩护:“有你在身边.我们才有勇气面对玄武门的杀手”
“一定是这个小妖精作怪。”黄自然瞪了桃花三娘子一眼:“你小小年纪初出道,志比天高,禁不起她一挑二唆,就忘了你是谁,忘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跟着她起哄胡搞,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你怎么怪我挑唆她?”桃花三娘子跳起来抗议:“她一听章家庄是玄武门的山门,就心惊胆跳替她的聚奎园担心,与毒蛇猛兽为邻,聚奎园早晚会倒霉,她比我还要急,一是为了聚奎园日后的安全,一是为了寄托终身的人要冒万千之险”
“少给我胡扯。”黄自然苦笑:“不要胡闹了,桃花三娘子,短期间开开玩笑无所谓,我们都是不在乎世俗的江湖男女,可不能拿玩笑当真。你是一个有相当了不起的江湖女光棍,听得进逆耳忠言吗?”
“你”桃花三娘子一怔,被他郑重的神色楞住了。
“你是女人,在江湖能有多少时日好混?死在江湖,那是消极的宿命论者,自嘲的自我糟蹋说法,自暴自弃的懦夫表现。”
“我我知道。”
“那就好,你要和杜姑娘在江湖闯荡?”
“她已经有了根基,有了绰号”
“饶了她吧!让她自己去闯,她老爹是有名气的前辈杜老邪,但并非坏人,邪并不代表坏,她的女儿”
“你怕我带坏她?”
“你以为呢?你并不坏,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妖精。”
“你”桃花三娘子脸红耳赤,举掌要打他,却又急急收手,窘态毕露。
“桃花三娘子,是传说中的桃花妖,你胆敢用来做绰号。叛逆性委实令人摇头,你与杜姑娘不同”
“怎么不同?”杜彩凤兴趣来了,挪过来坐倚在他身侧笑问。
“你爹是老邪,也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的人。但他不是无所不为的人,不会任令女儿无所不为。你很漂亮,但生了一双杏眼,情绪变幻,全都流露在眼里,喜怒哀乐一看便知。你和我打交道期间,根本没受到情感的波动,你以后的反应,是完全受到小妖精唆摆的结果。”
“该死的!你把我当成罪魁祸首了。”桃花三娘子大为不满,大发娇嗔。
“不是吗?”黄自然恶作剧地伸手,在桃花三娘子白嫩的粉颊轻拍了两下:‘你生了一双桃花眼,不论是心理上的情欲,或者生理的反应,皆有点天生的不同凡俗气质。
就算你生气发怒,水汪汪的桃花眼仍具有三五分抚媚,所以你无往而不利,你可以任意玩弄天下的男人,杜姑娘能学你吗?她根本没有让男人死心塌地的风情。你们如果走在一起,她什么都会听你的。日后会有什么结果,你心中明白,是吗?”
“罢了,我也觉得有点负疚。”桃花三娘子幽幽一叹:“我一直就在利用她接近你,她一直就算了!”
“连她老爹一个老江湖,也糊糊涂涂听你的。”
“你你就算了,你这家伙真可怕,看穿我了,你我无线,我的桃花眼对你毫无魅力,做个好朋友,嫌我高攀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圣贤?但话说在前面,朋友要互相勉励规劝,劝人为善不功人为恶,更不能助恶,不能陷朋友于不义。”
“我知道啦!你是执法的巡捕,我哪敢为恶助恶呀?”
“去你的。”黄自然大笑:“哈哈!鬼的巡捕,靠二两银子养家,什么事情也不用干了。”
“果然是冒充的。”杜彩风笑说:“妙手灵官姓黄,你不会是冒充他吧?”
“我否认了,不是吗?你老爹杜老邪并不坏,没有理由怕妙手灵官兴师问罪,居然一听小妖精说狼来了,就迫不及待计算我,真是岂有此理。你老爹是不是心中有鬼?作贼心虚的人。通常会先发制人的。”
“你少冤枉好人。”杜彩凤杏服一瞪:“我爹早已很少外出游荡了,懒得多管闲事,所以我才外出闯我的局面。我的成就不错呢!”
“呵呵!希望江湖上不要多一个邪女。”黄自然大笑:“以免搞得江湖大乱。”
“你呢?你才搞得江湖大乱。”
黄自然对这位老邪女儿的看法,颇为中肯。人长得美,但性情不够含蓄,喜怒哀乐情绪上的反应是直觉的,像皮球-样,一触就反弹。
这种个性的女人,想创下自己辉煌局面并不容易,所获的帮助甚少,所结的仇敌却很多。
桃花三娘子却不用,天生的命带桃花,而且有雄厚的美貌本钱,人见人爱,由于天生的生理因素特殊.即使心中憎恨暴怒,但外表依然流露天生的妖媚,让对方受到伤害也不会怨恨媳,她一直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女人。
“江湖本来就乱,多一个我这种人,虽然乱象不见得能改善,至少不会比现在更乱,我得好好歇息养精储锐,晚上还有一场殊死斗呢!”
“你好好歇息,我们替你留意动静。”
桃花三娘子知趣地不再打扰他。
天黑后不久,三人开始进食。
“我们一定要跟你进去。”桃花三银子坚决地说。
“休想。”黄自然也坚决地拒绝:“那是我的事。不过,我倒希望你们能在场冷眼旁观,吸取一些经验与见识,了解玄武门这几年所花的心血,所获的成就是如何惊人。
同时,也了解暗中调查玄武门根底的人,所花的心血与努力,也是空前绝后的。”
“你是谁”
“你以为凭我一个人之力;就能找出玄武门的秘窟山门吗?”
“十余年来,黑白正邪各方高手名宿,确也曾经努力找寻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听你的口气,你”“不要管我的事,反正我找上他们了。”
二更天,黄自然动身就道,并没阻止两女跟随,绕了半圈便走上了一条大道。
“咦!你是不是昏了头,摸错方向了?”
杜彩凤就不能成为善体人意的可爱女人,一看不对就出言挑剔。
“又怎么啦?”黄自然笑问。
“你摸到章家庄的东面了。”
“是呀!”
“现在继续向东走,岂不是南辕北辙?”
“对呀,但该称东西不分。”
“你不是要到章家庄吗?章家庄在后面呢!”
“我说过要到章家庄吗?”
“咦!你”杜彩凤楞住了。
“不要管他啦!杜小妹。”桃花三娘子先是一怔。然后有点醒悟,笑吟吟拉了杜彩凤一把:“跟他走。错不了,他葫芦里所卖的药,一定很灵光。”
“可是,他”
“就算他把我们带进紫禁城,也不要大惊小怪。”桃花三娘子的话充满信心:“他所要找的人,一定可以找得到,不管那些人在东或在西,全在他的掌里乾坤中,你我都是凡夫俗子,怎猜得透他的玄机?”
“可是,这里是进州城的路呀!”杜彩凤仍然困惑。
“我本来就要进城呀!”黄自然接口:“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拐进城卖掉。”
“去你的!在章家庄守候了半天。准备杀进去捉圣手无常,而现在”
杜彩凤对他的嘲弄,反应是拍了他一掌。却没有羞恼的成份,有了娇嗔的女人味。
“我现在正要去捉圣手无常,捉我非捉不可的主犯。”
“到州城去捉?”
“没错。”
“但圣手无常在章家庄,他是章家庄的章大爷。”
“谁说章大爷是圣手无常。”
“哦!我该聪明地闭上嘴。”杜彩凤总算不糊涂:“你杀掉玄武门主,自始至终,你没多看死尸一眼,甚至不察看他成名的歹毒兵刃哭丧杖,这表示你根本不重视这个人,不介意那些死人中,有没有玄武门主或圣手无常;也就是说,你知道他们两人都不在尸堆中。”
“所以我要进城呀!”黄自然说:“章家庄中,布下弓网暗器阵,人都躲在暗处,对任何走动的物体,发射铁雨钢流,等任何人闯进去送死。当然,玄武门不论是做杀手买卖,或者自己作案,手段非常阴毒残忍,对付潜伏躲藏的人,有一套万试万灵的策略方法,把目标退出来送死,所以也预防我用非常手段对付他们。因此,他们会另作最坏的打算。”
“躲到另一窟去?定林寺显然是另一窟,还有一窟在城里?”
“对,另一窟在城里,而且是个最安全的一窟,我是从雷吏目那些可敬的治安人员,所表露的行动中猜出来的。我在赌,稳当地赌,所以一再求证,终于获得正确的口供,赢了这场赌注。我那些调查人员,花了几年工夫,居然忽略了最该注意的征候,只在章大爷身上浪费时间。我在章家庄附近,故意现身守候,用意就是逼毒蛇弃穴,作最坏打算,因为他们知道,章家庄绝对组止不了绝顶高手进出,一把火就可以把章家庄化为瓦砾场;放火也是玄武门作案的手段之一,不但可以把人赶出来,而且可以销毁所有的罪证。”
“厉害,黄黄爷。”桃花三娘子挽住了他的手膀,傍着他举步:“如果你用这种手段报复聚奎园,我下地狱也心中难安。杜小妹.我抱歉,几乎坑了你们家。”
“唷!你把我看成杀人放火,有仇必报的混蛋了?”
黄自然情不自禁。挽住了桃花三娘子的纤腰,手上一紧:“杜老邪人并不坏,他下令活捉就是明证,天下间成千上万的地方豪霸,十之八九比他狠毒百倍呢!我哪有心情扮惩恶的神祗。剑剑斩绝那些恶霸巨豪。办得到吗?玉皇大帝拥有百万天兵天将也办不到,我算老几?”
“嗯你”桃花三娘子几乎软倒,快要挂在他身上了:“在东河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我就感觉感觉出”
“感觉出这个人好欺负,所以暗中跟在后面,千方百计要制造机会,要我做你的护花使者。”
“你你如果点头”
桃花三娘子火热的服体紧偎着他,在他耳畔低语。
“你说过,你我无缘。”黄自然也低声说:“时机不对,你我之间,仍有对立的心结难解。赶两步,我不希望白跑一趟。”
桃花三娘子默然,无奈地幽幽一叹。
知州大人的官舍在州衙东面,距州学舍不远,通常夜间有丁役守卫.夜间知州大人如果没有外出应酬.通常会在官舍住宿。除非有重要公务需要处理,很少在官厅逗留或接见宾客。
今晚与平常一样,颇为宏大的官厅空荡荡,只有两盏长,明灯笼,发出朦胧的幽光。
外地来的捕快,不遵守本州的规定,在本州闹事兴风作浪,迄今为止并没造成损害.知州大人实在不需郑重处理,那是雷吏目该管的小事。知州大人不需到州衙坐镇,也不需深夜在官舍的官厅指挥。官厅毫无动静是十分正常的事。
知州大人姓王,就任已经三年,一向太平无事颇有政绩,明年任期届满,如果不出大纰漏,很可能连任,地方仕绅已经着手准备,向市政司衙门请求知州大人留任,发动的人以章大爷为首倡议,州民咸表支持。
官厅与平时一样安静如恒,后厅却一反往例灯火摇摇,人影依稀,后厅是知州大人的秘室,通常昼夜皆无人走动,更不可能有女性进出,女宾通常会由知州大人在内堂款待。今晚,官厅的后堂居然有女人的身影出现。
门窗密闭,丁役一概禁止在外走动,几个老奴仆妇,权充警卫守住各通道。
官舍以外的市民们。是不可能知道内情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城中没有夜市,天一黑城门关闭,除非是什么节日,不然大街小巷罕见有人行走。
三更夜禁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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