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周的补课依旧无趣,每天晚上我都到操场上锻炼,弄身汗回去洗了,心情才能好些,然后就到皮上纲的屋里扯淡。皮上纲说,他也就再教一年,一定要调回老家跟老婆孩子团聚。我说过几年学校的老师就跑光了,好象今年还没听说分配新生来的消息呢。皮上纲说:那是你根本不关心这个罢了,新生据说还是有的,不过,好象跟以前不同,这回来的都是别处不愿意要的破烂儿、甩货,好学生谁愿意来这里?待遇不行了,环境还次。
我说照这样下去,桑树坪又快变回烂尾坑了。
“管它呢,谁能在这里呆一辈子?我,还是你?”皮上纲悠闲地喝着茶水,那些劣等茶叶在杯里沉浮着,象挣扎在坑底的碎树叶。现在我们不再缺水,为了防止突然断水,宿舍和办公室里,总是盆盆罐罐都做着储备。看来经验使人成熟,也使人狡猾。
晚上看了一则宣传大邱庄的报道,自然想到云生,我说那里有我一个同学,补完课我想去玩一圈,自打毕业以后,还没出去走过呢,闷在这里简直快使人发疯了、发霉了。皮上纲说你还有这样的闲心呢?毕竟年轻。我现在是放了假就想快点回家。
我说:“上学的时候,每年暑假都要出去旅游,开开眼界,那时侯就核计着:等上了班,有了钱,更有得玩了。哼。”我苦笑着,空看着眼前的回忆随烟圈一起扩散消淡开去。皮上纲只是摇头笑。
说到做到,我很快给云生打了电话,记下去他那里的路线,算算,不远也不近,长途车要跑三四个小时。我说我腻得难受,云生说你来吧,出来看看也好,散散心嘛。
定下行程,接下来的几天,心情就愉快许多,压抑的感觉也仿佛舒缓下来,田欣欣在我课上特有耐性地长期耷拉着脸,我看着也不很堵心了。我确实相信出去一两天能够改变自己的精神状态,这种迷惘、彷徨又没有目标去呐喊的感觉实在让我有濒临崩溃的危险了。
补完课,白露失望地说:“你又不回家?还放我一个人走单程?”我象没有尽到责任似的,很愧疚。我说我真的需要出去转转了,我快憋出病来了。白露说去吧,我知道你们文人心里都有一种江湖情结。我笑道:“千古文人侠客梦嘛,桑树坪算把我给圈住了,人家当老师的,一年都有半年的假还不知足,我可好,整个成一教书机器了,三班倒着使唤我啊,说损了还不如一驴呢。”
终于蹬上长途车时,我一下子又找到了上学时打工挣钱、然后结伴去游览名山大川的感觉。不过这次我是单飞,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名胜之地,我要找的,只是一种放松自我、放飞自我的感觉。
一路上的村镇河流,没有什么希奇,对我却是很好的按摩,阳光穿过树木的缝隙,又透进车窗来,晃乱在我的脸上,使得心情也活泼跳荡起来。当车子进站,人们纷纷往下走的时候,我有些诧异地望着外面问:“大邱庄?到了?”
“到了!”
有些不相信这就是那个著名的自然村,附近真的就会是郭小川诗里的“团泊洼”了?怎样描绘呢——豪华的宾馆、商业街前张扬的九龙壁,还有不断来往的、在九河市区也不常见的高级轿车,这就是大邱庄了?这条繁华的街市叫香港街,云生说过,他就在旁边的集团大楼里办公。云生现在是办公室副主任了,他告诉我,办公室主任的级别可不小,在这里约等于副总呢。
我就地转了一圈,怎么看怎么不象农村。最后,我终于找到九龙壁斜后侧“华大集团”的牌子,立刻急趋着赶过去。就象我当初不能想象自己的理想会怎样在桑树坪被蹂躏一样,我当时也不能预见:我正在迈进的豪华大楼,将在我的生命里激起怎样的波澜,更不知道在一年后它会成为一片是非之地。这些,似乎都是过于遥远的后话了——别无选择地,我们总是被“后话”葬送或者培养着。
云生的办公室很大,还有一个和他一起办公的大男孩儿,另一个透着机灵的女孩是秘书——云生已经用上秘书了,让我开始有些景仰。
云生兴奋地拥抱我一下,介绍了那两个人后说:“这里是青年人的世界,是活力迸发的世界。”我当时的血直往上涌,好羡慕他们啊。
云生拿了两瓶矿泉水:“我们自己生产的。”然后带我上了顶楼的塔台,俯瞰整个村庄:厂房、高楼林立,夕阳下清洁车正在宽阔的马路上洒水消尘,远处,大型的运输车排着队从工厂里进出着。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小的工业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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