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鲸跪在李军的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干爹,我来看你了。我改名字了,现在叫李鲸,遵你的姓,姓李,鲸是因为你曾经告诉我,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鲸。李鲸,还蛮好听的。干爹,我妈妈还好,还在加拿大。你如果在泉下有知,回头给我妈妈托梦吧。她一直深爱着你,这辈子估计也就缓不过来了。”
李鲸说完之后,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伸手又摸了摸墓碑上李军的照片。
从墓地下来,我总觉得山上有一个人看着我们俩。我好几次回头,看向山上林立的墓碑,但一无所获。也许我这是错觉,但这种错觉,这么多年从来未曾有过。
话说回来,从我接触到这个日记本,到现在我陪着李鲸来墓地看日记本的主人,这短短几个月时间,我还试图通过日记本里的细枝末节的“线索”,还原这一群人的生活,我发现我分明已经融入到这一群人之中了。
与其说我“偷窥”这群人这么多年的生活,不如说我内心被这群人深深的震撼到了。
这个世界,不管钢筋水泥如何坚硬,总有能融化人内心的情感;总有让人深深怀念的情感,总有无法满足的遗憾,总有没法抵达的内心世界,总有填不满的深深欲望。
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个大时代下的一个小人物。时代的一粒沙子滚过来,就是一座山,会将我们深深埋在下面。
李鲸忙完在东川里的一切后,决定返回加拿大。她得先从东川国际机场飞到上海,再从上海转机飞加拿大。
漫长的航线,实际也是一条长长的思念情感线。
想到这段时间的陪伴,我竟然有些对这个女孩子依依不舍。这么多年的记者生涯里,我从来没对一个女孩子动过心,李鲸是第一个。
次日早晨,我开车送她去东川国际机场。她多半也是对我依依不舍,临进登机口时,还转过身,走过来紧紧抱着我,除了说感谢之外,她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贴在我的耳边,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阵阵香味。
她说:“刘哥,谢谢你,让我这段时间爱上了东川这个城市。如果有可能,我想回东川,跟着你走遍每个角落。”
她说完,便紧紧抱着我。我感觉得到,她并不想松手。
但人这一辈子,总是需要离别的。就像春天总会过去,然后才有多彩的秋天。
我目送李鲸进了登机口,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在那一瞬间,我竟然内心空落落的。只是,我鼻子里还有一丝丝仅存的她身上的香味。
回东川城区的路上,好几个宣传牌一晃而过,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扫黑除恶清隐患,提升群众安全感”、“出重拳,扫黑恶,保平安”。
对了,上面的巡shi组才走了没几天,这些标语理所当然还在的。正想着这事,我电话响了。
我的同事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说:“最新消息,田本刚涉嫌严重违纪,已经被调查。”
我忽然一个刹车,惹得后面好几辆车直摁喇叭,旁边一辆车的司机还破口大骂。特么的,如果不是有心事,我绝对追上去,和这小子干一嘴炮!但我还是忍了。
田本刚不是田晓雨的爸爸么?
他前两天还上过东川新闻嘛!如果他被调查,那接下来估计东川会有一连串有头有脸的人物落马吧!
同事低声说,传言是和房地产开发老板之间有经济问题。
我内心冰凉,此时,我能第一个想到的房产老板,却是周学兵。
同事匆忙挂完电话,我赶紧打开车载广播。
交通广播台的一个主持人说:“下面来听一则最新的新闻报道。我省扫黑除恶工作取得良好进展,隐藏在人民gongan中的黑社会保护伞终于被打掉了·······田本刚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调查······”
我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向遥远的城市边缘,忽然觉得双眼恍惚。
城市楼房背后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发着光的漩涡,正竭尽全力的把我往漩涡里拉。
那个漩涡当中,我仿佛看到有几个字,若隐若现。
那几个字是:重回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