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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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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有问题跟着出现。

    接下来怎么办呢?把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好像有些欠厚道,难道要把他带到家里去吗?不太好吧。

    猴子在主人胸前跳上跳下,看样子是试图把他“踩活”见他一直没反应,急得吱吱乱叫;乌龟好像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睁着无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那只叫“松子”的乌鸦在她头顶上焦急地盘旋来盘旋去;狼狗土堆则在嗅了嗅主人之后,也深深地注视着她,像是要一个解决之道。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懂医术——”还没说完,就听到羊群齐声“咩咩”起来,听起来像在哀求。

    “你们搞什么,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竟然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对我就从来没那么好过!”她酸溜溜气呼呼地抱怨着,又引来一阵讨好的“咩咩”声。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知了也出来大声喧闹,声势之盛,教她难以抗拒。

    “好啦好啦,我帮忙还不行吗?问题是就算要把他弄醒也得先下山去,可我根本抬不动这个人。”这么高大,怕有一头猪那么重,她可不是什么大力士,而且这人又浑身臭臭的

    她还在分析情势的当口,一群动物已经开始行动了。

    土堆利眼横扫,羊群在一阵迟迟疑疑之后,竟然在它身前乖乖地跪倒成一片,猴子则在羊背上跳来跳去调整它们的高度。到了跪得基本上一般高的时候,土堆衔起男子的衣领,轻手轻脚地将他拖到了羊背上。

    只听松子“哇”的一声,羊群齐齐起立,紧紧靠在一起,结成方阵,其中九只高矮相仿的羊更是稳稳地托住了男子的身躯。

    第二声“哇”后,羊群不紧不慢地迈步向山下走去,猴子跟前跟后地照料。

    那几只羊好可怜,背着一个大男人下山会不会撑不住?正这样想着,只听第三声“哇”响起,男子从原先的九只羊羊背上平稳地“流动”到了另外九只羊的羊背上,羊群继续在土堆的带领下缓缓下山。

    她看得呆掉了。

    太太壮观了!简直像书上描绘的行军打仗时结下的阵势了。动物原来可以聪明得近乎恐怖!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村里的羊这么好调教?以前明明连赶回家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还是它们只听动物话不听人话?

    瞠目结舌间,又有东西在频频拉扯着她的裙摆,她往下一看,名唤“茶杯”的乌龟费力地衔住一丁点儿布料,往外拉扯,感受到她的视线,茶杯停下动作,对她张开嘴,左后腿使劲蹬向下山的方向。

    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这只茶杯在对自己谄媚地笑。蹲下身子将它托在手心,她无奈地叹口气。

    “别拉了,我下去就是。”

    到了山坡下,茵茵绿草地上的所有生物,都以一种崇敬和期盼的眼光看着她。让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很重要,不做点儿事出来让它们瞧瞧都不行。

    大摇大摆地走到被运送至溪边树阴下的昏迷男子身边,她开始麻利地解他的衣服扣子。

    大热天的穿件棉袄晃来晃去,不中暑才叫奇怪呢,剥了再说。

    村里的男人们无论老少,到了夏天赤膊干活是常事,她自然也不觉得剥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有何不妥。周围的动物本来就都是不穿衣服的主,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都静静地在一边看她展开“救助”

    这人只穿了件棉袄,脱起来倒也简单。三下两下,一副健壮的胸膛就袒露在她眼前。

    她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好结实——这倒罢了,但是这么白皙的男人身体,她却从未见过。

    如果做庄稼活儿的话不可能有这样白的肤色,如果养尊处优的话不可能有这么强壮的体格。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不过这好像不关她的事。她耸耸肩,拿了食篮里的空碗,起身到溪里盛水。

    盛了水回来却灌不进他的喉咙——没事把牙齿咬得这么紧干吗?

    她研究了半天此人的牙齿,确定没有缝隙可以大到容纳从碗里灌出去的水。怎么办呢?再不喝水这人没准就完蛋了。

    她苦苦地思索,忽然眼睛一亮。

    “那个什么松子,你过来一下。”她勾勾手,乌鸦很乖顺地飞到了她面前站定。

    “来,把这碗水含到嘴里,喂给你家主人喝。”

    “哇?”乌鸦大惑不解,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她做的?它恶补过的两百三十四个人间故事里都是这样安排的啊。

    看它木头木脑地看着水碗迟迟不行动,她催促道:“你再不喂他水喝他就没命了,到时别怪我。你的嘴又尖又长,应该可以喂到他嘴里的。”

    “吱吱。”猴子抓耳挠腮,好不开心。哈哈,松子啊松子,你也有今天。

    “闭嘴!”乌鸦狠瞪它一眼,任命地吸了口水,想想不甘心,又把水给吐了出来。她正要开骂,却见它飞到溪边,自己弄了溪水含在嘴里。

    “哇哇。”哼,我自己不会取水啊,要你用碗接。

    松子飞到男子的胸膛上,悲壮地开始完成伟大的使命,在男子一排整齐的牙齿被啄碎前终于将水喂进了他的口中。

    松子乌黑的眼中有泪。

    “真懂事,做成功了一件事情竟然这么感动。”她衷心地赞许着,开始帮男子推拿颈部和胸口,其实她也不知道动作对不对,看以前村长怎么治疗中暑,就依样画葫芦地做将起来。

    松子白了她一眼,躲到一边哀悼。

    呜呜呜,它的初吻,它珍藏许久的宝贵初吻就这样没有了,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啊,教它怎么对得起梦中的那只漂亮乌鸦?呜呜呜。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男子的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脸色也由苍白转为红润。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环视四周动物惊喜的目光,男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然后看向正准备再接再厉掐他人中的她,虚弱地说道:“谢谢姑娘救——”还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好像大伙儿都不怎么惊讶,因为他的肚子响起了简直震耳欲聋的“咕噜”声。

    要饿到什么程度才有如此浩大的声势啊!“他平时都不吃饭吗?”她诧异地问跟他一起来的四只动物。其中三只低下了头,乌龟则索性钻进壳里。

    “原来他一直都很饿。”松子现在才明白并不是长成人形的生灵都不用吃东西的,不能怪它啦,它以为人吃东西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不是一定要的嘛。

    “真奇怪,他饿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东西吃?”土堆斜睨了主人一眼道。它们几个都是自己找的啊,莫非之前他一直等着它们弄东西回来给他吃?

    “你忘了他有好几回在挖草根?”茶杯很得意——还是它观察仔细。

    “原来他喜欢吃草根。”铜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但是最近都没有挖啊。”

    “可能吃腻了吧。”茶杯猜想。

    “那现在怎么办?”土堆问。

    四颗头颅一致看向怔怔地立在一边的她。

    她是越看越奇怪。

    虽然听不懂,但它们刚才的样子,像极了是在互相讲话。

    动物之间是能够听懂彼此说话的吗?真神奇哟。

    “哇哇。”

    你别站在这里发呆啊,快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乌漆墨黑的身影又在她头顶上盘旋;小小的乌龟又咬住了她的裙摆;猴子爬到主人身上向她滑稽地作揖;狼狗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

    这简直是软硬兼施嘛。她仰头看看天,才知道经过这一阵折腾,太阳都已下了山。

    无力地抬起手,指向那群羊。“你们,把他抬到我家去。”她认栽还不行吗?

    *  *  *  *  *

    按照往常的习惯,村民们都已经在村头等着把自家的羊儿接回去。当他们看到成群结队的羊儿驮着个赤膊的年轻人,视若无睹地打他们身边走过时,心中的诧异不言而喻。

    “意暄,这是怎么回事啊?”

    夏意暄苦笑着摊摊手“我也不知道。这人突然间从草地边那个山坡上冒出来,然后就晕倒了,咱们的羊竟然都听他的话。”

    “怎么会晕倒呢?”村人纯朴,遇到这种怪事,先关心的不是自家的牲口,而是陌生人。

    “先前是中暑,后来是饿的。”她抖了抖挽在臂弯上的棉袄“他穿这个。”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看着这件破旧的棉袄,集体被吓愣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有人缓过来说道:“怪可怜的。你先回家看给他弄点儿什么吃吧,羊我们一会儿上你家里去领。”

    她点点头,尾随羊群前进的方向而去。

    家里的门一向不上锁,所以当看到土堆已经把那男子堂而皇之地搬到惟一一张床上时,她也不怎么惊讶。

    大热天的,食篮里的东西放了一整天怕是已经馊了,家里一时间也拿不出别的东西好吃,她正准备去厨房生火做饭,老村长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大腕。

    “意暄,听说你今天救了个人回来?”才回到家,就听婆娘说起这事。村里好多年没有出现过陌生人,他这个做村长的自然要来看看。

    “不是我救的,是他养的动物还有咱们村的羊。”她接过村长递来的白粥,走进里屋放到床头小几上,对乌鸦说:“你喂他吧。”然后无视于它的嘶声抗议,走回去和村长在桌边落座,原原本本讲了今天的事。

    村长听完之后捋着花白胡子沉思了许久,才问道:“你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还是没犯病?”

    “嗯。我也觉得奇怪,之前还很难受,上了山坡就没感觉了,后来下来还是没事。”

    “那么就不是山坡的缘故——”忽然他眼睛一亮“莫非是那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乌鸦急促的叫声,听起来似乎很高兴。

    “可能是那人醒了。”她说。

    村长首先站起身,往里面走去“我们去看看。”

    刚踏进屋二人就呆了一呆。

    这屋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凉快了?里屋外屋,恍如两个季节。

    往床上看去,只见那男子已经倚在床头,自己喝着粥,那样子,说狼吞虎咽决不过分。喝完了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着粘在碗壁上的饭粒。

    村长有些失笑“他可真饿坏了。”

    男子听到人声,抬眼望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二人,有些尴尬地把碗放到几上,放好了之后还是忍不住用手蘸了最后一粒饭送进嘴里。

    村长笑着摇摇头“你要是还很饿的话,我叫意暄去我家再端几碗来吧。”

    男子自然猜到她就是老人家口中的“意暄”一双企盼的目光直盯着她不放。

    眼看乌鸦和猴子又要冲到她跟前“哀求”意暄拔腿出了门。

    竟然被动物威胁,唉,她好命苦。

    等到从热情的村长夫人手中接过一整锅粥回到家里时,屋里两人简短的谈话已接近尾声。

    “那就这样吧,意暄这里还有一间空屋子,你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好的,谢谢村长。”

    他要留下?而且住她家?意暄想到那四个动物就一个头两个大。

    “村长——”家里有空屋的不止她一户啊。

    村长回头看着她,和蔼地说:“意暄,以后他就是咱们村的人了,暂时住在你这里,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我”可不可以不要?面对村长善意的目光,还有那个人普渡众生的笑容,反对的话更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好吧。”

    “对了,他失去了记忆,什么都记不得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要多担待点儿。”村长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失去记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的头更大了。

    竟然还失忆?

    麻烦,绝对是麻烦。

    “那你也一定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我给你起一个怎样?”

    她刚想说这人既然给动物都起了名字,自己的恐怕也一并解决了,不用别人费心。可又听那人说:“我没有名字,村长肯帮我起当然好。”

    “这样吧,你姓我的姓,今天是大暑,你就叫盛大暑,怎么样?”

    男子还没说话,夏意暄已经满脸黑线地走上前去,像是在忍耐地说道:“村长,‘盛’本来就是大的意思,您再叫他大暑,好像不太好。”何止不太好,根本就是难听死了。

    “哦?是这样吗?原来我的姓是大的意思啊!”五十多年用下来,今天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姓氏的含义,村长恍然大悟,非常开心“那就把大字去掉,叫盛暑,怎么样?”

    “我我没意见。”其实——还是不怎么好听。

    “谢谢村长!盛暑,盛暑,我是盛暑”那男子反复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看来兴奋极了。

    “你不是给自己的动物都起了名的吗?怎么反而没给自己起?”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向她,先是拿过她手上的那锅粥掀开盖子用力闻了闻,才一边盛到碗里,一边解释:“我给它们起名字是为了叫起来方便,没有人叫我,我起名字做什么呢?”

    意暄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间觉得,他好像——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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